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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

远去的驿站-第35部分

小说: 远去的驿站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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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结识了在“豫西事变”中惨遭杀害的七旅政委王舟平烈士的儿子。他是 在父亲牺牲后、母亲又被投入监狱时,让狱卒把他抱出去交给一个铁路工人养大的。他长大 后,养父母才向他讲了他的身世。我曾与他一起去渑池寻找他父亲牺牲的地方。农民指着村 边的一块麦田说:“王政委就是在这块地里叫刺刀捅死的。上官子平害怕惊动了八路,下令 不准开枪。那天死的人是叫刺刀捅死、乱棍夯死的。俺上半夜听见麦地里有人哼哼,一直哼 哼到下半夜,不知道出了啥事,谁也没敢起来。一大早,才看见这里躺着王政委,浑身是血 ,眼也没有闭上。狗日的捅了他十几刀也没把他捅死,他弹腾了一夜,麦棵压倒了一大片, 天亮才咽气。从那以后,这块地里的庄稼年年耷拉着头,庄稼棵倒是长得硬扎扎的,刮大风 也没见倒伏过!”

  烈士的儿子哭了,他说:“我还不知道父亲是咋着从延安来的,老家是哪里的?当时的司令 员韩钧不在了,也不知道找谁打听去!”我说:“我替你打听一下,可以吗?”他问:“你 找谁打听?”我说:“我找贺胜。”他说:“是贺部长!你咋知道他?”我说:“他是我亲 姨父。”他连连摇头说:“你千万别找他!”我说:“为啥?”他说:“我给他写过信,很 快就收到了他的回信。他也说不清我父亲的历史,光是给我写检讨,就写了五张纸。事后, 他的秘书说,他写了信,就呆坐在那里暗自垂泪,接着就发作了心脏病,送到医院才抢救过 来。你千万别再问你姨父了!”他又夸奖说:“你姨父的字写得真好,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一看就知道是临过字帖的!”

  直到“豫西事变”过去了大半个世纪的今天,我仍旧不敢在姨父面前提起这件沉重的往事。 他作为当时豫西地委副书记、分区副政委和专署专员,虽然在事变之前已经发现了可能发生 事变的一些迹象,而且对主要领导人多次提出过未被采纳的防范措施,党组织也没有 追究过他个人的责任,但当他提起这次事变时,曾多次潸然落泪。在他晚年为子女写的《自 述》 中仍把“豫西事变”称之为“毕生最大的痛苦”,还要在《自述》中清算自己永远清算不完 的“地主家庭出身,长期受资产阶级教育,世界观没有改造好,右倾思想严重”的老账,并 把五月二十六视为烈士的忌日,每到这一天,都会看到他心神不定地翻看日历,用悲伤的 目光久久望着故乡的云彩。

  我想不明白,姨父为什么总是在“地主家庭出身,长期受资产阶级教育”上折磨自己。一位 十七岁参加革命、“虽九死而犹未悔”的“ 老 布尔什维克”尚且如此,我们这些建国后参加工作的“小知识分子儿”的思想可该怎么改造 是好呢?

  抗日战争刚刚结束,国民党胡宗南部沿陇海铁路东进。党中央决定避敌锋芒,要豫西根据地 党、政、军三套人马全部撤离。姨父就把他那个“地主家庭”的全部成员,包括白发老母、 两个年幼的弟弟和正领着长工在地里摇耧种麦的二伯、坐在草墩上捻线陀儿的小脚二娘以及 他们的两个女儿、亦即国民党少校参谋贺石的父母和胞妹,统统集中起来,随部队北渡黄河 ,撤到了太岳根据地。贺家大院的地主与地主的子孙们无论是否出于自愿,无一例外地被姨 父“裹胁”到了马克思的麾下,贺家大院人去楼空了。姨父的二伯、二娘离开了家乡就魂不 守舍或者说是无舍可守,远涉黄河后,一望见马克思的画像就发愣,“咦,这是谁呀,看他 那胡子是咋长的,还叫人吃饭不叫?”

  韩钧司令员率部撤到太岳根据地以后,“豫西事变”也成了长期折磨着他的巨大痛苦,但他 最终使自己得到了解脱。他的一位老部下告诉我,一九四八年,北平“和平解放”,韩钧调 北平工作。在党中央从西柏坡迁至北平的那天,他得到通知,毛主席、朱总司令要找他谈话 。他想起三年以前,当他离开延安去开辟豫西根据地时,毛主席、朱总司令也曾召见过他, 对他寄予厚望,让他带走了一百多名久经沙场的干部。他是立下了“军令状”的。而现在, 由他带走的大部分同志都在“豫西事变”中悲壮而窝囊地成了烈士。他感到无颜再见毛主席 和朱总司令。夜晚,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捧着一个大茶缸借酒浇愁。深夜,屋子里一声闷 响,他已经倒在血泊中,手中握着贺爷送给他的白金小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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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战俘     

  姨父刚刚撤离,国民党少校营长贺石就紧接着随八十五师进驻豫西。 历史让姨父避开了一次与堂兄贺石刀兵相见的机会。我不忍心设想,他兄弟俩作为敌对营垒 里两个决不妥协的斗士假如在一场战斗中短兵相接,心中会不会颤抖,意志会不会动摇,子 弹会不会在它应该遵循的政治轨道上发出凄厉的啸叫。但是我知道,姨父曾竭尽全力要把贺 石拉到自己的营垒中来,试图让亲情跨越政治的鸿沟。

  贺石带部队路过坡底,久别的家乡向他展现着一幅凄惨景象:国民党县、区政府已经没收了 贺家的全部土地;还乡团捣毁了贺家大院的所有房屋,使他的父辈和祖父辈建造的庄院变成 了一片废墟,还杀害了十二名来不及撤离的农会会员,把尸首抛入贺家井中,向井里填满了 石头,血水溢出了井口。还乡团又窜到东街砸了贺家的染坊、油坊、烟草坊,就要动手拆毁 贺家的老屋。贺石身着美式军装,大头皮鞋“砰嗵、砰嗵”地走进了门楼,冷冷地拔出了手 枪。还乡团的打手们喊叫说:“糟了,贺家还有蒋家的人哩!”跟头尥蹶儿地翻墙头跑了。

  大头皮鞋又“嗵嗵”地敲击着坡底的村巷。贺石不时停下来,望着中国共产党豫西地委、专 署、军分区留在砖墙和土墙上的各种布告,在布告下边签署着专员大名的地方,他碰到了贺 胜光芒逼人的眼睛。他已经知道,他的父母和两个妹妹也被贺胜带到黄河北岸去了。他不知 道应该责备胜子“劫掠”了他的亲人,还是应当感谢胜子让他的亲人避免了一场血腥。

  大头皮鞋又“咚咚”地登上村北的山坡。祖坟里的坟头都惊呆了似地沉默着,颤动着坟头上 的荒草,掩饰着坟头里的恐慌和惊愕。贺石在爷爷坟头前直直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说:“ 爷,胜子走了,把你的后人都带走了,只剩下我了。俺俩的项圈你拿着,俺俩都顾不上你了 !”血从他额头上淌下来,如一条红色的蚯蚓在鼻洼里蠕动。他拔出手枪,“砰砰”地朝天 上打了一梭子子弹。大头鞋踢着直冒青烟儿的弹壳,追赶队伍去了。

  山鹁鸽正在他头顶“咕咕”鸣叫。新起的硝烟里,没有绿阴。

  贺石的舅父是一个两腿格外勤快的牛经纪,而且无法遏止职业养成的喜爱动用舌头的欲望和 进行斡旋的冲动。他跑到黄河北岸的解放区,向我姨父报告了贺石路过家乡、又开拔到新乡 驻防的消息,说他去新乡看望了贺石,并为他的外甥表现着深刻的感伤:“胜子,国民党对 不起你石子哥呀!”

  姨父忙问:“咋了?”

  “他在那边做的官比你在这边小多了,早八年就是营长,现在还是营长,只有他那身军装比 你强!”

  “他受谁的气了?”

  “怪他得罪了团长。”贺石他舅说,“团长挪用军饷做生意,不给士兵按时发饷。石子就跑 到团部,指着团长的鼻子骂他是个喝兵血的,摔了大檐帽说,老子没法干了,老子走呀!是 师长亲自撵上他,把他请回去的。事后,团长照旧挪用军饷做生意,惟独石子这个营的军饷 按时发放。像他这样的‘愣头青’,长官不打他的黑枪就算万幸,提拔他,那是妄想!”

  姨父叹息说:“我正想石子哥哩,你这样一说,我就更想他了。”

  “跟着石子吃粮的弟兄,都跟石子铁心。”贺石他舅夸说,“他手下三个连长,有两个是咱 县的老乡,见了我,都为石子抱不平说,瞧瞧咱家乡的告示,贺营长的兄弟在那边都当上 专员了。咱营长在这边还受着狗日的窝囊气,倒不如领着弟兄们上山拉杆儿去!”

  姨父认真听了,目光霍地一亮。

  贺石驻防的新乡紧挨着太岳解放区。姨父报经组织批准,决定委派与贺石的大妹妹刚刚完婚 的新郎官儿、共产党员冯杰,跟随贺石的舅父,以探亲名义,去新乡策动贺石起义。

  贺石的舅父为自己能受此重托而得意,对冯杰说:“外甥女婿呀,你知道我是干啥的?我是 空着一双手卖这张老嘴的呀!在牲口市上,我就是夹在买主跟卖主中间,叫他们都得听我的 ,最后还都得承情谢我的外交官呀!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冯杰说:“舅,咱不是去牲 口市上买卖牲口。”舅说:“咦,世上事都得讨价还价,道理都一样。”冯杰说:“舅,你 只管当个牵线儿的,话就留着叫我说吧。”

  他俩潜入新乡,冯杰向贺石说明了来意。贺石骨碌了一下大眼珠,说:“只叙家事,不谈政 事。”请他俩吃着猪头肉,喝着老白干,却一声不吭。舅父大人忍不住说:“石子,胜子忘 不了你这个好哥呀,你们还是兄弟团圆吧!你大妹和你这个妹夫也都是‘同志’哩!你要是 去了那边,起码也得是这个……”说着,右手一抖搂,甩开了宽展展的袖口,抓住石子 的手 指头,用袖筒罩住,就在袖筒里捏起了“码子”。冯杰来不及制止他,他的手指头已经像小 老鼠一样在袖筒里鼓拥乱动,“胜子眼下是这个,你一过去就是这个。反正,不会叫你是这 个!你懂了没有?”石子抽出手指头,说:“喝酒,喝酒!”舅父大人赫然变色,“咋啦石 子?胜子是大拇哥,你是二拇哥,反正不会叫你当小拇哥,这还不行?”石子说:“舅,酒 场上不说官场话。”冯杰说:“石子哥,你冒着生命危险掩护过胜子夫妇,那边组织上给予 很高评价……”石子截住话头,“过奖了,这不过是一个当哥的应尽的情分。”他举杯清了 残酒,让勤务兵拿来两套军装,面无表情地说:“穿上,舅也穿上!”舅父吓了一跳,“石 子 ,你没看看,你舅的胡子都白了,你不管咋着,也不该抓你舅当壮丁吧?”石子说:“我是 送你俩赶紧走人,穿上军装,好送你们出城。你们回去,向胜子夫妇问好,向我大妹子秋桂 问好!请胜子把我父母和小妹根花儿送到我这儿,别让他们再拖累胜子,也让我尽尽孝心。 ”不由分说,连夜把他俩送出了新乡。

  姨父接受不了这个令人失望且具有滑稽意味的结果,倒是立即按照石子的意见,再托付石子 他舅送去了二伯、二娘和小妹根花儿,让他们全家团聚。姨父多次感叹说,可能是自己连累 了石子。石子的上司肯定会看到留在豫西的告示,知道了他在共产党内的身分,加强了对石 子的防范和控制,再加上舅父大人方式不妥,石子能把这两位说客礼送出境,已经很不容易 了。

  历史又给姨父提供了第二次机会。

  一九四九年春,淮海战役胜利结束,中原全境解放。姨父出任刚刚组建的中原临时人民政府 秘书长,贺石他舅又匆匆跑到K市,凄凄惶惶说:“胜子,我看石子这孩子已经没有了!” 姨父吃了一惊,忙问:“咋了?”石子他舅说:“石子手下有个当兵的是咱县老乡,他领了 解放军发给的路条和路费,回家给我捎话,说石子当上了上校团长,参加了‘徐蚌会战’, 就是你们说的淮海战役,叫解放军重重围困在一个指甲盖儿大的村子里,马也杀吃了,皮带 也煮吃了。一到晚上,解放军就把饭碗、饭盒敲得叮当响,叫他们过来开饭。石子的护兵 爬过来吃饱了,又给石子揣回去几个大包子。石子的肚皮已经贴到后脊梁上了,可他接过包 子,看也不看一眼,就把包子扔到雪地里了。没多久,解放军发起总攻,一个炮 弹砸下来,就不见了石子!”说着,就掉下泪来。姨父说:“先别慌着难过,我正在打听他 的下落。”

  贺石他舅还没来得及离开K市,俘虏教导营政委就给我姨父打来了长途电话:“我们俘虏了 国民党58师一个上校团长,名字叫贺石。他自称是你的堂兄,曾在国民党通缉你的时候掩护 过你,送你安全出走,是否属实?”姨父又惊又喜说:“属实。他在宁夏驻防时,还以同乡 关系掩护过家乡去的一批同志哩!”教导营政委说:“请你写一个书面材料送来,我们干脆 把贺石送到K市,由你们甄别处理好了。”

  贺石他舅听说贺石有了消息,又喜又忧说:“他的家眷还在徐州受症哩!”

  姨父说:“请你把他们接到这里来,叫他们一家在这里团聚。”

  教导营就在徐州旁边。姨父让贺石的舅父绕道教导营,给贺石带去了一封问候信:“久疏音 问,时在念中。得知近况,感喟莫名。往事如昨,恍然入梦。因工作繁忙,不能亲往探视, 务请鉴谅!”等等。写毕,又提笔添上了一句话:“革命形势大好,吾兄前途亦一片光明。 ”

  数日后,贺石的舅父把贺石的家眷带到了K市。姨父和三姨见了大喜,原来贺石的妻子正是 当年在郑州照料过他们的肖翠花,怀中抱着一个不满一岁的“小贺石”。肖翠花好像还没有 从惊恐中醒过神来,见到姨父和三姨,还一惊一乍地称赞“大军”真好,纪律严明,去徐州 家里搜查,只搜走了两支手枪,其余的东西、包括金银首饰动也没动。三姨问她受苦没有? 她说不苦不苦,只是没有柴火烧饭,倒是有用不完的子弹箱,都劈开当柴烧了。肖翠花接着 就问,狗娃他爸怎么样了?原来他们的孩子叫狗娃。姨父说:“不用担心,你们为革命做过 好事的呀!你在这里歇几天,也叫你弟妹侍候你一回。石子哥很快就会回来。”三姨正在筹 备建立H省总工会,忙不迭地安排肖翠花母子在招待所住下,就跟姨父商量,翠花嫂才二十 几岁,又有高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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