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艺术两小时-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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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岳阳就堪称千古名城,诗文胜地。余光中从香港直飞长沙,航班原定下午六时
到达,却延误至子夜时分,但在他因初游而期盼至殷的心中,李白写于岳阳的诗句
“日落长沙秋色远,不知何处吊湘君”,早已不请自来,由此可见他对巴陵故郡是
何等心向往之。
在岳阳,我们陪他朗吟飞过洞庭湖,于君山上娥皇、女英的传说里穿行,白天
在岳阳楼头登临纵目,将千里烟波万家忧乐收入眼底与心头,晚上荡舟于秀美的南
湖秋水之上,满载李白的诗句与月光。有记者问他的“人生理想”,他即兴回答说:
“‘人生理想’是一个大题目,至少‘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是我的一大愿望,
今天已经实现,足慰平生。”这位记者复问他对湖湘文化的印象和感受,他的答复
则是:“湖湘文化是最值得羡慕的,有那么多古代神话,还有那么多美丽的诗文。
岳阳就是这样的胜地。览君山,临洞庭,当然是赏心乐事,但也是一大挑战,今人
如何来题咏,就是一个考验。”余光中也面临这样的挑战与考验,我们期待他吟咏
岳阳的佳诗妙文,但如同先期而至的最早的潮头,报道的是高潮即将来临的消息,
他在岳阳楼为人题句,就有“秋晴尽一日之乐,烟水怀千古之忧”之语,而题赠岳
阳楼的则是: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依然三层,却高过唐宋的日月
在透明的秋晴里,排开楚云湘雨
容我尽一日之乐,后古人而乐
怀千古之忧,老杜与范公之忧
与岳阳挥手告别,我们便前去沅水之滨的常德,参观长达6华里的诗墙,这诗墙
因在防洪堤上镌刻古今诗歌名篇而闻名,其上就有余光中的名作《乡愁》。我和余
光中各立于《乡愁》诗碑之一侧,举手紧握,余光中说:“原来我人在那头,诗刻
在这头,现在不是这头那头,而都是一头了。”他称誉常德诗墙是“一道诗歌墙,
半部文学史”,他题赠的“诗国长城”四个大字,在灿烂的秋阳中熠熠闪光。
在张家界,余光中为远道而来的湖南卫视台记者题辞。在群山的围观俯视之下,
余光中略一沉吟,便落笔写道:“精神求其年轻,智慧求其成熟。”他的出口成章,
挥笔霞散,不就正是精神年轻而智慧成熟的表现吗?
全程“伴奏”
前面已经说过,余光中游于三湘的文化之旅,无论是出于公务或是私谊,我都
只能全程陪同,不过,与其说全程“陪同”,还不如说是全程“伴奏”。
余光中当然是十分难得而光彩四射的主奏。他是蜚声海内外的作家,驰骋文坛
已逾半个肚纪,为当代诗坛健将,散文重镇,著名批评家,优秀翻译家,同时也是
出色的编辑家。黄维梁教授称他手握五支彩笔,以紫色笔写诗,以金色笔写散文,
以黑色笔写评论,以蓝色笔从事翻译,以红色笔编辑文学杂志和各种作品选集。至
今为止,他已出版40余种著作,祖国大陆人民日报出版社等近20家出版社曾印行他
的作品,北京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曾演唱他的《乡愁》,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也
曾多次播出对他的专题采访。除此之外,余光中也是资深的桃李满天下的教授,不
仅扬名于文坛,而且扬名于杏坛。此次秋日湘行,于岳麓书院现场直播的演讲,在
湖南师大的说法,以及沿途去岳阳师院、常德师院、武陵大学布诗文之道,都是嘈
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咳唾成珠。一直坐于其侧近水楼台的我,当然将
月光也将珠王尽量收藏心中,而远在香港沙田的维梁,就只能凭空想像,如白居易
的诗句所说“遥想吾师行道处,满天花雨落纷纷”。不过,有主奏就有伴奏,维梁
没有同来,这伴奏自然就“舍我其谁”了。
我对中国古典诗歌与现代新诗中的优秀之作,情有独钟,故而许多篇章能朗朗
成诵,不,成“背”。1987年忝列于新加坡召开的第二届大同世界华文文学国际研
讨会,在晚会上我曾背诵台湾另一位名诗人洛夫的《湖南大雪——赠长沙李元洛》,
此诗长达130行,面对电视台摄像机眈眈的目光和台下许多双炯炯的眼光,我心跳而
色不改,一气“背”成。1992年高秋九月,余光中、台湾名诗人症弦和我,应邀去
香港中文大学新亚书院,节目之一就是联袂参加“抒情诗之夜”诗歌朗诵晚会,我
背诵多首古令名作,包括余光中共48行的《寻李白》。犹记余光中投桃报李:“李
元洛先生的大脑就像电脑,但电脑没有这样丰富的感情,生动的表情。”有哪一位
优秀作家,不希望他人欣赏自己的作品?何况是善赏善诵的欣赏者?余光中新地初
游,他每次演讲甫毕,主奏暂停,我这个“旧两”的伴奏即随之而起,我即席背诵
他的一些诗作和某些散文片断,并手拨五弦,目送飞鸿,穿插以背景的介绍、作品
的阐释以及兴到意随的诙谐。永远气定神闲的余光中大约有如伯牙之遇钟子期,他
接着朗诵的中英文诗更加有声有色,并指挥全场听众与他一起合诵《民歌》,在会
场上掀起的是海洋上的九级浪。
余光中在湖南大师大以“诗与音乐”为题演讲,我就曾背诵他的《碧潭》《咦
啊西部》《从母亲到外遇》等诗文。后者的片段我前文已经引述,不知余光中执笔
为文时是否子规啼血?我背诵时只觉豪情陡生胸臆,热血顿时沸腾,而一诵既罢,
台下掌声的潮水即汹涌而来,差一点要淹没其上的讲台。不过,背诵之前我曾“解
题”,说“外遇”这个词很危险,有不安全感,但余先生生活极为严肃,其夫人是
青梅竹马而今偕老白头的表妹,何况她今天因故没有亲临会场,余先生就更可以放
心了——如此先谐后庄,先是因我的解题而笑声似浪,后复因余文的精彩而掌声如
潮。
在我曾经任教的岳阳师院,大礼堂中1500位听众济济一堂,未开始演讲即已掌
声雷动。我问余光中“合奏”如何进行,他笑说:“重施故技。”我在背诵两首诗
后,即坐下打火抽烟,余光中当即神情严肃地当众揭发,说是他经常看见我抽烟,
我之所以还要陪他去张家界而不返回长沙,就是为了在外面多抽几天烟云云。台下
一时为之愕然,不知台上为何风云突变,余光中随即自诵他的诗作《请莫在上风的
地方吸烟》,其中有一段是“请莫在上风的地方讲演/因为有人在你的下面/一连
举了三次手/呃喝呃喝呃喝/你却假装不发现/就算你要讲演/也要让别人呼吸/
呼吸新鲜的空气/呵嚏呵嚏呵嚏/有人在下风嘘你”,其诗本来就庄谐并作,加之
诵者边诵边对我侧目而视,台下听众恍然大悟,于是“群情鼎沸”。余光中朗诵既
罢,我随即背诵他表现环保主题的诗作《控诉一支烟囱》,如此一唱一和,是唯一
的一次“预谋”,其他的伴奏就均是即兴发挥,即所谓重施故技了。
余光中在常德师院演讲,大礼堂内也是座无虚席,签名的队伍如同春节时摆动
的蜿蜒长龙。最后一站是张家界,其地的武陵大学闻风而动,连夜在操场赶搭讲台,
请余光中次日光临。第二天晴阳高照,阳光炙人,余光中就景取材,继《艺术经验
的转化》《诗与音乐》《中英文之比较——兼析中文之西化》等讲题之后,以《旅
游与文化》为题演讲,全场气氛之热烈亦如热烈之气候。余光中在演讲中说,到了
张家界此行“渐入佳境”,并说在美国驾车旅行时,坐于其侧的夫人是他的“读地
图员”。“伴奏”伊始,我指着高空的秋阳说:“现在正是九月,余光中写九月的
阳光,有诗日‘鹰隼眼明霜露警醒的九月/一出炉就从不生锈的阳光’,阳光从不
生锈,是余先生的首创。他今日在武陵大学的演讲,也是一场永不生锈的演讲广台
下全校师生闻之掌声浩荡,然后我话锋一转:“不过,余先生演讲中也有两个错误,
一是‘渐入佳境’,他到长沙后就即入佳境了,怎么到张家界才渐入佳境呢?另一
个错误我必须严正指出,没有范存我这位贤内助,就没有余光中这位大丈夫,怎么
可以将她降格为‘读地图员’呢广于是,我便背诵余光中散文《山盟》的开篇,并
再一次将他纪念结婚30周年所写的《珍珠项链》一诗,背诵而背送给台下对之比较
陌生的听众。正话反说,余光中也不禁为之莞尔,他说:“李元洛先生是我多年的
朋友,也是我作品的批评者,同时又是我最好的伴奏,相得益彰。谢谢他的演出。”
然而,私下他却“不无埋怨”地对我说:“我此行说了那么多好话,你怎么就单单
抓住了那个‘渐入佳境’呢门”彼此心照,我就笑而不答心自闲了。
高秋九月,湖南以它的嘉山胜水、传统文化和血浓于水的亲情友情,热情款待
了来自彼岸的余光中,余光中也以他的讲演作为精神的盛宴,回报了他的听众。但
是,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全程陪同的水运宪和我还有彭克炯,在张家界机场为
余光中送行。余光中引唐代诗人郑谷的诗依依惜别:“‘君向潇湘我向秦’,我这
次的湖南之行,不是什么‘文化苦旅’,而是‘文化甘旅’啊!”
(原载《湖南文学》1999年12期)
走近余光中
罗成琰
余光中,这位台湾著名作家的名字连同他的诗文,早在80年代初,就伴随着一
个新的时代的开始而悄然在海峡这端登陆,并逐渐被大陆读者所知晓和传诵。而其
人却姗姗来迟,直到90年代才重新在大陆留下展痕处处。终于,余光中先生在世纪
末微笑着朝湖湘大地走来。
初次见到余先生,我微微有些失望。瘦小的身材,清癯的面容,正襟危坐在毛
泽东文学院那宽大的贵宾接待室里,面对大家众星捧月般的热情,一脸肃然。我纳
闷:这位手持五彩笔,右手写诗,左手为文,仿佛吐出彩霞满天,令人神移目眩的
余光中先生竟然如此拘谨,不苟言笑?然而,很快我就感到我被自己的“第一印象”
捉弄了。在随后的接触中,我迅速地被余先生的睿智、幽默、才思敏捷、妙趣横生
所折服,甚至征服,一个智者形象逐渐在我的心目中凸现、清晰。
在岳麓书院讲学中,余先生面对坐在风中雨中的听众,面对正在进行现场直播
的摄像机镜头,从容不迫,娓娓而谈。他谈对岳麓书院的景仰,谈对“蓝墨水的上
游是汨罗江”的向往,谈艺术创作与间接经验的关系。一个十分抽象的话题被他谈
得深入浅出,旁征博引,妙语连珠。苍老的声音在一个更为苍老的庭院回荡。我忽
然觉得余先生与岳麓书院的氛围是那样和谐。仿佛千年前的朱熹和张(木式)就是余
先生如今的模样和风度。
余先生还在湖南师大、岳阳师院和常德师院三所大学发表了不同的学术演讲,
所到之处,盛况空前。当你看到上千名大学生齐声背诵余先生的诗作《乡愁》时,
当你看到台上余先生高声朗诵他的诗作《民歌》,台下的听众齐声应和“风也听见,
沙也听见”时,当你看到数百名大学生排着长队等着余先生签名时,谁还能说诗歌
没有读者,没有知音?当然,那些故弄玄虚,故作深奥、自绝于读者的所谓诗歌除
外。
多年以来,余先生一直梦魂萦绕汨罗江,追慕诗人之祖屈原。他曾写下过“那
浅浅的一湾汨罗江水/灌溉着天下诗人的骄傲”的诗句。今日他终于来到了汨罗江
畔凭吊屈原。夕阳西沉,波光粼粼,秋风阵阵。余先生也在江畔行吟:“烈士的终
站就是诗人起点?昔日你问天,令日我问河。而河不答,只水面吹来悲风。悠悠西
去,依然是汨罗。”在岳阳楼,面对烟波浩淼的洞庭湖,余先生诗兴大发,脱口而
出:“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依然三层,却高过唐宋的日月。”并挥毫泼墨,
欣然题词:“秋晴尽一日之乐,烟水怀千古之忧”,把范仲淹《岳阳楼记》的主旨
一语道出,也显示了余先生的忧乐意识与千秋情怀。
此时,正值中秋前夕。我们陪余先生泛舟洞庭湖上。湖边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似
乎玷污了一湖的清水和满天的清辉,我们便把游船移到了湖心。但见长烟一空,皓
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壁。面对此情此景,众人一时沉默,进入了此时无声胜
有声,唯见湖心秋月白的境界。第二天我们抵达常德。当地的友人又在中秋之夜安
排余先生在柳叶湖畔赏月。一样的湖水,一样的月光,只是是夜多了热闹。前来陪
同余先生赏月的人数多达近百人。人们背诵与中秋有关的古典诗词和余先生的诗歌,
特地请来的常德丝弦表演队也演奏了《良宵》《二泉映月》等名曲。余先生即兴讲
话说,今年中秋节将是他一生中所度过的最难忘的一个中秋节。
在陪伴余先生的日子里,我觉得我在逐渐走近余先生,不仅在空间距离上,更
在心理距离上。我获得了一个就近观察余先生的宝贵机会。原来罩在他头上的种种
眩目的光环渐渐消失,我看到了一个更加真实的余光中先生,一个可亲可敬的余光
中先生,一个谈笑风生、充满智慧的余光中先生。在酒桌上问他酒量有多大,他诙
谐地说:“我的酒量很‘迷你’①。”
①迷你,英文mini,小的意思。大家轮流跟他照相,他坐着不动,打趣道:
“这是换汤不换药。”参观常德诗墙,他又感叹道:“这是诗的长城,诗的堤坝。
长城可以抵御外来的侵略,堤坝可以抵御洪水的袭击,诗墙可以抵御什么呢?”他
既像是自问,又像是问人。我在一旁紧张地思索:诗墙可以抵御世俗?抵御商潮?
这时余先生悠悠说来:“诗墙可以抵御岁月的侵蚀。”我不禁拍手叫绝,毕竟是大
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