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龙梦蝶-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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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墙而立，心中惧意越来越盛，但若就此悄悄退出大厅，终究说不过去。一斜眼间，只见一位老僧站在身边，正是玄难。他突然想起一事，大是惭愧，向玄难道：“适我有一句言语，极是失礼，大师勿怪才好”。
玄难全神贯注的在瞧着萧峰，对薛神医的话全没听见，待他说了两遍，这才一怔，问道：“什么话失礼了？”。
薛神医道：“我先前言道，乔峰孤身一人，进少林，出少林，毫发不伤，还掳去了一位少林高僧，这句奇了！”。玄难道：“那便如何？”。薛神医歉然道：“这乔峰武功之高，实是世上罕有其匹。我此刻才知他进出少林，伤人掳人，来去自如，原是极难拦阻”。
他这几句话本意是向玄难道歉，但玄难听在耳中，却是加倍的不受用，哼了一声，道：“薛神医想考较考较少林派的功夫，是也不是？”不等他回答，便即缓步而前，大袖飘动，袖底呼呼的拳力向萧峰发出。他这门功夫乃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之一，叫作袖里乾坤，衣袖拂起，拳劲却在袖底发出。少林高僧自来以参禅学佛为本，练武习拳为末，嗔怒已然犯戒，何况出手打人？但少林派数百年来以武学为天下之宗，又岂能不动拳脚，这路袖里乾坤，拳藏袖底，形相便雅观得多。衣袖似是拳劲的掩饰，使敌人无法看到拳势来路，攻他个措手不及。殊不知衣袖之上，却也蓄有极凌厉的招数和劲力，要是敌人全神贯注的拆解他袖底所藏拳招，他便转宾为主，径以袖力伤人。
萧峰见他攻到，两只宽大的衣袖鼓风而前，便如是两道顺风的船帆，威势非同小可，大声喝道：“袖里乾坤，果然了得！”呼的一掌，拍向他衣袖。玄难的袖力广而宽博，萧峰这一掌却是力聚而凝，只听得嗤嗤声响，两股力道相互激荡，突然间大厅上似有数十只灰蝶上下翻飞。
群雄都是一惊，凝神看时，原来这许多灰色的蝴蝶都是玄难的衣袖所化，当即转眼向他身上看去。只见他光了一双膀子，露出瘦骨棱棱的两条长臂，模样甚是难看。原来两人内力冲激，僧袍的衣袖如何禁受得住？登时被撕得粉碎。
这么一来，玄难既无衣袖，袖里自然也就没有“乾坤”了。他狂怒之下，脸色铁青，萧峰只如此一掌，便破了他的成名绝技，今日丢的脸实太大，双臂直上直下，猛攻而前。
众人尽皆识得，那是江湖上流传颇广的太祖长拳。宋太祖赵匡胤以一对拳头，一条杆棒，打下了大宋锦绣江山。自来帝皇，从无如宋太祖之神勇者。那一套太祖长拳和太祖棒，当时是武林中最为流行的武功，就算不会使的，看也看得熟了。
这时群雄眼见这位名满天下的少林高僧所使的，竟是这一路众所周知的拳法，谁都为之一怔。待得见他三拳打出，各人心底不自禁的发出赞叹，少林派得享大名，果非幸致。同样的一招千里横行，在他手底竟有这么强大的威力。群雄钦佩之余，对玄难僧袍无袖的怪相再也不觉古怪。
这时段誉无事可作，与罗素聚在一块看萧峰大战武林群雄，两人招式的精妙处段誉不断点头，见那玄难突然使出一路普通之极的拳法，眉头紧皱，不是故意放水么？马上心头狂喜，还是少林和尚公道，知道大哥是受了委屈。“以武止戈，招式很重要，但是内力运用更重要。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耗子就是好猫”罗素见段誉对于玄难使出的宋祖长拳不以为意，连忙给他补课。这个二哥，功夫日深，也同样有书生的狂敖之气了，罗素又开始胡乱的担忧。
本来是数十人围攻萧峰的局面，玄难这一出手，余人自觉在旁夹攻反而碍手碍脚，自然而然的逐一退下。各人团团围住，以防萧峰逃脱，凝神观看玄难和他决战。
萧峰眼见旁人退开，蓦地心念一动，呼的一拳打出，一招冲阵斩将，也正是太祖长拳中的招数。这一招姿势既潇洒大方已极，劲力更是刚中有柔，柔中有刚，武林高手毕生所盼望达到的拳术完美之境，竟在这一招中青露无遗。来到这英雄宴中的人物，就算本身武功不是甚高，见识也必广博，太祖拳法的精要所在，可说无人不知。萧峰一招打出，人人都是情不自禁的喝了一声采！
这满堂大采之后，随即有许多人觉得不妥。这声喝采，是赞誉各人欲杀之而甘心的胡虏大敌，如何可以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喝采声已然出口，再也缩不回来。眼见萧峰第二招河朔立威一般的精极妙极，比之他第一招，实难分辨到底哪一招更为佳妙，大厅上仍有不少人大声喝采。只是有些人憬然惊觉，自知收敛，采声便不及第一招时那么响亮。但许多“哦哦”“呵呵！”的低声赞叹，钦服之情，未必不及那大声叫好。萧峰初时和各人狠打恶斗，群雄专顾御敌，只是惧怕他的凶悍厉害，这时暂且置身事外，方始领悟到他武功中的精妙绝伦之处。
但见萧峰和玄难只拆得七八招，高下已判。他二人所使的拳招，都是一般的平平无奇，但萧峰每一招都是慢了一步，任由玄难先发。玄难一出招，乔峰跟着递招，也不知是由于他年轻力壮，还是行动加倍的迅捷，每一招都是后发先至。这太祖长拳本身拳招只有六十四招，但每一招都是相互克制，萧峰看准了对方的拳招，然后出一招愉好克制的拳法，玄难焉得不败？这道理谁都明白，可是要做到后发先至四字，尤其是对敌玄难这等大高手。众人若非今日亲眼得见，以往连想也从未想到过。
“素妹，大哥武学修养，愚兄万万不及！”段誉练武日子虽短，但段氏武功也极精妙，段正淳的见识也很广博，造就了段誉即使经验欠缺，但眼光是不错的。“小妹相信二哥假以时日，必可与大哥各领风骚”罗素才担心没一会，又转为欣喜。“那大和尚要输了”段誉淡淡说道，也不管旁人的想法。阿朱听及，挣扎着要看萧峰大展神威，果真是情窦初开的年龄。
玄寂见玄难左支右绌，抵敌不住，叫道：“你这契丹胡狗，这手法太也卑鄙！”。
萧峰凛然道：“我使的是本朝太祖的拳法，你如何敢说上卑鄙二字？”。
“素妹，大哥心思敏捷，实不是小兄可比。原来大哥用意如此”话音虽低，可是混杂了他雄厚的内力，传得也是极远。罗素闻言，轻笑不语。
群雄一听，登时明白了萧峰所以要使太祖长拳的用意。倘若他以别种拳法击败太祖长拳，别人不会说他功力深湛，只有怪他有意侮辱本朝开国太祖的武功，这夷夏之防、华胡之异更加深了众人的敌意。此刻大家都使太祖长拳，除了较量武功之外，便拉扯不上别的名目。
玄寂眼见玄难转瞬便临生死关头，更不打话，嗤的一指，点向乔峰的璇玑穴，使的是少林派的点穴绝技——天竺佛指。
萧峰听他一指点出，挟着极轻微的嗤嗤声响，侧身避过，说道：“久仰天竺佛指的名头，果然甚是了得。你以天竺胡人的武功，来攻我本朝太祖的拳法。倘若你打胜了我，岂不是通番卖国，有辱堂堂中华上国？”。
玄寂一听，不禁一怔。他少林派的武功得自达摩老祖，而达摩老祖是天竺胡人，今日群雄为了萧峰是契丹胡人而群相围攻。可是少林武功传入中土已久，中国各家各派的功夫，多多少少都和少林派沾得上一些牵连，大家都已忘了少林派与胡人的干系。这时听萧峰一说，谁都心中一动。
众家英雄之中，原有不少大有见识的人物，不由得心想，咱们对达摩老祖敬若神明，何以对契丹人却是恨之入骨。大家都是非我族类的胡人啊？嗯，这两种人当然大不相同。天竺人从不残杀我中华同胞，契丹人却是暴虐狠毒。如此说来，也并非只要是胡人，就须一概该杀，其中也有善恶之别。那么契丹人中，是否也有好人呢？其时大厅上激斗正酣，许多粗鲁盲从之辈，自不会想到这中间的道理；而一般有识之士，虽转到了这些念头，却也无暇细想；只是少数人心中隐隐感到，乔峰未必是非杀不可，咱们也未必是全然的理直气壮。
“众英雄，请听小生一言。胡汉、汉夷果真严防？前朝太宗皇帝说过视华夷如一家，有唐一代，汉夷何处，相互通婚。如今在中原故地，何人能保证自己是纯正的汉人？那么，对于我乔大哥是否是契丹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人是好人，行侠仗义，不管是汉人还是契丹人，小子认为都可做的那丐帮之主。何必大家要兵戎相见，血溅五步之内呢？”时机要把握，段誉神不知鬼不觉得在中原众豪侠面前侃侃而谈，大论华夷一家的道理。
玄难、玄寂以二敌一，兀自遮拦多而进攻少。玄难见自己所使的拳法每一招都受敌人克制，缚手缚脚，半点施展不得，待得玄寂上来夹攻，当下拳法一变，换作了少林派的罗汉拳。
萧峰冷笑道：“你这也是来自天竺的胡人武术。且看是你胡人的功夫厉害，还是我大宋的本事了得？”说话之间，太祖长拳呼呼呼的击出。
众人听了，心中都满不是味儿。大家为了他是胡人而加围攻，可是己方所用的反是胡人武功，而他偏偏使本朝太祖嫡传的拳法。
忽听得赵前孙大声叫道：“管他使什么拳法，此人杀父、杀母、杀师父，就该毙了！大伙儿上啊！”他口中叫嚷，跟着就冲了上去。跟着谭公、谭婆，丐帮徐长老、陈长老、铁面判官单氏父子等数十人同时攻上。这些人都是武功甚高的好手，人数虽多，相互间却并不混乱，此上彼落，宛如车轮战相似。
第三十六章 群战
萧峰挥拳拆格，朗声说道：“你们说我是契丹人，那么乔三槐老公公和老婆婆，便不是我的父母了。莫说这两位老人家我生平敬爱有加，绝无加害之意，就算是我杀的，又怎能加我‘杀父、杀母’的罪名？玄苦大师是我受业恩师，少林派倘若承认玄苦大师是我师父，乔某便算是少林弟子，各位这等围攻一个少林弟子，所为何来？”。 玄寂哼了一声，说道：“强辞夺理，居然也能自圆其说。”
萧峰说道：“若能自圆其说，那就不是强辞夺理了。你们如不当我是少林弟子，那么这‘杀师’二字罪名，便加不到我的头上。常言道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想杀我，光明磊落的出手便了，何必加上许多不能自圆其说、强辞夺理的罪名？”他口中侃侃道来，手上却丝毫不停，拳打单叔山、脚踢赵钱孙、肘撞未见其貌的青衣大汉、掌击不知姓名的白须老者，说话之间，连续打倒了四人。他知道这些人都非奸恶之辈，是以手上始终留有余地，被他击倒的已有十七八人，却不曾伤了一人性命。至于丐帮兄弟，却碰也不碰，徐长老攻到身前，他便即闪身避开。段誉仿佛与他心意相通，一一点穴，扔到外围。
但参与这英雄大会的人数何等众多？击倒十余人，只不过是换上十余名生力军而已。又斗片刻，萧峰暗暗心惊，如此打将下去，自己总有筋疲力尽的时刻，还是及早抽身退走的为是。一面出招相斗，一面观看脱身的途径。
赵钱孙坐在地下，动弹不得，却已瞧出萧峰意欲走路，大声叫道：“大家出力缠住他，这万恶不赦的狗杂种想要逃走！”。
萧峰酣斗之际，酒意上涌，怒气渐渐勃发，听得赵钱孙破口辱骂，不禁怒火不可抑制，喝道：“狗杂种第一个拿你来开杀戒！”运功于臂，跃起一招劈空掌向他直击过去。
玄难和玄寂齐呼：“不好！”两人各出右掌，要同时接了萧峰这一掌，相救赵钱孙的性命。
蓦地里半空中青影一闪，段誉“啊”的一声闷呼，落在众人外面的罗素心里不由一紧。他双掌抵住受了玄难、玄寂二人的掌力，后背被萧峰的劈空掌击中。三股凌厉之极的力道前后夹击，饶是他功力深厚，正面两掌无碍，可仓促间功聚后背，怎能完全抵住萧峰神力。忍下涌到咽喉的鲜血，全身北冥神功运转，化解那凶猛的掌力。
这一来不但玄难、玄寂大为震惊，连萧峰也颇出意料之外。玄难、玄寂吃惊于这个年纪轻轻、看似柔弱的年轻人竟然能硬接三人全力一掌，也对他危机时刻救助赵钱孙的义举暗里感激。萧峰则是后悔自己的莽撞，十分酒意弱了一分。段誉如此的动机，他一直清楚，被伤害的鲜血淋漓的心，有了一丝的触动。
“二弟，无甚大碍吧？你退下，这些人好深无礼。大哥一人做事一人当”比斗暂停，萧峰关切的询问段誉。自己含怒一掌击出，有多大力道，萧峰自己清楚。心下更恨那些道貌岸然的侠义之士，若非他们蛮不讲理，他也不会误伤自己的好二弟。
“二哥，你没事吧？”刚才的一切罗素看在眼里，心里后悔死了。不来大哥也不会有事，何必来了又让二哥受伤，抛下阿朱，急急上前。素妹还是对自己有情意，段誉自从遇见萧峰后那一点挥之不去的心结解开了，笑着说道：“没事。让大哥与素妹担心了”旋又朗声说道：“诸位前辈，小生不才，还有话说。。。。。。”罗素看着压下伤势侃侃而谈的段誉，心里乱成了一团。
“若是就此制止干戈，让大哥找出幕后元凶，对大哥自己来说洗清恶名，对在场诸位也有交代。何苦事由不清，大家惨杀一场呢？”段誉的眼神、语气极其诚恳。这是他想了一日想到的方法，心里，还是有把握能化解大哥与中原武林的误会。
“小子，你与那契丹狗贼既是兄弟，肯定处处维护于他。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议定的计谋，好让那契丹狗贼逃脱”逃得一命的赵钱孙满嘴胡说，倒也有一丝道理，在场的群豪纷纷七嘴八舌的骂开了。
段誉心里的气愤浮现于面，萧峰拍拍他的肩膀，缓缓说道：“二弟，你的好意为兄心领了。既然他们认定某是无恶不作的契丹胡虏，终使你再费苦心也没有用”停顿一下，“来吧！乔某今日奉陪到底。只是我二弟与三妹初入江湖，涉世未深，希望你们不要伤害他们”摆开架势，就要与群雄血战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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