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给艺术两小时 >

第27部分

给艺术两小时-第27部分

小说: 给艺术两小时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上吹竖笛的小苗族孩子,真是又好看又好听。
    秋天木叶凋零,到处沾染凉气。一筐筐的桔子、袖子、板栗、核桃挑进城来。
孩子是大人的跟屁虫,在山上满处跑,捉果子狸,网鹌鹑,打野鸡、豹子、野猪。
    有时在家里能听得见算命先生拉胡琴过路,上街上看外省人耍猴戏,或是带着
小女孩和小狗挨家挨户表演“狗舂臼”……
    即使是孩子,也能朦胧地感到一种特殊的社会变异、震动和不协调。为什么诗
意、牧歌、欢乐能跟苦难、愚昧揉合在一起呢?活像满满一碗调和了蜜糖的痛苦的
眼泪。
    民族文化命运的悲苦,与民族文化所表达过的悲苦内容根本是两码事。文化是
经得起苦难的研磨的,它永远不会绝灭,只是它表达的方式和形式多种多样,有时
甚至仿佛只剩下了零。记得许多年以前,跟一位朋友在颐和园参观慈禧太后的床,
硬木板上垫着丝棉褥子,我说:“多愚蠢的生活方式!”
    那位朋友笑了。他说:“幸好她愚蠢,如果聪明,今天我们怎么得了。”
    那是实话。落后的暴力,怎能适应人民强大的意志关系?不单历史站在人民这
一边,连大自然也站在人民这一边。
    凤凰县那时候的文化、政治、经济的崩溃是必然的了,山雨欲来,当地的老百
姓若不是找一片屋檐躲起来,便是让鲜血淋得全身湿透。跟外头有点点关系的家庭,
都千方百计把孩子送走。有抱负的青年则远远地走向延安。
    风景和情调当不得饭吃,正如一年不看画,不听音乐死不了人一样。生命的末
端是个最实际的所在,也是最令人费神的所在,来不得半点虚假。
    20来岁的小伙子,在10岁孩子的眼中已经是个很老的人了。老头子、老太婆也
是天生就有的。孩子最害怕的是过完暑假、寒假以后的开学,怕星期日的下午。有
的孩子甚至认为成人是非常愚蠢的,有了钱却藏在口袋里而不去买东西吃。
    但是也有佩服成年人的地方。
    学校的老师其实也是个大孩子,也在忙于自己的前途的设想和行动。许多事情
是颇使孩子们佩服而受到影响的,那就是读外来的杂志和课外书。
    老师们订了杂志,孩子们也沾了光。孩子们从那里发现了书本以外和县城以外
的世界。
    杂志中,当时最受益的是《上海漫画》和《时代漫画》,其中许多作品,训练
了孩子用漫画的角度去推动观察和思维能力,迅速地判断生活中明显的错误和正确
性。它很合乎凤凰当时这个动荡的小城的孩子们的口味。
    人可以用各种角度和方式去品评世界:用漫画的角度看世界却最有趣味,最有
力量。孩子们的交谈,有时不免也让成人们偷听到了,他们又发生疑问:
    “这些小家伙是不是发育过早?”
    在班上的壁报中出现《时代漫画》与《上海漫画》改头换面的嘲讽凤凰社会和
开学校玩笑的摹仿品。校长还好,他只觉得孩子的作品不太高明,笑笑完事。孩子
自己倒得意非凡,真以为自己掌握一种什么了不起的武器,居然大着胆子,老着脸
皮把一份叫做《坦途》带有漫画的壁报贴到女子小学门口对面墙上去。后来也没听
说有过什么辉煌的战果。
    从此明白,有种美术只要先把事情想好,凑合成对比很明显、很好笑的比喻,
画它出来,即使画得不怎么好,也都能算是对社会做了一件有益的事。当然,也增
加了自豪之感。这类的孩子不少,几十年以后,打听了一下,为自己从小养成的这
种思想习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这个小山城里就出了不少“右派”。

                                                  (摘自《蜜泪》)



 


 


                             黄永玉谈沈从文

                               赵晨  辑录

                                   一

    有一天傍晚,我正在孔庙前文星街和一群孩子进行一场简直像真的厮杀的游戏,
忽然一个孩子告诉我,你们家来了个北京客人!
    我从来没亲眼见过北京客人。我们家有许许多多北京、上海的照片,那都是我
的亲戚们寄回来让大人们觉得有意思的东西,对孩子来说,它又不是糖,不是玩意,
看看也就忘了。这一次来的是真人,那可不是个随随便便的事。
    这个人和祖母围着火炉膛在矮凳上坐着,轻言细语地说着话,回头看见了我。
    “这是老大吗?”那个人问。
    “是呀!”祖母说,“底下还有四个咧!真是旺丁不旺财啊!”
    “喂,”我问,“你是北京来的吗?”
    “怎么那样口气叫二表叔!”祖母说,“是你的从文表叔!”
    我笑了,在他周围看了一圈,平平常常,穿了件灰布长衫。
    “嗯……你坐过火车和轮船?”
    他点点头。
    “那好!”我说完马上冲出门去,继续我的战斗。一切一切就那么淡漠了。
    几年以后,我将小学毕业,妈妈叫我到45里外的外婆家去告穷,给骂了一顿,
倒也在外婆家住了一个多月。有一天,一个中学生和我谈了一些很深奥的问题,我
一点也不懂,但我马上即将小学毕业,不能在这个中学生面前丢人,硬着头皮装着
对答如流的口气问他,是不是知道从凤凰到北京要坐几次轮船和几次火车?
    他好像也不太懂,这叫我非常快乐。于是我又问他知不知道北京的沈从文?他
是我爸爸的表弟,我的表叔。
    “知道!他是文学家,写过许多书,我有他的书,好极了,都是凤凰口气,都
是凤凰事情,你要不要看?我有,我就给你拿去!”他借了一本书叫做《八骏图》,
我看了半天也不懂,“怎么搞的?见过这个人,又不认得他的书?写些什么狗皮醪
糟的事?老子一点也不明白……”我把书还给那个中学生。
    “怎么样?”
    “唔、唔、唔。”
    许多年过去了。
    我流浪在福建德化山区里,在一家小瓷器作坊里做小工。我还不明白世界上有
一种叫做工资的东西,所以老板给我水平极差的三顿伙食已经十分满足。有一天,
老板说我的头发长得已经很不成话,简直像个犯人的时候,居然给了我一块钱。我
高高兴兴地去理了一个“分头”,剩下的七角钱在书店买了一本《昆明年景》。
    我是冲着沈从文三个字去买的。钻进阁楼上又看了半天,仍然是一点意思也不
懂。这我可真火了。我怎么可以一点也不懂呢?就这么七角钱?你还是我表叔,我
怎么一点也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呢?七角钱,你知不知道我这七角钱要派多少用场?
知不知道我日子多不好过?我可怜的七角钱……

                                   二

    我已经和表叔沈从文开始通信。他的毛笔蝇头行草是很著名的,我收藏了将近
30年的来信,好几大捆,可惜在令人心疼的前些日子,都散失了。有关传统艺术系
统知识和欣赏知识,大部分是他给我的。那一段时间,他用了许多精力在研究传统
艺术,因此我也沾了不少的光,他为我打开了历史的窗子,使我有机会沐浴着祖国
伟大传统艺术的光辉。在1946年还是1947年,他有过一篇长文章谈我的父母和我的
行状,与其说是我的有趣的家世,不如说是我们乡土知识分子在大的历史变革中的
写照,表面上,这文章犹如山峦上抑扬的牧笛与江流上浮游的船歌相呼应的小协奏。
实质上,这文章道尽了旧时代小知识分子、小山城相互依存的哀哀欲绝的悲惨命运。
我在傍晚的大上海的马路上买到了这张报纸,就着街灯,一遍又一遍地读着,眼泪
湿了报纸,热闹的街肆中没有任何过路的人打扰我,谁也不知道这哭着的孩子正读
着他自己的故事。
    



    朋友中,有一个是他的学生,我们来往密切,大家虽穷,但都各有一套蹩脚的
西装穿在身上。记得他那套是白帆布的,显得颇有精神。他一边写文章一边教书,
而文章又那么好,使我着迷到了极点。人也像他的文章那么洒脱,简直是浑身的巧
思。于是我们从“霞飞路”来回地绕圈,话没说完,又从头绕起。和他同屋的是一
个报社的夜班编辑,我就睡在那具夜里永远没有主人的铁架床上。床年久失修,中
间回得像口锅子,据我的朋友说,我窝在里面,甜蜜得像个婴儿。
    那时候我们多年轻,多自负,时间和精力像希望一样永远用不完。找和他时常
要提到的自然是“沈公”,我以为,最了解最敬爱他的应该是我这位朋友。如果由
他写一篇有关“沈公”的文章,是再合适也没有的了。
    在写作上,他文章里流动着从文表叔的血型,在文字功夫上他的用功使当时大
上海许多老人都十分惊叹。我真是为他骄傲。所以我后来不管远走到哪里,常常用
他的文章比较我当时读到的另一些文章是不是蹩脚?
    在香港,我呆了将近六年,在那里欢庆祖国的解放。与从文表叔写过许许多多
的信。解放后,他是第一个要我回北京参加工作的人。不久,我和梅溪背着一架相
机和满满一皮挎包的钞票上北京来探望从文表叔和婶婶以及两个小表弟了。那时他
的编制还在北京大学而人已在革命大学学习。记得婶婶在高师附中教书。两个表弟
则在小学上学。
    我们呢?年轻到了家,各穿着一套咔叽布衣服,充满了简单的童稚的高兴,见
到民警同志也务必上前问一声好,热烈地握手。
    表叔的家在沙滩中老胡同宿舍。一位叫石妈妈的保姆料理家务。我们发现在北
方每天三餐要吃这么多面食而惊奇不止。
    我是一个从来不会深思的懒汉。因为“革大”在西郊,表叔几乎是“全托”,
周一上学,周末回来,一边吃饭一边说笑话,大家有一场欢乐的聚会。好久我才听
说,表叔在“革大”的学习,是一段非常奇妙的日子。他被派定要扭秧歌,要过组
织生活。有时凭自己的一时高兴,带了一套精致的小茶具去请人喝茶时,却受到一
顿奚落。他一定有很多作为一个老作家面对新事物有所不知、有所彷徨困惑的东西,
为将要舍弃几十年所熟悉用惯的东西而深感惋惜、痛苦。他热爱这个崭新的世界,
对工作他正确地估计到将有一番开拓式的轰轰烈烈,旷古未有的文化大发展,这与
他素来的工作方式很对胃口。他热爱祖国的土地和人民,但新的社会新的观念对于
他这个人能有多少了解?这需要多么细致的分析研究,而谁又能把精力花在这么微
小的个人哀乐上呢?在这个大时代里多少重要的工作正等着人做的时候……
    那一段日子里,从文表叔和婶婶一点也没有让我看出在生活中所发生的重大的
变化。他们亲切地为我介绍当时还健在写过《玉君》的杨振声先生,写过《莫须有
先生坐飞机以后》的废名先生,至今生气勃勃、老当益壮的朱光潜先生、冯至先生。
记得这些先生当时都住在一个大院子里。
    两个表弟那时候还戴着红领巾,我们四人经过卖冰棍摊子时,他们还客气地做
出少先队员从来不嗜好冰棍的样子,使我至今记忆犹新。现在他们的孩子已经跟当
时的爸爸一般大了,真令人唏嘘……
    我们在北京住了两个月不到就返回香港,通信中知道表叔已在“革大”毕业,
并在历史博物馆开始新的工作。
    两年以后,我和梅溪就带着七个月大的孩子坐火车回到北京。

                                   三

    从文表叔一家老是游徒不定。在旧社会他写过许多小说,照一位评论家的话说:
“叠起来有两个等身齐。”那么,他该有足够的钱去买一套四合院的住屋了,没有;
他只是把一些钱买古董文物,一下子玉器,一下子宋元旧锦,明式家具……精精光。
买成习惯,也送成习惯,全搬到一些博物馆和图书馆去。有时连收条也没打一个。
别人知道他无所谓,索性捐赠者的姓名也省却了。
    现在租住下的房子很快也要给迁走了,所以住得很匆忙,很不安定。但因为我
们到来,他就制造一副长住的气氛,免得我们年轻的远客惶惑不安。晚上,他陪着
我刻木刻,看刀子在木板上运行,逐渐变成一幅画。他为此而兴奋,轻声地念道一
些鼓励的话。……
    他的工作是为展品写标签,无须用太多的脑子。但我为他那精密之极的脑子搁
下来不用而深深惋惜。我多么地不了解他,问他为什么不写小说,粗鲁的逼迫有时
使他生气。
    一位我们多年尊敬的、住在中南海的同志写了一封信给他,愿意为他的工作顺
利出一点力气。我从旁观察,他为这封回信几乎考虑了三四年,事后恐怕始终没有
写成。凡事他总是想得太过朴素,以致许多年的话不知从何谈起。
    保姆石妈妈的心灵的确像块石头。她老是强调从文表叔爱吃熟猪头肉夹冷馒头。
实际上这是一种利用老人某种虚荣心的鼓励,而省了她自己做饭做菜的麻烦。从文
表叔从来是一位精通可口饭菜的行家,但他总是以省事为宜,过分的吃食是浪费时
间。每次回家小手绢里的确经常胀鼓鼓地包着不少猪头肉。
    几十年来,他从未主动上馆子吃过一顿饭,没有这个习惯。当他得意地提到有
限的几次宴会时——徐志摩、陆小曼结婚时算一次,郁达夫请他吃过一次什么饭算
一次,另一次是他自己结婚。我没有听过这方面再多的回忆。那些日子距今,实际
上已有半个世纪。
    借用他自己的话说:
    “美,总不免有时叫人伤心……”
    什么力量使他把湘西山民的朴素情操保持得这么顽强?真是难以相信,对他自
己却早已习以为常。

                                   四

    从文表叔满屋满床的画册书本,并以大字报的形式把参考用的纸条条和画页都
粘在墙上。他容忍世界上最啥苏的客人的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