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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无家 作者:雪夜冰河-第6部分

小说: 无家 作者:雪夜冰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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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炸开黄河大堤,我估计是上面下的命令,因为不炸不行啊!咱们在平原上和鬼子作战吃尽了亏,这大家都知道。咱们即使死守黄河,也只顶不了多少天,鬼子的飞机和重炮一猛攻,咱们根本抵挡不住。必须有时间建立新的防线,如果让鬼子占了郑州沿着铁路线南下,咱们整个三个军都会陷入包围。如果再让鬼子占了武汉,整个华东战区十五个兵团也全部得完蛋,那样中国离彻底亡国就不远了!炸了花园口,咱们很多人的家可能都得完蛋,可是日本人的装甲部队和先头部队也得完蛋,日军就发挥不出他们的优势,从而达不到迅速南下分割咱们军队的目的。咱们的大部队就可以退到豫西山地和豫南丘陵里去。弟兄们,为了国家和民族的生存,这是不得已的牺牲啊!咱们的家人死在日本人手里也是死,死在黄河里也是死,横竖是一死,咱们要把这笔账记在日本鬼子头上!咱们要把这笔血债从战场上赢回来!打仗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兵,只要有咱们在,咱们早晚会打回来!磕完头,都跟我走!”

    老旦清楚地看到,大串的眼泪从团长脸上滑落。团长从马上跳下来,“跍通“一声跪在地上,面向黄河的方向喊道:

    “俺爹俺娘!儿子不孝,不能来救你们,也不能替你们收尸!等将来打跑了日本鬼子,俺再来给爹娘堆坟,给爹娘烧纸了!”说罢,麻子团长放声大哭,声盖四野。

    两千多名战士全都跪了下来,有的相互抱头痛哭,有的面向北方磕着头。一会儿,有战士开始放枪,很快枪声就响成了一片。老旦也止不住大哭起来,想到家里虽然不会被黄河水淹了,却不知自己能不能回家?要是命大能回家,却不知家还会不会在——鬼子这般攻势要继续下去,直奔西北方向去,家乡难保不遭殃!眼下这进也不是,退也不行,究竟该如何是好?

    花园口大堤被炸开后,日军进攻部队果然被挡在了一望无际的黄泛区外面,大量的装甲和辎重都泡在了泥里。日军不得不放弃由北向南的攻击计划,国军暂时不用担心日军长驱直下了,各方面军安全撤退,一部分退入河南西部,一部分进入了武汉外围。

    麻子团长带领部队向武汉撤退。

    部队在一个深夜进入了武汉城防。老旦惊奇地发现,整个武汉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兵营,到处是驻扎的部队,身穿不同的衣服,说着不同的口音。他更是第一次惊喜地看到了自己人的飞机编队沿着长江飞过,第一次看到了游弋在江面上的中国舰队。整个武汉彻夜灯火通明,几百万人在武汉外围构筑着工事。所有一切都表明,武汉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老旦从麻子团长那里得知,国军一共有七个兵团,十八个集团军,九十七个军集中在鄱阳湖、大别山、幕阜山、长江两岸的山川湖泊和港汊等天然屏障之中,正在积极构筑工事。所有的人都明白,他们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战场,武汉保卫战将是自徐州会战之后一场大规模的、具有决战意义的战役。

    老旦所在连队被分配在长江南面的一座高地上,和另外五个连队固守这里,以阻击从长江逆流而上,可能在南岸登陆的日军。他们身后,是37军构筑的钢筋混凝土环形防御工事。令老旦十分欣慰的是,位于纵深阵地内的重炮团可以直接覆盖高地下面的登陆点,这六个连的火力配置空前密集,足以覆盖江边的每一寸土地。长江里炸毁的货轮有三、四条,足以挡住敌人的军舰,鬼子想上岸只能用小船。江岸的工事异常宏伟,一米多厚的钢筋混凝土看上去坚固无比,巨大的炮口一排排地伸出掩体。武汉外围阵地据险而守,已经完成了连绵不断的永久性工事,弹药堆积如山,后备军力充足。

    整个战线上,军队和百姓们昼夜不停地工作着。武汉来的各色慰问团也不时过来给大家表演一些戏剧和舞蹈。别管是啥,老旦统统看不懂,只觉得台上的女子个个模样俊俏,屁股不小,惹得下面的东西梆梆乱跳。最让他们心里有底的,是天天都排着小队挑着扁担,举着大旗前来慰问的市民和学生们。士兵们从他们眼里看到了信任和希望。这种从未有过的热烈团结的抗战气氛,让老旦渐渐淡忘了灾难的黄河带给他的伤痛。他真恨不得明天就看见鬼子上岸,狠狠地过把瘾,把鬼子们打个屁滚尿流。上面三天两头的开会,下达很明确的作战指令。老旦也逐渐有了些做长官的心得,开始关心下属的吃饭穿衣生辰籍贯,天天视察和了解二里地见方阵地上战士们的情绪。令他高兴的是,大家都开始把他尊称为“老连长”,省去了那个“旦”字。

    七月中旬,不断传来前方的消息,武汉外围的兄弟部队和鬼子已经开战,阵地上每天能看到几十架自己人的飞机飞过来飞过去。战斗仿佛随时可以发生,却总是不来,大批的伤病从下游运回来,却没有什么确凿的信儿。战士们有点象被打足了气的皮球,撑着鼓鼓的斗志无处发泄,难免心烦气躁。用来鼓舞士气的高音喇叭整天唱着雄壮的军歌,听得多了耳朵也很不舒服。慰问团突然变得少了许多,也没人来唱戏了,最后香烟和擦屁股纸都不够用了。就在人们焦躁得有些丧气时,战斗就来了。

    黎明时,天边总见得着几颗闪亮的星,袁白先生管它们叫灾死星,它们的出现,说明老天爷又在收人。

    “老天爷这些年收的人是不是也太多了?日你妈的!”老旦心中骂道。

    晨曦中,共军的阵地已经清晰可见。他们的骑兵跑来跑去,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老旦活动了一下快冻僵的四肢,喝下一口在怀里焐得热乎乎的白酒,拿出梳子梳了梳头发,又把它小心地放进兜里,开始在战壕里例行巡视。战士们个个脸色蜡黄,神情麻木地各自忙活着,有的在卷烟抽,有的在看共军的图画传单,有的趴在阵地上检查着自己的枪弹,还有的正拿着个罐头盒子找地方拉屎。阵地前面一只肥胖的鸟正在打盹,被人们拉枪栓的声音惊着了,哗啦一声飞了,扑棱的翅膀让这片死寂的阵地有了一点生气。

    忽然,地平线上一片耀眼的亮光闪烁起来,这光芒在黎明的晨光里分外诡异,把灾死星的光芒都掩盖了。突然,大地传来一阵浑厚的震动,天空泛起一片隆隆的混响,顷刻间,天边的朝霞彷佛被一串串火焰撕裂了一般,密密麻麻的炮弹带着哨音,如同炸雷后雹子般朝国军阵地砸将过来。

    共军的炮火咋就这球邪乎呢?

    老旦和他的弟兄们钻在战壕里挖出的小洞里,感觉自己象是被锣鼓驱赶的兔子一样心惊肉跳。天上落下来的炮弹什么都有!以老旦多年的经验,他认得共军打的炮有日本的,有国军的,有美国产的大屁股没轮子炮,还有一种听都没听过,象是村子里谁家结婚的时候放的土鳖子炮。老旦怀里趴着一个抖得筛糠一样的安徽亳州小兵,一股骚热弄湿了老旦的裤管——这小子又尿了。老旦忙拿出梳子给这没几根毛的小兵梳了梳头,让他终于镇定些了。外边的炮火交织成一片巨大的混响,刺得老旦的耳鼓快要崩裂。在这个寒冬的早晨,在离家最近的战场,老旦又一次感到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这场战役之前,老旦从来没有和共军打过照面。打完日本时,老旦就觉得苦日子应该到头了,全国上下一片欢腾,他已经在打探回家的路线,询问板子村的情况了。可是没过几天,部队又受命朝着东部进发,说是去接受日军的投降。老旦心中疑惑,他们投降也这么着急?犯得着半夜急行军往过赶?路上听团长说,共产党也有部队,一直藏在鬼子占领区,如今也在撒开两腿和国军抢地盘,所以必须先占住窝才能够回家。老旦不太明白了,共军不是土八路游击队么,他们抢城市干啥?日本鬼子不是向国民政府投降么,他们操个啥心?国家不还是原来的国家么,怎么有人能抢呢?

    37军的一些河北弟兄从东北回来,说国军几十万人愣是没抢过共军,东北三省如今已经姓了共!共军在他们眼里,打起仗来比他妈小鬼子还要玩命。让东北国军不可思议的是,鬼子前脚刚走,苏联的红毛子也还没走干净,共军从哪里一下子冒出来那么多军队?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几杆破枪几门山炮,就敢拉开架势漫山遍野地扑向国军占领的东北城市。国军几个集团军被包了饺子,要不是从营口跑得快,几十万人说不定就都被共军包圆儿了。老旦听得心惊肉跳。这么厉害的对手,鬼子刚走又接上一个,这苦日子哪还有个头?当听说共军不象小鬼子那样杀俘虏,还给好吃好喝,你不想打仗了就给你盘缠让你回家时,他心里又觉得怪。这是什么兵,打仗比鬼子凶,做派咋和鬼子两个样哩?好多37军的弟兄早就没球个家了,不少人投奔了共军。又听说共军每占领一块地盘,就会发动老百姓张罗着闹土改分田地。老旦听了没闹明白,就问那是不是和长官说的一样,所有田地家产都充公,老婆混着睡?河北弟兄说混个球哩,共军让自由恋爱,你想多要一个就毙了你,你家有个球的家产?共军还把财主家的地给你种呢!

    老旦心里寻思着这些事,鬼子投降得太突然,象做梦一样。这情形以前也没见过,一时还琢磨不明白共军闹土改到底是干球啥,这共军的炮弹就飞了过来!昨儿个冲上来的共军有几个被撂倒的,有人用俺的家乡话喊娘,里面会不会有同村的人哪?当官的都说共军匪性不改,抗日的时候他们不出头,待鬼子被蒋委员长以空间换时间的伟大战略击败了,这会儿他们就冒出来了,趁机抢占国军的胜利果实。鬼子奉命向国民政府投降,八路就上来打,惹得不少地方的鬼子干脆不投降了。传闻共军抢了粮草武器什么都平分,老婆不够用也共在一起睡,这与河北弟兄们说的好象又不是一回事?怀里这个吓得撒尿的娃说他哥就在那边,干的就是炮兵,是从家里直接参军过去的。这娃子也说纳闷,明明讲好他腿脚不方便的哥哥在家照顾爹娘过日子,咋就也当了兵呢?别好他那哥子打的一颗炮弹正好砸在他的头上……

    冬天的皖北平原异常干冷,手中的武器在这样的天气里也成了自己的敌人——稍不留神双手就和它亲密无间无法分离了。用于防冻的猪油早已被饥肠辘辘的战士们吃下了肚,但战士们还是纷纷摘下手套,扣上了冰冷的扳机。共军的厚布鞋在冻土上踩出的声音非常肉麻,让老旦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们千万个上下煽忽的棉帽子象一片乌鸦,让战争的气氛刹那间显得有些可笑。这是什么兵?比起咱国军的主力部队那份精神气儿,他们就象叫花子,然而共军臃肿的棉衣又让老旦非常羡慕,这帮叫花子想必暖和着哩!自己和弟兄们仍然只穿着秋装,据说运到前线的几卡车棉衣前天被共军半夜偷了。

    上个星期,共军来了一次猛烈的进攻,死伤无数却义无反顾,饶是国军的炮火再猛烈,他们还是非要跳进战壕里来。一个牙还没长齐的共军小兵很是唬人,不知他是如何钻过那刀插不进、水泼不入的弹幕的。他一个出溜儿就跳进壕来,险些骑在了自己的头上,他手里握着两颗手榴弹,冲着大家大喊缴枪不杀。老旦和兄弟们一时有点懵,还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后生子!湘中土匪出身的大马棒子毫不犹豫地给了这小孩一枪,然后迅疾地把两颗要爆炸的手榴弹扔出战壕,还用他标准的湖南湘潭话骂了一句。小兵没死,子弹只打穿了他的肺,大马棒子把手枪抵到他的眉心,按死了扣响了扳机。孩子脑门和胸前两个鸡蛋大的窟窿都往外喷着鲜血,眼角还流着眼泪,一会工夫,他就便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冻在了战壕边上。

    今天该不会有这么小的娃跳进来了吧?

    共军的冲锋号在老旦听来,更象是村里人成亲时鳖怪吹出的喜乐,区别只是听鳖怪吹的时候大家都笑逐颜开,而老旦这时候只感到死亡的逼近。共军震天的呼喊声漫山遍野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老旦毫不意外地看到有的弟兄跳出战壕——不是冲向敌人――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向后跑去。他已不忍鸣枪制止这些逃跑的人,再说有什么用呢?这些跑到后面去的,也会被第二道战壕的军官开枪打死,更有在慌不择路中踩上地雷的。他看到一些老兵都紧张地趴在壕边上准备射击,心里踏实了些。他自己也深吸了一口气,来就来吧,早晚该有个头儿的!

    共军的冲锋一如既往的凶猛,阵地前累积的尸体丝毫没有让他们放慢脚步。老旦已经扔出去好几颗冒烟的手榴弹,阵地前堆积的尸体已经挡住了战壕的射击面,共军甚至就匍匐在后面开火。身边的战友越战越少,双方进入了战壕争夺的拉锯战。左边的战壕失守了,涌入了好多共军,开始往这边逼过来。老旦见情形不妙,带着退回来的弟兄们向纵深撤去,同时命令,点着埋在壕沟里的炸药。在进入第二道纵深防御壕的时候,老旦听见了炸药爆炸的声音,他估计共军至少有十几号人肯定完蛋了。那个工兵恨不得把剩下的炸药全埋在了那里。这也是召唤炮兵轰击阵地的信号,前沿阵地立刻弹如雨下,战壕迅速被夷为平地。即便如此,共军的喊杀声却依然不减,没多久就又收拾精神上来了。

    在一排排炮火的丛林里,共军士兵身着土黄色的棉衣,直通通地杀奔过来,不趴不躲只管冲,一个个猛如饿狼。国军的梯次阵地火力点一个一个失守,援军也被共军压制了,不少兄弟被乱枪打死在沟里,又有人开始向后逃窜。老旦带着一个排死守着一条宽壕,仗着几挺机枪和充足的手雷没有失守,可没想到共军腿脚快如走兔,眨眼之间就被他们来了个三面包围,后路更被一刀切断。他远远看见,一大堆国军跪在地上举着双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自己身边的战士们也一个个栽倒。情形不妙!老旦寒毛倒立,正准备拼死一搏,突然看到这条宽壕里有一个暗坑,是曾经用来储备弹药的,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成瓮中之鳖,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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