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 作者:雪夜冰河-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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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些反革命分子,竟然敢进攻我们革命组织的堡垒?这是向文化大革命的恶毒进攻!”
面对这么多棍棒,此人竟然还能骂出来。谢有盼愤怒之余,倒还真有些佩服他。等走出逆光的地方,才发现他竟是宿舍老四王齐富。
“你他妈的才是反革命……”
团委的人火了,某人一板凳把王齐富砸倒在地。女播音员发出一声尖叫,扑到了王齐富的身上。谢有盼大怒,一把抓住打人者的衣领子,恶狠狠地说:
“你干什么?我们是来攻占广播站的,不是来打人的!我们是革命者,不是法西斯!带他们下去!”
“谢有盼,你他妈的少跟老子来这一套,老子不怕死,你们打死我,老子是革命烈士!你为了那个反革命的破鞋女人,公然和无产阶级为敌,充当走资派的走狗,我们‘土革支队’决不会善罢甘休的!有种你就打死我!老大,老六,你们要不立刻和他划清界限,咱们兄弟情义也就尽了,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王齐富吐着血沫大喊着,女人已经哭成了一团,帮他擦着嘴角的血。
“老四,你去告诉贺卫东,我们不会对你们迫害学院党委和教师们坐视不理,你们这样胡闹,不是文化大革命的路线,是法西斯路线!是不得人心的……”
“老四,你别说了,我不会向你下手,咱们好歹也曾是一个宿舍的战友,你去吧!放他们走。”
老大邬名章刚才负了伤,一只眼肿成了包子一般,看着老四吐血,心下不忍,竟流下泪来。
“北京法律学院的革命同学们,我们是伟大的中国共产党的坚决拥护者,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坚定捍卫者,所向披靡的革命组织‘支党护院革命公社’,现在向你们广播。我们已经夺取了反动组织“土城革命支队”的桥头堡——学院广播站,现在让你们听听真正的革命者的声音吧……”
“毛主席教导我们:什么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革命派,什么人站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方面,他就是反革命派。什么人只是口头上站在革命人民方面而在行动上则另是一样,他就是一个口头革命派,如果不但在口头上而且在行动上也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一个完全的革命派。他老人家还说:敌我之间和人民内部这两类矛盾的性质不同,解决的方法也不同,前者是分清敌我的问题,后者是分清是非的问题。可如今的反动组织“土城革命支队”,不分青红皂白,也不调查研究,打着红旗反红旗,就将他们全部打倒了……”
老六和一个女同学开始交替播音,整个校园立刻被喇叭声笼罩了。“土城革命支队”立刻发现广播站的失守,调集上百人杀将过来。在大楼外边和“支党护院革命公社”打成一片。谢有盼见敌人的主力到了,便要带人打下去。这时团委张书记突然上来了,头上也挂了花。
“有盼,我们知道校长他们被关在哪里了,在食堂后面的房子里。”
“太好了……”谢有盼停住了脚步,稍微一犹豫,立刻作出决定。
“老大,你负责保卫广播站,能守就守,播完稿子实在守不住了就撤,但是撤之前要把所有的设备都带走,从后窗户运出去。我带人去救校长和书记他们,敌人现在都被吸引过来了,那边必定防守薄弱。”
“放心吧,我们在,广播站阵地就在!”邬名章拎起棍子恶狠狠地说道。
谢有盼和张书记等几人从后窗户下来,路上把王江的分队叫了过来,一起奔向食堂。不出所料,这里果然防守薄弱,才十几个人守在外边,还有几个在里面对着副校长在拳打脚踢。“支革公社”的战士们旋风一般打过去,三下五除二赶走了他们,二十多个学院领导和三十多个教师都憔悴不堪,几个年事已高的已经昏了过去,还有的被打成骨折。大家相互搀扶着来到团委,医疗室也来了人。几个学院领导看着浑身是血的学生们,眼泪象喷泉似的滑过了他们苍老的脸。一个老教授握着谢有盼的手连声说道:
“不要救我们……会连累你们……不要救我们……会连累你们的……”
广播站最终失守。冲突中,邬名章的一只胳膊被打断。按照谢有盼的安排,大家拆走了所有的设备,从后窗户安全撤退,在团委组装起来继续广播。
几天之中,“支革公社”和“土革支队”互有攻守,局部战斗各有胜负,“土革支队”不知道对方把这些院领导们藏在哪里,就在教学楼门口天天声讨,他们又搞来了两个巨大的喇叭,对着团委,把音量开到最大,要求“支革公社”交人。“支革公社”的喇叭明显不是对手,谢有盼就在半夜组织了几十个人,趁着对方打盹儿冲将下去,砸烂了他们的喇叭。“土革支队”三百多人气急败坏,拆了一个花坛,把能扔的石块儿都扔进来,砸伤了十几个学生。
僵持中,新市委派来的工作组进驻了法律学院,将双方的代表召集起来宣讲政策。讲了一天,也没说明白他们到底站在哪一边。意见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既说要注意掌握政策,不要打倒一片,又说要揪出校内的走资派,毫不留情,至于怎么干,却没个确凿的说法。几天下来,两头都不讨好,两边都不服气,最后竟灰溜溜没人搭理了。
院领导和教师中有些不明白事儿的,也许是被关的有些歇斯底里了,竟然跑到窗口大骂文化大革命,大骂中央文革小组。楼下几百个“土革支队”的人听了,算是找到了辫子,拉着工作组前来质问。谢有盼等人也正愁和“土革支队”弄得太僵不好收场,北京城里开始刮起新的“血统论”论调,各院校派系正在以此为标准重新排列组合,有着“地、富、反、坏、右”出身的人开始被排挤出任何一个革命组织,甚至直接遭到批判。被保护者犯了这样的错误,“支革公社”就只能把他交出去了,而且刚好是个台阶。“支革公社”声明,经过认真的审查,揪出了以学院办公室主任郝秦安为首的八名“走资派”,应予开展共同批判。
交出去的一共八个人,有两个竟然是自愿的,说早晚都得掉这层皮,早掉早回家。于是,北京法律学院出现了自运动以来从未有过的场面,“土革支队”加上“支革公社”,足足一千五百多人,共同开展了对这八个“走资派”的严厉批判。经两方面协商,院领导们也出来挨批,但是不会对之动武。谢有盼和贺卫东站在高台上,一左一右赛着嗓门,台下两派力量前些天还打得头破血流,如今竟然肩并肩战斗了。
这一天,“土革支队”和“支革公社”骨干们正在校会争吵,商量双方在组建“革命师生委员会”过程中的问题,谁说了算,谁占多数常委等等,吵了一上午仍没个头绪,火药味儿又开始出现。这时突然传来消息,校门口闯进来两千多个“红卫兵”,一色的绿军装,红袖章,见人就问成分,问支不支持造反,两句话不合就抓人打人,气焰十分嚣张。
“反了他们了!一群屁崽子,竟然敢打进咱学校来?中央指示‘运动不出门’,他们是受谁指使的?是哪个学校带的头儿?”贺卫东一把将军帽摔在桌子上,恶狠狠地说道。
“不能让他们进来,更不能让他们占了咱们的教学楼,没准儿后面还有人……我的意见是把他们挡出去。先劝,劝不住就往外推,推不动就往外打!反正工作组的同志们还在,革命也要有组织原则,不能乱来,我们保卫本院的革命成果,师出有名!”谢有盼立刻对贺卫东表示支持,紧了紧腰上的军用皮带说。
“组建革命委员会的事情,我们两边先放一放,这个时候我们要一致对外。这些初高中生“红卫兵”到处瞎闯,连清华大学都敢冲,我们坚决不能让他们乱来,破坏我们辛辛苦苦创建的革命成果……谢老二,咱俩儿去和他们理论一下,在座的各位回去组织人力,要做好动手的准备。”贺卫东又把帽子戴上说,同时向谢有盼伸出了右手。
“嗯,同意,你们的人从一号楼绕过去,我们的人集中在礼堂前面,一有问题就冲下去,两边都看我们的信号!”谢有盼迟疑了一下,和贺卫东重重地握了个手。
“红卫兵”压根儿就不是来谈判的,谢有盼和贺卫东只和对方理论了几句,对方就振臂高呼要夺权,要消灭一切敢于挡路的“保皇派”。贺卫东火了,照着领头的那个干瘦的小子就是一脚,勿须信号,双方立刻陷入混战。
一千多名大学生面对两千多“红卫兵”,毫无惧色,一副保家卫国的气势,身体条件也占了上风。对方毕竟是几个学校凑起来的,无组织无方向,但是打起来也颇拼命。僵持了一会儿,他们被冲势很猛的大学生逼回了校门口。谢有盼冲得性起,抡着棍子追几个满校园乱窜的“红卫兵”,刚擒住一个踹倒在地,突然觉得一阵风从脑后袭来。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个人影猛地扑在了他的背上。
“啪……”
一只抡圆的铁锹重重地砸在那人的头上,飞洒的鲜血糊了谢有盼一脸。谢有盼抹开眼前滚烫的血,看见贺卫东的脸已经被打得歪去了半边,一只眼睛斜斜地耷拉在眼眶外边,粘稠而殷红的血象喷气一样从他太阳穴的伤口汩汩流出。
“卫东!我的好兄弟啊!”谢有盼大哭一声,紧紧抱住了瘫软的贺卫东。他想把他的眼睛塞回去,却发现那只眼球已经碎裂成一团红里透白的烂肉了。
“带江南雨走……带她走……你这个‘保皇派’……”
贺卫东登时气绝。
老三贺卫东,祖籍北京,汉族,出身工人阶级,生于1940年,于1966年6月20日为保卫北京法律学院文化大革命革命成果而壮烈牺牲……
贺卫东的牺牲,让“土革支队”和“支革公社”达成了空前的思想统一。双方的运动方向都向保卫北京法律学院的革命果实靠拢,院领导和教师们开始交代材料,整日关在教学楼里,但好赖有吃有喝正常回家,对于双方来说,都算达到了目的。
工作组对“6。20”事件非常关注,事发当日就向上面打了报告,新市委和“中革”小组代表一起来到北京法律学院调查,最后作出了“双方冲突系人民内部矛盾,各有死伤,属于革命观点的冲突事件,而非单方面革命行为”的结论。结论既出,“土革支队”和“支革公社”炸了锅,连被“土革支队”整了半月的院领导们都不干了,谢有盼更是怒火中烧。这个定性让贺卫东的死变得一文不值,连个革命烈士都不算。校园内,全院师生及教职员工两千多人黑纱披挂,召开祭奠大会,贺卫东的巨幅黑白照片高悬主席台,“土革支队”和“支革公社”的代表都对工作组和“中革”小组的黑白颠倒进行了严厉的控诉,声明要上书党中央和国务院,给“6。20”事件定性为革命事件。老院长带着高帽子,犹在台上怒声声讨,老泪纵横。
祭奠大会没过多久,工作组撤出了北京法律学院,全院上下敲锣打鼓欢庆胜利。可没过几天,“中革”小组一个领导带了一个新的工作组进驻了北京法律学院,他们严厉批评了“土革支队”和“支革公社”的“极右”倾向,说“反对工作组就是反党,反毛主席!”向工作组夺权无疑是反革命行为,他们说毛主席已经知道了此事,他老人家很生气,要求分清楚北京法律学院的“左、中、右”,认真划分成分,彻底清查混在革命队伍中的反革命分子。
中央文革小组的命令,不啻于雷霆一击。“土革支队”和“支革公社”立刻出现了新的分裂,两个组织之间相互指责对方是“极右”。两个组织内部也出现了分裂,一直在倾向于大打出手的一批组织干将,在新工作组的唆使之下,向谢有盼等人发起了“再次夺权”运动。“支革公社”内忧外患,新派势力在“唯成份论”的大旗下所向披靡,迅速瓦解了组织内的团结局面。谢有盼迅速失去了几个得力助手的支持,老大和老六都被定成了“右倾”,自己的成分还在审查之中。新工作组找他谈话,态度已经十分恶劣了。
“反正课也停了,要不你回去避一避吧?”
江南雨毫无悬念地被定为“右派学生”,每天定期和两百多个同类集中反省交待。一头秀发留不住了,谢有盼正在宿舍帮她剪成短发。看着那乌黑光亮的秀发从剪刀下滑落,谢有盼哭了。
“我走了你怎么办?我怎么保护你?”
江南雨听出了他的哽咽,回过身来,轻轻地把他抱住说:
“别担心我,我早就习惯了,只是保不住头发真可惜,我已经养了五年了……你也回家里去吧,看看你父母怎么样了!我父母……去年就不知道被关到哪里去了,我回去也不会有好日子的,还是在学校里吧,每天交待交待,大不了上台低头儿,总好过家里……倒是你应该回去,你父亲……我觉得他们可能会被再打倒了……”
“我也很担心……是想回去看看呢!”
“去吧亲爱的,别担心我!去保护你的父母……这阵风儿过来你再回来,回来找我。”
谢有盼掏出一张纸递给她,江南雨惊讶地打开了,一首《枉凝眉》跃然纸上。
“你给我的那首《七律》让我汗颜,真的是很喜欢,当时却没能回你。琢磨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对诗词有所体会,如今才敢送给你这首《枉凝眉》曲,希望你也喜欢……”
江南雨满眼爱意地看着谢有盼,再低头念那曲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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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了芳草无涯,模糊了青山如画。
南雨挂笙笛,怎吹得月上风华?
北雪坠兰堤,更愁远江上竹舥。
一缕乡愁不下,一面玉水无瑕,
一抹幽香千里,一片柔情是她。
纵梦中,能有多少青丝落,
怎盼得见绿蝶翩翩舞,瓣瓣梨花?
赠南雨吾爱!
谢有盼
江南雨反复默读了多遍,就紧紧地把谢有盼抱住了。她象母亲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