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2期-第4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半年过去了,当刘妍又一次提出要去创作员的家里看一看的时候,创作员依然是这套话,这使刘妍非常生气。晚上,刘妍也悍然回绝了创作员要到家里求见她的请求。刘妍想:看来你是不想过日子,光想空手套白狼,光屁股打天下啊,白玩啊。这回如果不和我正式结婚,甭想再进我的门槛一步。
可是,刘妍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创作员向她提出结婚的请求,创作员一直没有向她求婚。她每一次接到创作员的电话,创作员说的都是今晚我去看看你,或者我可真想你了。这么长时间不见。在将近一个夏天里,创作员反复说的就是这两句话。到了秋季,这两句话也没有了,创作员已经长时间没有电话了。一天,刘妍趁出差的机会找到了创作员的单位,单位的人说,创作员刚刚请了创作假,带着女友,回乡下老家了,说是去体验生活。
刘妍出来的时候,门卫老头才看见她,看出她是个陌生人,问,姑娘,你找谁?
刘妍说,我找臭流氓!不过现在不用找了。应该说,刘妍是吃尽了苦头,才决定找苏云峰这样人的,贫穷也好,抠唆也罢,人老实,这一辈子到老了能有个伴儿,就行了。
六
刘妍是主动带着儿子来苏云峰家拜访的。临出门的时候,刘妍一遍一遍地考儿子:如果人家给你吃的,你要说什么?
谢谢,不要,我家里有!
要是给你玩的呢?
仔细,小心,别玩坏了!——要是留你在家里吃饭,就要坐有坐相,吃有吃相,别乱动人家的东西,别穿着鞋子上沙发上床!别让人家讨厌——刘妍的儿子一口气替妈妈把问题和答案全说完了。
路上,刘妍买了很多吃食,除了当天的午餐,还有饭后的水果、孩子们的零食,花去了不少钱。当她们下了公汽,刘妍看着眼前这片陌生又破烂的小区,正要打听一下时,苏云峰跑了过来,后面跟着他的儿子。
刘妍的心情一下子明媚起来,像这秋日的阳光。她没想到苏云峰会来接她,还带着儿子。初秋的公共汽车站牌下跑来一老一少的爷俩,还呼呼喘着粗气。苏云峰还是那身打扮,如果只从侧面看他,肯定以为这是进城很久却还没找到工作的民工。他的儿子倒是非常出乎刘妍的意料,全身上下,简直是阔少,那两团变成了黑球的白运动鞋,刘妍认出是阿迪达斯的,苏云峰爱他的儿子,已经远远超过了爱他自己。把苏云峰全身上下的行头加在一起,也抵不过这双阿迪达斯。刘妍心里掠过一丝惊异,可尽管如此,她还是被苏云峰的臂膀温暖了,苏云峰搂住她的肩膀,他的儿子搂住了刘妍儿子的腰,各得其所地向前走去。
刘妍从心底涌起一股叫做幸福的东西,一个女人远道而来,有男人接,有爱人等,在这秋天的冷风里,在这偏远的站牌下,这一份有人等的幸福,对此时的刘妍来说,远胜于那些有钱的贵妇。这样,在来到苏云峰家楼下的时候,刘妍又用买一斤虾、二斤提子来增补表达了她的心情。苏云峰则买了一棵大白菜、两根黄瓜和四个馒头。他说家里煮了稀粥。
七楼,一室的房子,进门的小过道儿兼客厅了。对苏云峰的家境,刘妍心里是有充分准备的。可是草草一看,还是太不像话了,一张类似双人的床是用砖头和毛坯木板搭起来的,木板上只有一条颜色已不分明的单子,单子上那条带着黄色合浪圈的被子说明苏云峰的儿子要时常尿床。靠着床的墙上,抹着已经变绿变黄的鼻涕,鼻涕上方,悬挂着一条沾满了苍蝇和蚊子尸体的胶带。刘妍的儿子用手捂住了鼻子,在刘妍目光的阻止下他才勉强把手放下。
不客气地说,苏云峰睡觉的地方,还没有刘妍家的卫生间干净。那地上的鞋子,无论如何也是配不上一双的,且都是他儿子的。刘妍从一双在墙角的大拖鞋上,明白了苏云峰脚上那双经年累月不曾下脚的可怜的鞋子,就是靠这双大拖鞋替岗的。
刘妍怕苏云峰不自在,她快速地结束了对房间的参观,可是同时她又发现,苏云峰没有一点不自在,他介绍儿子叫刘阿姨,他儿子说,你不替我叫过了嘛。苏云峰笑着摇摇头,说我跟你说过吧,我儿子拧。说着,刘妍买来的两大包东西就被小家伙打开吃上了。还举着一只虾大叫着拉拉蛄拉拉蛄,就跑着玩去了。刘妍的儿子跟在后面捂嘴笑。
苏云峰说我儿子,就是嘴拧,从小就这样,谁也不叫,让他叫声爷爷奶奶,都费大劲了。
刘妍洗了手去厨房弄饭,苏云峰煮粥的锅是一个坏了的电饭煲锅胆,他没洗手,就用手去热馒头,刘妍阻止了他。刘妍让他就站在这儿,需要什么他帮找一下,就成。可是刘妍把香肠切好后,苏云峰只找出家里老少辈儿都算上的两个盆儿和四个碗,筷子也是长短不一黑乎乎的三双,再凑上两双快餐店的那种,才够五双。而且刘妍认出,那两双筷子就是上回吃面条用过的,不知他是怎么顺回来的。苏云峰的日子过得是太惨了,能在如此破败的生活里活下去的男人,肯定是太糟糕了。刘妍做饭的速度,明显放慢了,内心的那点幸福,也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她只能用烧鸡等食物的原包装当盘子,把饭菜一一摆放开来。
这一桌饭,刘妍的儿子也都喜欢吃,可他因为有妈妈出门时的约束,他吃得很有条理,也算有规矩。可是苏云峰的儿子,就没有任何顾忌。小家伙高喊着过年了,过年了,一筷子就把香肠片儿像穿糖葫芦一样,给穿起来半盘,都没看见他是怎么一口一口放到嘴里的,就已经不见了。吃起烧鸡,小家伙还特别懂行,他上去就把两只鸡翅都掰了下来,一手一只,苏云峰赶紧把两只鸡腿,一只夹给了刘妍的儿子,一只递给刘妍,算是对儿子的一种纠正。
苏云峰的儿子啃起骨头来也很有一套,这说明他比他爸爸的生活水平高,他啃完翅尖儿啃爪子,啃完爪子来鸡脖儿。总之,他单啃鸡身上那截最有滋味的地方,也就是单挑骨头最硬的地方来啃。一只鸡很快在他面前变成了一小堆儿碎骨头。小家伙这时,才想起吃那一包“拉拉蛄”,刘妍的儿子告诉他,这不叫拉拉蛄,这是大虾。小家伙真是聪明,他只用嘴嘬了一口,就说好吃,这滋味可比香肠好多了。说完,就像吃鸡一样,头不抬眼不睁执着地闷头吃起来。
他妈妈是在他几岁的时候走的呀?刘妍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她下车时的那点幸福感和有了男人在等她回家的好心情,不堪苏云峰儿子这种吃相的一击,不但消失殆尽,而且忍无可忍。她这样问的含意,无非是说:这孩子几岁开始没人教养的?也可以理解成:他妈妈不在了你就不能把这孩子教育教育?
苏云峰用瞪了儿子一眼,算是回答了刘妍的问题。可儿子像没看见一样,碗里的米粥依然是一口没动,还在用两只手,顽强地进攻所剩不多的那包虾。刘妍的儿子也放开了手脚,他剥虾的速度可比苏云峰的儿子快多了,从技巧上看他也明显高于苏云峰的儿子。刘妍说,开开你要吃点饭,不能光吃虾。这话也是说给苏云峰听的,是请他能管一管他的儿子,苏云峰不傻,他从刘妍的脸色上已经看出来了,他又瞪了儿子三眼,儿子也没有停下手的意思。苏云峰用手到儿子的后脑勺上撸了一把,说你太不像话了。
小家伙此时手里正举着刚剥好的虾,对他父亲的动手,显然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气得顺手就把那只剥了皮的虾,掷到了他爸爸的脸上,很准,打得苏云峰眼睛眨了半天,才稳定下来。然后小家伙先声夺人,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说我妈都说了,你一有了臭娘们,就该虐待我啦!
苏云峰真是好脾气,他听了儿子的话,竟然大笑起来,是一种非常欣赏儿子才能的快慰的笑。在苏云峰的笑声里,是刘妍乌云般的脸色。
七
刘妍回到家,就给王玲玲打了电话,她说和苏云峰结束了,主要是因为他儿子,太不像话了。一点孩子样都没有。
王玲玲在电话那头,咯咯咯地就笑了,她说因为这因为那,找那么多借口干什么,他儿子不像话,你又不跟他儿子过,只要他爸好就行呗。怎么样,我说你叶公好龙吧,想象中的男人一个样,真来到你面前的男人哪个不是杯弓蛇影?你们的关系维持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是你在捏着鼻子勉勉强强,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回怎么样,还找吗?
找,当然找了。
王玲玲说嘴还挺硬,想过日子,想当贤妻良母,可惜呀,这不是了那个时代!再说了,就你那脾气,真的结了婚,无论是贤妻还是良母,你都一天坚持不到黑,你根本就扮演不下来!
当天晚上,刘妍生了大病,她高烧了,烧得她脸是红的,眼睛是红的,浑身也都红了起来。儿子要给姥姥打电话,刘妍阻止了他,刘妍不愿意这么晚了劳累母亲。她让儿子端来一盆热水,用毛巾放到额头上降温。可是两个小时过去了,体温还在上升。刘妍发现两只胳膊上,已经起了一些红点子,自己可能要死了,这分明是一种什么有毒的东西。刘妍只觉得自己像一座喷发的火山,要烧成一块炭了……火红中,她忽然看见了苏云峰,苏云峰向她走来,来到了她的床边。
苏云峰把刘妍送进了医院,因为是公费医疗,接下来的手续没有让苏云峰现出花钱时的窘迫。一个星期下来,苏云峰累坏了,他担起的是给自己儿子做好饭,再跑来照顾刘妍的任务,刘妍的儿子已送到了她母亲家。在这桥东桥西大对角的路线里,苏云峰每天都跑得满头大汗。看着苏云峰那一脸一脸的汗水,刘妍真的很心疼,她想,苏云峰要是没有那样的儿子,就好了。多穷她都能将就。
想到这儿,刘妍又想起有些人找对象的先决条件是不要带孩子的这一条,那时听了还心生反感,忿忿不平,现在明白,有些孩子,确实是太讨厌了。供吃供喝不算,每天都供一个活冤家,搁在谁身上谁也不干。
刘妍病好后,她特意宴请苏云峰,在一家挺名贵的酒店,吃了一顿饭。苏云峰的一腔子学问,在大酒店面前,显得那么愚昧无知。刘妍怕他窘迫,不停地找话说,力求谈笑风生。对这一点苏云峰心里清清楚楚,他心怀感激,两只手一直捧着啤酒杯,无论是刘妍跟他碰,还是他敬刘妍,都只用嘴在杯沿儿上沾一小口,非常客气。宴请结束时,刘妍还从包里拿出一件礼物,送给苏云峰,说这几天让你受累,咱们只是朋友,却让你这么照顾我,这是我的一点谢意。
刘妍还说,苏云峰,咱们朋友一场,我要对你进句良言,你的孩子真该好好管一管,不然你受罪的日子在后头呢。真的,不是我不将就,你儿子这样,找了谁也够呛。不过以后有适合你的,我会帮你介绍的。
敢情人家请我这顿饭是和我结束关系啊。苏云峰走出酒店的脚步有些颓唐,刘妍看到,在苏云峰骑车离去的一刹那,他好像还用一只手,左一下右一下,去抹了两只眼睛。苏云峰哭了。刘妍病好后,依然上班,依然独自一人带着孩子,跟王玲玲说话的次数,也由过去的一星期七次减为七天一次了。回到家里,她更显得落落寡欢,哄睡孩子,写完小报的稿子,她就一个人,早早地躺下来。想找个男人过日子,怎么这么难啊?刘妍对黑夜叹息了一声。
这天,苏云峰来电话,他说他病了,很重,问刘妍能不能来看看他?
看是肯定可以看的,只是刘妍这一次,是空着手去的,她没买任何看望病人所需的水果和补品,刘妍在心里暗暗地算了一下,从和苏云峰相识,几乎所有需要花钱的时候,都是由她来付。需要交两毛的时候,苏云峰掏出十块的,需要十块的时候,他又掏出一百的,这些伎俩还是后来稍要面子的时候做的,在开始,他干脆就是来个瞪眼装傻,无动于衷。上次去他家,光吃的,就花去了那么多钱,结果是惹了一肚子的气,最后临别,刘妍是在小家伙“我长大了要杀了你们狗男女”的誓言中逃掉的。
真是吃孙喝孙不谢孙啊。
见到了苏云峰,刘妍的心里有点难过,苏云峰是真的病了,一个大男人,两颊烧得面似桃花,眼睛里的血丝都变成了灰黄色,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一声接一声,像个肺结核病人。他看到刘妍的第一句话,是说,刘妍,我改,我教育我的儿子,让他也改。你别和我拉倒,你给我点时间。
刘妍当时就心软了,她还后悔自己没买东西,她像个贤妻一样马上就去厨房给苏云峰烧了一壶热水,用毛巾给他热敷,吃药,然后转身下楼,她忘记了她再也不给苏云峰花钱的决心,她直奔超市,买了乌鸡活鱼,还有上好的水果,她像权威医生一样,劝苏云峰现在第一要多吃点儿好的,补一补,第二,吃水果,败火。
然后,刘妍看着苏云峰这个仓库一样脏乱的家,有点不知从何入手。刘妍再一次看到,在苏云峰儿子睡觉的地方,墙壁上抹满了已经变黄变绿的鼻涕,还有苍蝇蚊子的血迹……刘妍赶紧低下头来,她头晕得要呕吐了。从床上到地下,乱七八糟的除了纸和书,就是鞋子,果皮,抹布和一支长长的玩具冲锋枪。刘妍痴呆一样看着,这鞋哪跟哪是一双呢?这书和本子怎么能在地上踩来踩去?抹布为什么不放到桌上?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刘妍放弃了收拾房间的打算,她想还是先给苏云峰弄点吃的吧,她就来到了厨房。
厨房里地上的两个西红柿,已经长了白毛,几根香菜,蔫在那里,刘妍试图找个大一点的盆,把菜洗一洗,可是找了半天,只有一个脸盆,还是塑料的,这些她上次已经领教了。刘妍把饭菜弄好后,在那个叫桌子的长条木几上,把它们一一摆好,刚弄齐,苏云峰的儿子回来了。
苏云峰说,你不是在外面吃小饭桌吗,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再说那都交了钱的呀。一顿饭折八块呢。
儿子没回答什么理由,就是说想回来吃饭。
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