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东升-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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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姑娘“噢”了一声,点点头说:“这么说,他们最初原来是很要好的了?”
袁菊辰笑了一笑,未置可否。
洁姑娘道:“这件事我竟是不知道,也没有听父亲提起过,原来我们还是世交呢……过去……我们实在太怠慢你了……”
袁菊辰摇了一下头,讷讷道:“这件事并无外人知道,其实家父与令尊大人,少年因意气不合,分别之后,再无往来……这一次家父打发我来,原是指望我……能为令尊略尽绵力,却是我无能……”
摇摇头,他似有“不忍追悔”的沉痛,抬起脸来,看着正在倾听的洁姑娘,缓缓说:“我父亲一直说‘宦途多险’……今天证之令尊大人,果然不虚,像令尊大人这等铁肩担道义的心性,在当今这个昏聩朝廷,是不能有所作为的……”
洁姑娘惊了一惊:“你是说……你父亲早已事先知道我爹爹的今日下场……。”
袁菊辰点了一下头。
“啊——”洁姑娘怔了一怔:“那……”
“这便是我来府上的原因了!”
袁菊辰说:“此事原无任何人知道,我父亲原指望令尊能随我暂时离开,曾有一封书信,说得很清楚……”
“信呢……”
“令尊早已收下……”停了一停,他苦笑道:“你父亲并没有听从我父亲的劝告,作避秦之居,他的性情太耿直了,其实这一点,我父亲也已料到……”
洁姑娘一时泪流满脸,这些事情设非今夜偶然听对方袁菊辰提起,父亲生前固不曾同自己提起,便是母亲也无从得知。虽说是事过境迁,听来犹自有惊心动魄之势,她以无限好奇的眼光,向对方这个应是世交兄长情谊的人望着,霎时间内心感触万千……
“这些事你要是不说,我一点也不知道……袁大哥……”
袁菊辰见她忽然对自己改了称呼。不由苦笑道:“姑娘还是不要这么称呼我的好……”
“为……什么?”
“因为此事并无第二人知道,一旦为人所疑,多有不便!”
“这……说的也是!”洁姑娘喃喃说着,点了一下头。她心里乱极了,仿佛有很多话,要向对方倾吐,一时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姑娘该歇息了……”袁菊辰忽然向着倾斜的院墙之外瞥了一眼,随即转身而去。
洁姑娘看着他颀长的背影,一直进入到天井对面的那间屋子。
银杏树梢婆娑地摇晃着。
她一点也不困,尤其是听见了袁菊辰所说的这些,心里不胜感慨,情不自禁又想到了死去的父亲……却是袁菊辰的忽然离开,少了个说话的人,院子里冷森森的,有些怕人。
大黄狗忽然由地上站起来,耸起了两只耳朵。紧跟着灯光晃动,一人用着快速步伐,来到近前,洁姑娘吓了一跳,来人已跨进院墙。
却是李福。
一身疾装劲服,背插长钩,手里提着盏灯笼,袁菊辰说得很对,张李二人确是防范严谨。多亏了李老大人的差荐,这一行若是没有他们两个,一开始便已是不堪设想。
“啊——大小姐!”李福抱着手里的灯笼:“这么晚了,您还没有歇着?”
“这就要去了!”
洁姑娘站起来,向李福点头道:“你们辛苦了!”
李福摇头笑说:“哪儿的话,您歇着吧,明天一大早还得赶路呢!”
洁姑娘应了一声,随即走进房里。关上了门.插好门闩。
李福把一盏油纸灯插向门边,就口吹熄,摸着黑来到了自己睡处。
房里黑黝黝,啥也看不清。
却似有个人倚墙而立,乍睹之下,好像那里挂着件衣裳——李福陡地吃了一惊。
不容他作出任何反应,那个影子却似无风自动地忽然飘向近前。
李福陡地打了个踉跄,脚下还没有站定,来人的一双手指,挟着一缕疾劲风力,直向他“心坎穴”上点了过来。
李福“啊”了一声。
来人好快的势子!
——随着他陡然袭近的身子,小小客房里蓦地兴起了一阵狂风,那一双递出的手指,有似出鞘之剑,直向着李福前心点来。
仓猝之间,李福简直无以应敌,本能地向着侧面一个疾滚,险险乎躲开了对方的一双手指。
这双手指,擦着他的衣边滑落过去一一一“呼啦”一声,连带着李福上衣亦为之撕开了一道破口。
“嘿!”
来人低沉地喝斥一声。投空的身影“唰”地一势掉转,怪蟒般地已自翻转过来。
空间狭小,事发突然。
李福一惊之下,早已冷汗淋漓,直觉对方决不是好相与,脚下力顿,待向院外跃出,却是晚了一步。
随着来人翻起的一只巨掌,“噗”地拍中他后背脊梁。
这一掌力道疾猛,关键之处乃在于五指间的一式“结印”。正是武林中盛传的“三阴绝户”手法,极是险损毒恶。
李福身子不及跃起,便自向前仆倒下来,却为来人翘起的一只左腿接住,随即轻轻放倒地上。
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倚身门侧。
——这个人一声不吭地向外默默打量观看。
黑而浓的一双炭眉之下是既细又长的一双长眼,却是双目之下,扎着一方黑色丝帕,看不见是个什么长相,约摸着是张刀把子也似的长脸。
先时的一番打斗,看似雷霆万钧,其实匕首不惊。
甚至,院子里的那头大黄狗都不曾受惊。
蒙面人原欲闪身外出,只是如此一来,难免不惊动了那头黄狗,却是他深所忌惮。
却在这时,脚步声音,一片灯光闪动,带动着一条晃动的人影。
张厚回来了。
蒙面人吃了一惊,一式旋风急转,贴壁而立。
一不做、二不休!
——这个人回来的正是时候,便像刚才那个人一样,结果了他。
张厚较李福要机警得多。
灯光扬处,猛然瞥见了房门虚掩。
虽然不是惊人,却带给他一种“意外”的警惕:“难道李福还没有回来?”
心念一动,脚下自然也就放慢了。
听听,房里没有一点声音,更不见一些灯光,张厚越加起了疑心。
——离开的时候,明明留下灯光一点,何以熄灭了?心念一转,右手翻起,已把背后的折铁长刀,抡在了手上,随着他前进的身势,“砰”一脚踹开了房门,左手灯光照处,一条修长身影,贴壁直立。“好强盗!”
嘴里一声喝叱,纵身直入,折铁刀灿若银河,取势流星走月,直向壁间蒙面人当头直落下来。
蒙面人原以为可以重施故伎,将来人毙之掌下,却不意这个张厚心思灵敏,动作机警。一口折铁刀,矫若银龙端的是不可轻视。
眼前刀势,居中挂二,一刀劈临,其势凌厉。
蒙面人身势一个疾闪,折铁刀“呛”一声劈落壁上,火星四射。
却是,刀势挫处,划出了一个弧度,直向蒙面人背项间曳来,这一着,有分教:
“不惧正面刀,却怕斜里扫!”
以蒙面人之诡异精灵,竟然计不及此,随着张厚拉出的刀光,“唰”地一声,直由他后肩划了过去,一时皮开肉裂,留了了三寸来长的一道血口子。
“哼哼……”
直痛得蒙面人打了个寒噤。右手递处,指尖上挑,“嘿”地劈出一掌,正中张厚那只拿刀的手,“砰哧”连声,一口折铁刀脱手直出,“笃”地钉在墙上,忽悠悠晃个不休。
这一掌力道十足。
张厚只觉着一只右手,连臂发麻,宛若骨断筋摧,连带着半边身子都为之动弹不得。
蒙面人一声冷笑,蓦地袭身而近,右手倏起,待将以“双龙出水”之式,直取对方双瞳。
猛可里,“呜”的一声,一条黄影,蹿空直起,其势绝快,直向着他当胸袭过来。
昏暗灯光里,照见来物毛忽忽的一团,正是院外的那只大黄狗。
锯齿獠牙,探爪若钩。
蒙面人若不抽招换式,保不住便将在这只畜生齿爪下负伤吃亏。
急切间,哪里再顾得伤害张厚!慌不迭收回了那只探出的右手,就势拧腰倒旋,“嗖”地闪身一旁,躲开了大黄狗闪电的一扑。
如此一来,其势逆转。
张厚惊得一惊,爆发出一声大喊:“有刺客。”
眼前情势,蒙面人再也不敢多留,即在大黄狗二度扑身时,倏地掠窗而出。
狗吠,人叫,霎时间乱作一团。
像是一缕轻烟般的缥缈,蒙面人已翻身瓦脊,随即施展轻功,倏地倏落遁身栈外。
这附近阡陌纵横,地势空旷,大可如意施展。
一口气跑了三四里,蒙面人这才把脚步慢了下来。
当前一道溪流,流水潺潺,映着天上月色,宛若匹练。溪边修竹迎以夜风,婆娑生姿,更有无限逸趣。
他却是大感沮丧。
竹林里拴着他的那匹高脚青骢瘦马——
蒙面人走过去,解开缰绳,翻身待上的一霎,忽然怔了一怔。
一个人直直地就站在眼前。
这个突然的发现,由不住使他大吃一惊。
“谁?”
“阁下才来?我敬候多时了!”
一面说着,缓缓向前踏近了一步——其势不偏不倚,正好拦住了蒙面人马前。
一片月光,穿竹直下,照射着这人的脸,蒙面人忽然为之一惊,却是日前茅亭、吃食“茶叶蛋”时的匆匆一晤,记忆犹新。
“是你……”——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第六章
袁菊辰睡着了,发出了沉重的出息声音。
洁姑娘、彩莲为他关好了门,双双走出来。
一片艳阳穿檐直下,照射着眼前这片小小院落,像是洒了一地金子那般的明亮。
推开了上房房门,潘夫人正眼巴巴地盼着:“嗳!你可回来了!”夫人问:“袁先生的病怎么样了?”
“还发着烧,病得不轻……”
原想把他为毒药暗器所伤的经过说出来,却怕母亲吃惊,随便应付道:“看样子也许不要紧,休息几天也就好了……”
“那可怎么办?”潘夫人皱眉头道:“刚才侯亮来说,洪家那边已派车来接,明天要走了……”
“这么快?”
“还快?早到早安心吧!”
“可袁大哥他还病着……怎么走呢?”
潘夫人想想也是无奈。
“看看吧,说不定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就好了,再不,去跟侯亮说说,再晚一天走……”
洁姑娘说:“我这就找他说去。”
侯千户摇着头说:“这就难了……”
“为什么?”
一听对方不答应,洁姑娘不由发起愁来。
“一来是大人那边命令昼夜兼程……再方面……”侯亮干笑了一声:“大小姐您还不清楚吗?这一路上有多不平静?还有那……”
他的声音忽然放小了,身形前倾说:“听说京里又派下了人来……”
这句话,不禁使洁姑娘为之吃了一惊。
“早走的好……早走的好……”
说话的是“双灵驿”的驿丞许太平。
这人伸着细长脖子,一脸紧张模样:“大小姐,夜长梦多呀……万一京里来了人,我……”
搓着两只手,许驿丞一脸为难地道:“这个责任太重了……我担当不了呀!”
倒也是实话,凭他一个小小驿丞,是个官儿都比他大,若是锦衣卫来此要人,他能拒绝?一面是直属长官,一面是京里权宦,夹在两难之间,那可真要他的命了。
“可是……”她心里放不下的还是袁菊辰:“袁大哥他还在病里……还在发烧……”
许驿丞一笑说:“这个简单,袁先生可以留下来,放心在这里住着,等病完全好了再去。”
侯亮说:“就是这话,他病好了,还怕找不到门?这就用不着操心了。”
“可是……谁服侍他呢?”
“我,我,”许驿丞用手指着自己鼻子:“我本人亲自服侍他总行了吧!”
侯亮哈哈笑说:“你瘦里瓜吉的,没四两肉跟个鸡似的,哪能侍候人?”
“我专门派两个年轻的服侍他总行了吧?”
这么一说,连洁姑娘也忍不住笑了。
想想也是,万一京里锦衣卫再派下人来,一家人性命堪优,袁菊辰又在病中,自是无能抵挡。对方要抓的是潘家人。正主儿既然走了,当然不会留难他一个外人,倒不如留下他独自在这里好好休养,等伤势好了再去太原相会不迟。
心里虽然这么定了,总是依依难舍。
记得当日动身之先,袁菊辰已经说过,他此行只是护送自己母女,却无意入住洪家,这也是人之常情。每一想起,心里就有说不出的紊乱,那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承他全力照顾,人家既然豁出了性命,保护自己母女的平安无恙,哪能再对他心存见外?
微妙的感情,便种因于此……
短短几日的相处,其间更多凶险,却是无阻于她内心感情的滋长。却是因此而认清到对方高尚的人格,伟大的同情,两者交汇,从而形成了袁菊辰“侠士”的造型,也赢得了洁姑娘的芳心暗系……
她却也知道,这是不智而愚蠢的。
不如运施慧剑,斩断情丝,彼此珍重,就此分手了吧……
分别的时候,天上下着蒙蒙小雨。
病榻相对,不尽依依别情。
只仿佛他充满感情而祝福的眼睛,直直地向她注视着。接着这双眼睛又转向潘夫人,流露出的依然是一个“侠士”的伟大同情。
“夫人请多珍重……”他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就此分手吧!”
“孩子,你多保重吧……”
紧紧抓住了他的肩,夫人一时亦为之语塞。
她说:“这一路多亏你了,好好养病,等病好了,想着来太原一趟,我们再见一面……知道吧?”
看着她母女,袁菊辰爽朗地笑了。
多日以来,沉重的心理负担,至此才似脱卸。
“大哥……”
才叫了一声,洁姑娘的眼圈儿红了。
“别急着赶路……好好把身子养好了,我们在太原等着你,一定要来……”
“我一定来。”他又爽朗地笑了:“你们放心去吧!”
侯亮由外面进来说:“车套好啦,夫人跟大小姐请上车吧!”
潘夫人应了一声,把一个包有银子的绸子小包,塞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