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2期-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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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李姒相识在大学校园里,后来又一同分配到一家大型印刷厂工作。我和她相处的时间要远远多于和我的姐姐王小凤,我一直把她看成另外意义上的亲人。我们两个外貌不同,一白一黑,一高一矮。我们两个性格不同,我自由散漫,干什么都漫不经心,喜欢和人做对,包括父母和老师。李姒则是个目标明确的人,做起事情来专心致志。她小的时候,一心想让父母生一个男孩。在天黑之前,她就帮姐姐们做好家务,吃饭的时候把好的留给父母,以便让他们有时间有营养制造一个健康聪明的弟弟。后来她刻苦读书,不惜头悬梁锥刺股,在教学质量很差的情况下,成为他们那个乡中学惟一的大学生。现在上了大学,她的目标是年年拿一等奖学金,毕业时分配一个好工作,所以她几乎不参加娱乐活动,对谈恋爱更是没兴趣。
而我从中学开始,就不断闹一些早恋事件让我父母紧张一阵,这是我惟一能吸引他们注意力的事情。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就业问题还不那么紧张,校园里弥漫着“六十分万岁”的气氛,恋爱成了青春的证明。我虽然被称为情场高手,实际上只是在玩爱情游戏,我追求的是游戏过程中男孩子对我的唯命是从,一旦进入恋爱的实质阶段,需要拥抱亲吻了,我就赶快撤退,另换目标。
按说我和李姒的性格,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但我们却是一见如故。李姒善解人意,处处为别人着想,她打开了我的心结,让我改掉偏激的毛病,享受到属于年轻女孩的快乐。我很快就和李姒形影不离,我们两个把饭票和在一起,衣服也混着穿,她叫我“三儿”,我叫她“四小姐”。因为阳光把她晒透的缘故,李四的皮肤一直是黑黑的,但却很有光泽。她的嘴很小,嘴唇却厚,这使她看起来总像是噘着嘴,等待人来吻她。再加上丰满结实的身材,高出他人许多的成绩,在女生不多的大学校园里,她是引人注目的。无奈她就是对任何的追求都不动心,还时常向我贩卖她那一套理论。她说,三儿,我和你不一样,你在城市是有根基的,无论你怎样摇摆不定,风也不会把你吹得无影无踪。我要想在城市扎下根,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我不能浪费时间。再说,任何恋爱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上床睡觉生孩子。在大学校园里,有地方一起睡觉吗?有条件生孩子吗?都办不到!那又何必浪费时间和精力做这种无聊的事。我本以为李姒不谈恋爱是因为情窦未开,谁知她竟能说出令我这个情场高手也脸红的话。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再回头去看那些向我献殷勤的小男生,一个一个都像发了情的小公鸡。我从此也就板起面孔,退出情场,和李姒泡在图书馆中,她刻苦学习专业知识,我在武侠言情小说中消磨时间。毕业的时候,优秀学生李姒进了一家大型企业,我也托我父亲的福,和李姒进了同一家企业。我父亲已经奋斗出教师队伍,成了主抓增加学生负担的教育局第五副局长,这大概就是李姒所说的我的“根基”吧。
2
我并没有在那个印刷厂呆很久,而是很快嫁了人,到南方那个著名的开放城市去了。我之所以匆忙结婚,是因为工厂里那些机械化的没有一点创意的工作,和我的本性相去甚远,而李姒的遭遇又让我对这个地方深恶痛绝。一上班,李姒就拿出了在学校学习的劲头,积极投入到工作当中。她的聪明能干和对工作的热情,引起了技术副厂长路英海的注意。当时厂里新引进一套德国产的大型凹印设备,说明书有厚厚的几本。李姒成了工人出身的路英海的翻译,他们正常的工作上的接触,却被一些无所事事之徒大肆渲染,李姒就莫名其妙成了一个第三者,被路英海的妻子张丽打了一个耳光,还被告到厂党委会。
当然,要搁到现在,离婚率一年比一年高,找情人已成时髦,第三者成了能干女人的标志,李姒的事情也算不了什么。可当时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全国上下正在大讲精神文明,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提倡道德回归。李姒一下子成了反面典型,虽然没有行政处分,却被调离了凹印车间。先到制版车间搞校对,后来到成品车间当挑拣工,又到书刊车间搞装订,甚至还运过废品,打扫过卫生。李姒这种人,走到哪里都不会被人忽视,因为她太能干了。可要是一个女人被打上作风不正的记号,那简直就是一朵有毒的罂粟花,只能远观不能接近。这只要看看路英海就知道了,他也离开了凹印车间,管理食堂去了。
那段时间,我经常因为李姒和一帮乱嚼舌头的女工吵架,甚至依仗着我父亲和厂长的同学关系,到厂办公室为李姒辩解过。可惜当时刚刚上台的美国总统克林顿还没有发生性丑闻,否则我可以拿他的事情做依据。人家一个堂堂总统,生活作风出了问题,都被告到法庭上了,可并不影响他行使总统职权。而李姒,她和路英海一点越轨的举动都没有,仅仅是捕风捉影的传闻,这两个印刷厂最能干的人就离开了重要的岗位。不知道在我们的国营企业里,经济效益和道德作风哪个更重要。所以,几年以后印刷厂从一个利税大户变成亏损企业,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每当我和李姒从厂区走过,背后传来窃窃私语时,我就恨不得带着李姒马上离开这个地方。我把目光投向南方,因为在当时的人们心中,南方不仅经济发达,观念也很开放,我和李姒应该能找到用武之地。恰在此时,我认识了我的丈夫。
我的丈夫是我哥哥王大鹏的同学。他们这一批上个世纪七八级的大学生,真可谓是天之骄子。就拿我哥哥来说吧,他大学一毕业就被分在省政府办公室,因为写得一手好字,又有点文采,给领导当了秘书。几年功夫下来,颇有点小政客的风度,成了我父亲骄傲的资本。我不知道中国男人的政治情结为什么那么严重,文化大革命斗来斗去,好多人连小命都搭上去了,结果呢,“杀了夏明翰,自有后来人”,我哥哥就是其中之一。他小官当了几年,忽然感觉到钱的重要性,渐渐把眼光放到那些进入商界的同学身上,因此我们一家人就认识了他的同学杨振宇。这杨振宇不仅名字响亮,长得也是相貌堂堂,一进入我家门我父母就对他爱不释手。如果不是小凤姐姐已经嫁人生子,我父母肯定要把大女儿嫁给他。他们一个劲儿地叹息不能把杨振宇招为女婿,完全忘了他们还有一个小女儿。也许他们觉得我的年龄差别太大,也许他们觉得我配不上这位已经很成功的年轻商人。
在九十年代初期的时候,一个人能够坐着飞机飞来飞去,如果他不是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那他一定是个很成功的人。杨振宇并不在乎我父母有什么想法,他一见到我就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常常漫不经心地送我一些很有品位又很新奇的礼物。我一方面受虚荣心支配,另一方面又想给父母一个意外,就接受了他的殷勤。在我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杨振宇坐飞机从南方飞了过来,手捧一大束当时在我们这儿很少见又很昂贵的玫瑰花,出现在印刷厂的大门口。他的衣兜里还有一枚钻石戒指,闪闪发光的钻石一下子把厂长女儿结婚时的红宝石戒指比了下去。我在情绪激动中答应了他的求婚,而此后父母带有疑问的眼光更使我义无反顾。
3
我的婚礼在当时的滨海市也算是轰动一时。当时我们这个城市正在搞大规模的汽车走私,满大街都是从韩国日本走私进来的漂亮小轿车。我身穿定做的而不是租来的婚纱坐在一辆奔驰车里,这辆车是从省城调过来的,后面跟着二十辆最漂亮的走私小轿车。虽然我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可那一天我还是带着羞涩的笑容,按照别人的要求,把婚礼上每一个琐碎的过程都做到了。我烫弯了头发,穿上红色的内衣,带着闪闪发光的首饰。但我拒绝在脸上化妆,因为我的脸光洁饱满,散发着青春的光泽,根本不需要厚厚的脂粉来掩饰。一大早我打扮得整整齐齐,按照母亲的要求端端正正坐在床上,然后被杨振宇抱下楼,上了花车,到城市每一个景点录像,在酒店门口被撒了满身彩带,又被司仪摆弄着鞠躬,再鞠躬,然后就是敬酒。客人太多了,到最后我手腕发酸,腮帮子笑得僵硬,如果不是我的丈夫陪在身边,我早就中途逃掉了。但中间我还是开了一会儿小差,在敬酒的途中跑到酒店的厨房,让厨师给我做了一点吃的,是一碗西红柿蛋汤和一碟炒咸菜。这两样东西比满桌的大鱼大肉对我的胃口。我恢复了体力,重又精神抖擞回到婚宴大厅。
因为替李姒打抱不平,我没有邀请厂里那些同事参加我的婚礼,可我的父亲却给厂里的领导发了请柬,而且安排他们坐在显要的位置。路英海也来了。作为新娘的我虽然很紧张地应付着婚礼中那些繁琐的程序,但我还是注意到路英海的目光很专注地停在我的伴娘李姒身上。看样子他老婆的怀疑不是没有理由,这个男人对李姒的欣赏不仅仅在她的工作能力上。李姒那天穿着我为她挑选的长裙,平常的马尾巴变成了披肩长发,她原本就轮廓分明的脸淡淡化了妆,更显得明眸皓齿。记得我曾经把李姒介绍给我的未婚夫,问他对李姒的评价。他说李姒是一颗天然珍珠,机理细密,色泽圆润,只不过还被包在蚌壳里,没有开发出来。我开玩笑地问他为何不做一个开发人。他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深情款款地说,我嘛,已经找到一颗钻石,从此眼中再看不见别的光。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被巨大的幸福包围了。我已经遇到了欣赏我爱我的男人,并且和他结了婚,从此就要像童话中的女主角一样,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我绝对不能让我惟一的朋友还像灰姑娘一样生活在困境中。那一刻我做出一个决定,我要随着我的丈夫到南方去,把李姒也带去。在那个观念开放人才云集的地方,李姒不仅能施展她的才华,也一定会遇到一个欣赏她爱她的优秀男人。
当我在新婚之夜把我的想法告诉我的丈夫时,他那两道像剑一样的眉皱了起来。本来我们已经商量好,把家安在滨海市,我们甚至在一块依山面海的地方选中一块地,准备建一栋别墅作为我们的家。我的丈夫不同意我到南方去,他说那里的气候和环境不适合我。而且,他正准备在滨海市投资,把他的事业扩展过来。
可又有谁能改变我王毵的决定呢?蜜月过后,丈夫回南方处理业务,我很快就办理了辞职手续,在父母的责骂声中找我的丈夫去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李姒也不赞成我的决定,她说我和她一样都是地域性很强的植物,如果移植到另外一个地方,恐怕适应不了那里的水土。我看着她的书桌上因为没有那本厚厚的说明书而空出来的地方,说恐怕不适应你生长的是这里的水土。李姒要我不要考虑她的事,先考虑好自己的处境。因为我的婚姻基础建立在滨海市,我和我的丈夫是在这里认识结婚的,我所有的社会关系都在这里,就算我的丈夫有着丰厚的资产和过人的能力,但在滨海市这个地方,我因为有强大的社会背景,所以在婚姻的天平上我们能够保持平衡。但到了南方,我就成了无根之萍,必须依附在我丈夫身上,这种不平等的关系会影响我们婚姻的质量。李姒就是这样,她对什么问题都要从理性上去分析。当时的我可不相信这一套,我太自信了,我的魅力和爱情绝对不需要背景,无论在什么地方,我相信我都能抓住我丈夫的心。
4
如果我能未卜先知,就绝对不会拿我的青春去冒险。在南方看到、感觉到的一切使我一生的幸福成为泡影。我首先感觉到了孤独,由于语言不通,也由于没有经济压力,我没有去上班,成了一个伺候丈夫的专职家庭主妇。丈夫在南方和在北方完全不一样,在南方他是一架工作机器,我一直没有摸透他的生活规律,当然也无从调整我自己。我们没有时间交流,也无法交流。在北方他可以陪着我走亲访友,可以听我讲述我在我一直生活的城市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可以用一些我没见过的东西让我惊喜异常。可在南方我们又能做什么呢?除了身体上的接触,我发觉我们很少能找到共同的话题。这里的一切对我都是陌生的,而他又没有时间陪我熟悉这一切。最后是我体内那些不安定的因素起了作用。我卷起舌头学起了当地的“鸟语”,靠着一张地图熟悉了城市的大街小巷。我疯狂地购物,尝试每一种消费方式,当然也忘不了进出各种人才中介机构,为李姒找一份工作。
我没想到南方汇集了这么多人才,到处都是找工作的人,每个人手里都握着许多闪闪发光的证书。相比较而言,我和李姒那张普通大学的本科文凭就像废纸一样。我先找了一些大型公司企业,无一例外全被拒绝,中型的偶尔有几个感兴趣,听说想工作的不是我本人,马上翻翻白眼和我拜拜了。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一家一家去找那些小型的私人企业,才发觉原来机会多的是。因为这个地方的私人企业太多了,只要走进一栋写字楼,迎面碰上的人都有可能是一个老板。我马上和李姒联系。当时手机和传呼还是身份的标志,李姒又被孤立在一间小黑屋里,公用电话也普及不到她那里去。我就只好给她拍了电报,让她速速和我联系,并把我的电话号码写在电报上。几天之后我收到李姒的信,问我有什么事,可以在信上交流。这一下我可算知道了发达地区和落后地区的区别在什么地方。我和李姒通起了信,可这种交流进行得并不顺利,我写给李姒的信总是莫名其妙地失踪,这当然是那些张丽的马屁虫干的事。虽然路英海现在很不得意,可毕竟还有着副厂长的身份。再说,厂里那台德国引进的机器运行得很不畅快,说不定有一天路英海又会被推到前线,重新成为风云人物。巴结张丽是一件不亏本的买卖,而巴结张丽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击李姒。因此我们的联系就显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