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兵十万-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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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珠一手捋着马鬃子,一边沉吟道:“三间井,三方路,奠旗常,镇外戮。”
“呵呵,好个镇外戮,这黑旗就是奠旗啊。”
藏珠点点头道:“黑旗客栈的铁爷只认两个理儿,一是金子二是水,若是巧取豪夺,下场跟那条狗没什么区别。”分雷听他说狗,这才注意到黑旗客栈旁边的巷口,一户人家正烹着沸水,使刀拨狗皮呢。
分雷哼了一声,上下打量着黑旗客栈,三层夯墙,倒是抗风,诺大的前院摆着几口缸,而中央立着一根圆八尺、三尺高的木桩子。
显然鸿吉里也看到了,问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分雷笑道:“也是两种用法,但愿用不上它。”
“那究竟是什么?”
分雷抿住笑意,望着那木桩道:“那叫捶柱,你看到它戳入土里的地方吗?那撅起的一粒沙就是勇士的一滴血。”
鸿吉里蓦然一惊,愕道:“莫非这就是大漠传说中的巴哈秃儿之柱?”
“不错。”臧珠接过话岔道:“所谓巴哈秃儿就是你们汉人所称勇士的意思,而这个柱子正是衡量一个巴哈秃儿力量的关键,规则是用五指按在木桩表面,单凭一臂之力五指压去,看桩子入土几分而定胜负。”
鸿吉里听罢比划了一下,摇头道:“虽然护在可汗身边经年,但自愧没有那种神力啊……”
分雷拍了拍坐骑的屁股,又整了整马鞍,似乎没有听到鸿吉里的言语,臧珠瞄了一眼分雷,莫棱两可地说道:“也不知道大草原第一巴哈秃儿会按下几分呢……”
分雷使绷簧刀咔着马股间未落的粪便,只是嘿嘿笑道:“买天的人不玩这个。”
“玩?”臧珠愕然道:“难道你不明白这是草原上最高的荣誉?”
分雷瞅了瞅那木桩,耸耸肩后道:“还是看铁爷怎么说吧。”
话音刚落,只听黑旗客栈堂口内传来震天大笑!藏珠和鸿吉里本能地向后退去,只听笑声由远而近,一个粗旷不修边幅的高大汉子迈出堂口,此人身量九尺!外披敞襟英雄袄,腰围黑狼裘,在太阳映照下狼豪闪闪发光,显然是用黑狼崽子的皮缝制的,确是名贵之极,再看他噌噌发亮的光头,竟与那分雷一般模样!
“分雷!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娘的!早知是你我就提早送水出镇哩!”这人震天般的嗓腔足可传遍整个三间井镇。
臧珠和鸿吉里被震得耳鼓发麻,一同望向咔马粪的分雷,分雷抖了抖绷簧刀,背对着来人道:“看在苦雅拉的面子上,就别给德喀尝帘甲传号子了,铁爷。”
鸿吉里和藏珠听罢面面相觑,同望向那铁塔般的汉子,原来此人便是不买任何一方帐的铁爷铁乌儿,而又让众人惊悸的是分雷所说的德喀尝帘甲!这个与买天部不共戴天的强悍部落,如今聚相在三间井可算不是冤家不聚头了!
铁爷吭咙着嗓子,像永远咔着浓痰一般笑道:“三间井!三方路!奠旗常!镇外戮!既然我姓铁的敢这么叫!不管是乌骑甲还是尝帘甲!我一视同仁!有问题镇外解决!”
分雷缓缓别过傲躯,却抖起微笑道:“这个铁老放心,三间井的规矩!我懂!”
“好!”铁爷竖起大拇指道:“不愧是苦雅拉的继者!你明白事儿!是条汉子!”
分雷转头瞄向镇西口,笑道:“那就让‘兄弟们’进来吧,镇外风沙大,别吹个好歹的!”
铁爷干笑一声,接着喝道:“镇西口!德喀尝帘甲请了!”
藏珠和鸿吉里又是一阵耳鼓发麻,只听铁爷喊罢,三间井向西的户生逐个传话而去!待片刻,分雷等百来骑只听地皮震动!西口排来股股劲风,那卷来的风势直刮的众人心口直沉!
当隆隆的马蹄呼啸而来时,只见以黑旗客栈前院为限,向后密密麻麻地排了几百匹身穿白色老虎纹的革甲战骑!
为首一骑的战马右蹄刨地,嘴嚼子里喷着浓烈的战意,再看马上勒缰之人扎着垂下的白狼尾巴,一身竹青革甲,手上平端着一支丈二勾镰长锋刀,深陷青色头盔中的脸目一片深黑,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令买天部一阵悸动。
就在强劲的西风从后卷过德喀尝帘甲众骑的狼袍时,此人轻磕马腹,跨下战马缓缓迈向分雷身前,左右的强奇里和贾扎拉“哗”地抽出兵刃直盯着来骑!
当来骑一步步迈去时,双方的勇士均半刃出鞘!只瞪着双方的头人!
分雷屹立在场中,嘴角挂着淡笑,就在来骑与他一尺远时!分雷蓦地抬手按在马头!只听他一声暴吼!那战马“嗷”动前蹄高抬而起!竟向左侧刨去!而那骑上之人倏地腾空而起!诡异地在空中旋过数周!“嘭”地下沉后,双脚炸裂空地与分雷对视着!
当全场的杀意渐浓时,青盔武士响起低沉沙哑的声音道:“仅以此花,向买天头人致敬。”
买天部战士一怔!齐望向分雷胸前!
在大草原上,当巴哈秃儿之间决斗时,是以一束花别在对方胸前为胜利条件的,众人甩目望去,分雷的胸前正别着一束德喀部独有的纳命草!
“哈哈哈哈哈哈哈!二位能竭临黑旗客栈!是姓铁的荣誉!两位头人里面请!”
在场诸人谁都知道分雷败了,铁爷这么一说只是打了圆场,谁不知道买天部的人最重荣誉!那是来自生命的真正意义!
买天部勇士们有些低落,藏珠毫无表情,鸿吉里和朵朵伊一时也是垂头丧气,当两人看了看强奇里等猛将时,却见他们露出轻蔑的神色,正待铁爷上前引领两位头人进堂之时,只听“噗噗噗”数声闷炸之音!全场千来双眼睛骇然望去,只见德喀尝帘甲头人的座骑已爆成了一摊血沫!
几百骑德喀尝帘甲刹时惊呆了眼,等转过神来,只听买天乌骑甲的勇士们暴起震天喝彩!片刻的颓色已荡然无存!德喀头人深陷在头盔内的双眸闪过寒芒,转过头来哑声道:“不愧为大草原上的第一巴哈秃儿,看来苦雅拉的‘堂罡地震破’已得衣钵了。”
分雷笑道:“头人言过了,小弟只懂耍几路拳脚,哪及头人的‘换影手’哩。”
“哦?兄弟识得这路玄招?”
“换影手至中原传来,草原上的人们因体质的关系一直排挤此学,没想到头人能运其自如,已如火纯青了。”
德喀头人仰天大笑,连声三个“好”,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能通晓此学的竟然是我的敌手,真是弄己愚人。”
分雷看了一眼不知如何插话的铁爷,笑道:“铁爷可放心,三间井的规矩当如一往,头人与我方决不会在此地动手的。”
德咯头人颌首道:“买天头人所言正是我想讲的,今日只论酒事,要杀要砍明日离开这里再说。”
铁爷叫了声“好”!乐道:“两位头人千金一诺,我姓铁自然信得过二位!来!里面请!”
第六话乌兰布和的三间井
第七话 德喀尝帘甲
眼前此景,若非草原大漠,是不易见得的,平时稀落的三间井在如今已是炊烟袅袅,两部合算四百骑的勇士们掺合在一起,围着三十堆煹火席地而坐,彼此催杯换盏,那叫一个热火朝天。鸿吉里呆立在黑旗客栈三楼的外廊处,眼望此景一时惊愕地合不拢嘴。他实在难以接受这种场面,明知明天就要刀兵相见拼个你死我活,这刻却像亲兄弟似地坐在一起忘情喝酒。最让人意外的是,占在绝对下风的不满百人的买天勇士们仍旧笑谈风声,难道这就是今日享受明日死的豪迈气概?难道这就是买天乌骑甲被人们尊敬和崇拜的灵魂所在?鸿吉里深深呼了口气,心忖自己虽生在草原,却无草原之心,或许汉人永远无法明白草原勇士那流淌在血液里的精神所在吧……
这时身后传来的大笑打断了鸿吉里的思绪,他回首睹去,只见分雷光着膀子!单手托着一缸酒狂饮而下!在坐诸人不停地尖叫喝彩!德喀的头人始终未脱去头盔,只露出嘴角淡淡笑意,见分雷一口气吹下五斤烈酒,第一个跳起来拍着大手笑道:“买天头人果是豪汉!我为草原上有此等人物而感到骄傲!”
分雷嘿笑着放下酒缸,红着老脸道:“别一口一口头人的了,我叫分雷,你济朗也少和我玩虚的!来!该你了!”
在坐诸人不论是买天还是德喀,均将目光锁定在二人身上,席中的铁爷也露出倾注的神色。德喀尝帘甲的头人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双手缓缓摘下头盔,当脸面完全暴露之时,包括分雷在内无不惊骇连连!
济朗看去约有三十,却半头秃发,右侧脸面皮肉模糊,若在黑夜,胆小者必以为是头猛鬼呢!
就在尴尬的静默中,分雷突地仰头大笑!不片刻连泪水也呛了出来!众人正不解之时,只见济朗跟着“咯咯”笑道:“虽然惨不忍睹,但分雷兄弟却是第一个敢透出真性情的爷们。”
分雷捂着肚子笑瘫在席中,抹了抹泪水道:“看来你我明日只有一个能活的了。”
济朗颌首道:“有资格令我脱下此盔的只有你分雷一人,当年我年少时跟随祖上争讨买天,这右脸的疤痕正是拜你部滚油所赐,从此后高烧不断,呵呵,想来干些疯狂的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分雷笑道:“言过了,但这缸酒你必须喝下!”说罢大手拎过五斤装的坛子“嘭”地拍在案台上!
德喀部的在席勇士均半起身子,见济朗摆了摆手又坐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是痴的还是傻的,明摆着明日要交下首级,这刻仍谈笑酒间,呵呵,我济朗佩服你!也愿意交下你这一天之间的朋友!”说完探手拎过酒缸!咕咚咕咚纳头灌下!在场诸人均看的头皮发麻,那可是草原上最烈的酒,两人这么一口气吹下不死也得趟三天了。
谁知分雷笑道:“做事要十全十美,五斤好酒只算半斤八两,来!我再敬你一缸!”
众人大惊!就连强奇里也站起道:“头人不可!!”
分雷半眯着眼闷哼一声道:“有何不可!”接着从席外的酒坛堆里拎出个五斤缸子,掏开封蜡仰头灌去!在众人目瞪口呆下喝干了整坛烈酒,当他大手抹干嘴上的酒渍后,盯着济朗道:“人说高烧时喝些烈酒发发汗就好了,兄弟可要为自己身体着想哩。”
济朗嘴中呼了一口气,那浓重的酒糟味刹时传遍席间,他打了个嗝,哼笑着接过酒缸,在众人一阵惊骇中也仰头灌去!
分雷摇摇晃晃地拍手乐道:“好家伙!你这一日兄弟我算认下了!”
济朗喝罢干呕几声,一手扬了空缸子,嘿笑道:“光我俩是兄弟,也不让其他兄弟喝几斤,这也说不过去啊!”
分雷旁边的莽乌特早已垂涎三尺了,闻言大叫一声!蹦上席前几脚踢开烧羊烧猪!喝道:“剩下的我接着!爷们敢拍胸脯子自然有酒量!德喀兄弟哪个上?!”
在席的德喀勇士均冷哼着跃跃欲试!最后跳出个手臂颇长的汉子,他拎着酒坛道:“德喀的步固金愿领教兄弟酒量!”
莽乌特上下打量着步固金,此人身量颇高,只是显得纤细,而那双臂却丰满厚实,与人一种灵活和力量相融合的感觉,莽乌特冷笑道:“你***当我和你玩呢?喝死了愿不得旁人的!”
德喀诸将起哄道:“谁他妈跟你玩了!喝了算!”
铁爷这时起身道:“酒有的是!大家在我这里可劲了喝!”说着从身旁拎过烈酒加入双方中。
分雷与济朗望着两部大将互相劝酒,随后深深对望一眼后,济朗套上头盔转身走向廊梯,分雷借着哄闹的人群也跟随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黑旗客栈后院花埔,一个铁爷的侍女正晾着一排排的白被单,见二人腰挎刀凶而来,骇然地端起大木盆跑了开去。
本身贫瘠的三间井镇,唯一赖以生存的就是水道,这也是铁爷的本钱,在沙漠中最宝贵的就是水源,三间井这块肥肉叼在铁爷嘴里,也是他的手腕,各部落强取不来,暗诈不能,是因为铁爷在此镇设计了消息陷阱,一但有人动他,他大可以启动机关,将三间井镇的三口井全部灌下毒药来个玉石俱焚,这么一来谁还敢动他呢。
在黑旗客栈无人问津的后院花埔,济朗透过排排白布,站立在一簇大漠罕见的紫焉花前,他信手拈花递在鼻前,喃喃道:“两年前,我为了坐上德喀头人的宝座,驯性自己的意志,孤身一人行走于草原大漠,日月为时,天地为被铺,与野兽为伍,就是为了能有一天与买天的头人决斗于此。”
分雷摸着光头道:“有些事毋须挑明的,过了今天,我自当与你做个了断。”接着挖着鼻孔哼声道:“可我不明白的是,明天是否会成为买天与德喀百年宿命的尽头,也不知有多少势力在暗地里偷笑我们两支突厥部落狗咬狗呢。”
济朗闷哼一声,咯咯笑道:“如今的草原,比之中原隋末唐初更加纷乱复杂,彼此刀戈相向也不足为奇,何况大势在变,薛延陀雄居北方,占据着大片上好的草场,人丁兴旺,牛马成群,光是预备的粮草就可供给十万骑兵三次远征的了,你我两支突厥残旅,有何资本与之抗衡。”
分雷嘿嘿笑道:“那就是你投靠薛延陀的借口?”
济朗深陷的头盔内闪过一片寒芒,接着逐渐暗淡了下去,叹了口气道:“良禽择木而栖,为了远大的部族生存,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分雷弹了弹鼻嘎,嘲笑道:“你说的不错,现在的突厥各部落,正像失去了利齿的病狼,连狗都不如,何况投敌哩!”
“你说什么!”济朗蓦地转过身躯,分雷可以想象到他深陷头盔中的脸目是如何狰狞,济朗几乎是在用低吟的咆哮哼声道:“你根本不会理解我的苦衷!杀你是势在必行!这是百年的仇恨!而重整突厥则是白日说梦!突厥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啊!”
分雷静静地闭上眼,随后仰头望着星斗,像一匹孤独的苍狼,眼中流露着无声的悲镪,缓缓道:“你知道买天为何被人尊敬吗?那不是依附权势和不择手段的明争暗斗所换来的,是我们一辈一辈用鲜血和正直铺出来的,或许如你所说突厥的时代已沉入历史的长河,可是,你抬头看那道天河,我们买天人宁愿为这长河点缀最亮的一点,也不会像狗一样摇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