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焉@sars·come-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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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刷新,这个狐狸精的帖子都会新增上百次点击数,也就是说,许多双眼睛在默默盯着这一场血腥搏杀。当初茹嫣刚上论坛时,那一只只热情洋溢的手都不见了。
至此,茹嫣已经完全崩溃了。她想起那些打也打不死的妖精,那些炸得粉碎又会自动复原的机器人。
茹嫣最后一个动作是,径直按下了电源开关——硬关机!
十几分钟,一场漫长的噩梦。
植物人一样,茹嫣就痴痴面对着这个被自己关死的屏幕,不知那个打不死的妖精什么时候会从里面爬出来,向她狞笑。
电话响了。茹嫣就任它一声一声响着。那电话也就固执地一声一声响着。茹嫣终于只好接了。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说,修电器的来了。茹嫣一时糊涂了,什么修电器的?他又说,我是达摩,在大门口,不让进来,门卫要你认证一下。茹嫣这才听出达摩的声音,也想起一段时间以来,外人不让进入小区了。达摩又说,你对他们说说——
茹嫣接过电话,对门卫说,是我们家要修电器。
达摩在门口履行了一系列手续,量了体温,喝了药,填了表,被放行。
那达摩果然就穿着一身湖蓝色工装,挂着一只工具袋,还一本正经戴了一只大口罩。进门的时候,依然自顾自在门口换上了那双洁净的布鞋,一脸和善又狡黠的笑。茹嫣觉得,他简直就是上天派来的,是这个时候最该来的一个人,心里的委屈就开始涌动起来。
达摩见到茹嫣的时候,茹嫣依然两眼失神,面色惨白。达摩便笑了,说,十万火急,十万火急,见你在坛子上和人干仗,本想打电话,想想还是来好。
茹嫣无语,刚才接电话时,她已经猜到了达摩为何在此时到来。
达摩便自己倒了茶水,自己坐下,依然笑着,那笑意里面甚至有一种忍俊不禁的幸灾乐祸,仿佛大人看着孩子的一次惶乱。
达摩说,我就知道你会受不了,你看,是不?
茹嫣的委屈就更加深重,鼻子一阵一阵酸着,眼眶一阵一阵热着,仿佛只要轻微触动一下,那一江春水就会倾泻而下。
达摩说,好,现在开始,我来给你做做思想政治工作。
茹嫣终于忍住了几次都要奔涌而出的泪水,淡淡说,不用,我自己会过去。我没想到网络会这样险恶。
达摩说,哪儿不险恶?走在大街上,还会被车撞了呢。一要小心,二要不怕,三要会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就是坦然迎战以理服人,再就是置之不理沉默是金。
茹嫣说,我讨厌这种帖子。
达摩说,你能写,干嘛要删帖?这网上的东西能删得掉的?政府都删不掉呢。
茹嫣说,这涉及到了个人的隐私。
达摩说,这谁都看得出来呀,本来这个帖子很失分的,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可是你一时性起,倒让人家占了上风,将问题扯到别处了。你看,小人得志啊,以权谋私啊,气急败坏啊,都来了。
茹嫣听了,就不作声了。
撕天裂日的惨叫(3)
达摩笑笑说,我们年轻的时候,有一句话怎么说的?要做暴风雨中的雄鹰,不做温室里的花朵。你呀,见的世面太少,一点事就沉不住气了。你想想,现在你还能说话,其他人也还能说话,一个明显错大了的帖子,既然已经贴出来,既然人家已经看到,你慌慌忙忙删它干嘛?想想卫老师当初,只有别人说话的份,没有他说话的份,更没有替他说话的份,什么样的话,不都得听着?一听数十年,怎么过?一样过来了。
茹嫣说,论坛有规则,涉及人身攻击的,可以删除。经过警告不改的,可以封掉IP。
达摩说,是啊,你一边说理,一边警告,然后再封,这就有章法了,少了几道程序不是?达摩又笑笑说,几年来,一直在说程序优先,你这次就尝到苦头了。
经达摩这样掰开来揉碎了说来说去,茹嫣心里这才放下一些。她知道,其实只要达摩说一句话——没关系,让它去。她就会松快得多了。
说到最后,茹嫣终于说了那个“我是狐狸精”给她QQ里的留言。
达摩听了又是一笑,这些话啊,只能吓唬你小菜鸟呀!他真有这么大本事,干嘛不变个小狗狗蹲人家银行的电脑里去,成千上万地往自己账户上打钱啊?他便是调出来你那些上网记录,能说明什么?他是瞎蒙你呢!
茹嫣怯怯地问,这些他做不到吗?
达摩说,很难,也很费功夫,真有那样高超的技巧,那也是人才呢。他来跟你纠缠就太可惜了。你的机器我很清楚,我还给你摆弄过,只要你的相关软件工作正常,设置正常,我也进不来。你尽管放心好了。
茹嫣说,我有些厌恶网络了。我不喜欢里面的某些做派。
达摩说,我也这样。但是你不能说喜不喜欢网络,你只能说喜不喜欢哪个网站,哪个论坛。算了,这种小儿科道理,你自己其实都懂。本来,我想帮你助战,后来想想,这个问题你自己可以解决的。
茹嫣说,是,这样好。
茹嫣说,她只是不明白,这样一个关于小狗的帖子,何以会将对方激怒到那样的程度?不惜搬出最恶毒战法来?
达摩说,这个答案也只有你自己去找了。这里有私人情绪在里面。或许是从前论战留下的,或许是网络之外的。
接下来的一件事,就让茹嫣的苦痛与焦虑顿时变得无足轻重了。
赵姨给达摩打来电话。
达摩接听的时候,脸色就变了。
茹嫣立刻就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果然,达摩挂机后,就说了一句,卫老师死了。
茹嫣问,什么时候?
达摩说,今天早上八点。
八点,正是茹嫣为那个帖子痛不欲生的时刻。
达摩说,不能探望,不搞遗体告别,火化前,由相关部门全程封闭处理。
对于达摩来说,尽管这是一个三十年前就被正式提出来的问题,也是近几年不断想起的问题,特别是进到隔离室之后,几乎是已成定局的问题,但是一当它真正的来了,还是让人彻骨地伤痛起来。
达摩的脸色呆呆的,以往那种睿智,生动,和善与诡谲,一瞬间变成一种狰狞,如果不在这样的背景下,那脸色会真是很难看的。
茹嫣想,这样的离世,不论对卫老师,还是对赵姨,达摩,还是其他朋友,都是一次空前绝后的残酷。她不知道卫老师最后的日子是如何过的?这一次在洁白的病床上的死亡,和在阴暗的地牢里的死亡,其实是一样的。
半晌,达摩恨恨地说,对于某些人,这是一种最好的结局。
达摩说,我走了。
茹嫣问,到哪里去?
达摩说,我得去看他。
达摩说着,就有哭腔。
茹嫣说,能让你进去吗?
达摩说,我不管。
茹嫣说,我也去。
56
卫老师入住的那家医院,已经辟为“非典”专治医院。有武警把守,大门外用黄色胶带围出一片警戒区,只留出一辆车进出的宽度,行人不得靠近。也没有谁从那边的路上走。那座平日里熙熙攘攘如集市一般的大医院,如今冷清得像一座监狱。
达摩和茹嫣手里都捧着一束白菊,胸前也插着一朵白菊。他们就这样默默站在马路对面,默默凝视着那一栋大楼。
他们两个很快就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一些人就远远地站着,看着他们,也看这这座诡谲不祥的医院。行驶的车辆到了这里,也放慢车速,静默无声地滑行过去。
赵姨和毛子也赶来了。从车里下来的赵姨,竟然穿了那火红的情侣装来。达摩和茹嫣将自己的白菊分出几枝给他们。赵姨就摘下一朵,别在自己火红的胸襟上。这样的四个人,这样的悼唁仪式,让马路对面的人群越来越多。他们一个个都戴着大口罩,默默地站着。有人在拍照。
很快,一些学界和新闻界的朋友、熟人也知道了,远远近近地赶来,他们有的拿着花束,没有的,就会有人给他一枝。来人有的相熟,有的陌生,有和卫老师同龄的老者,也有很年轻的。一些认识赵姨或毛子的人,都前来简短打个招呼。大家今天都不握手,大家都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一副副口罩后面,是一双双沉郁的眼睛。
天气阴着,大家的脸色和心情也阴着。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地点,一群与卫老师相熟或不相熟的人,用这种特殊的方式为他送行。这一带的马路上,很久没有这样多的人聚集在一起了。
看着这样一群奇怪的悼唁者,一些路人轻声探问,是谁死啦?
医院的人,先还以为是群众来表达对于一线医护人员的敬意与慰问的。这些天来,也有过这样的活动,电视台也拍过这样动情的场面。后来发现有些不对头,果然就有人来干涉了,要求众人离去。
达摩说,我们的一个朋友去世了,我们来送他。
接着,几个武警战士也过来了。
撕天裂日的惨叫(4)
赵姨说,我们是死者的家属,这是最后送别的机会了。
武警战士说,你们在这里也看不到什么!都包得严严实实的。
赵姨说,你们看不见,我看得见。
正争辩着,医院里走出来一位中年女性,是赵姨认识的一位副院长,这段时间以来,为卫老师的事,她们打过几次交道。
女院长说,没想到你们来了,本来打算……我们帮着处理好了之后,再通知你们来。
赵姨说,我要去送他。
女院长说,现在非常时期,您年纪也大了……
赵姨说,这和年纪无关。
正说着,达摩就看见一辆殡仪馆的灵车鸣着报警器从里面开了出来,挡风玻璃上贴着显眼的字样“防非指挥部专用”,里面只有一个司机,严严实实穿戴着防护服。
大街上一下就静默了。突然,达摩隔着大街拼命叫了一声:卫老师,我们送您来了——
喊完之后,达摩蹲下,呜呜哭了起来,茹嫣看着这个一向大大咧咧锋芒凌厉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像妇人一样不停泣诉起来,四十年了,整整四十年了……
赵姨倒很冷静,对达摩说,我要到殡仪馆去,我要去接他的骨灰。
他们一行四人,匆匆坐上毛子的车,跟随那辆灵车开去,市里一共有四家殡仪馆,那个方向是刚刚建成的一家。
其余的人,有的散去,有的也开上车或打了的匆匆跟去。
那座殡仪馆坐落在郊区的一座山坳里,周边是一些已经荒弃的农田和几片杂树林,道路还没有完工,一些附属建筑也没有最后完工,施工院墙还没拆完,几处豁口,也用黄色胶带拉着。
从大门往里望去,是一排用来作悼唁厅的花岗岩贴面建筑,外面还堆放着一些垃圾。这里已经由民政局临时征用为“非典”或“疑似非典”死亡者的火化处。冷冷清清,无声无息,没有殡仪馆那种熙熙攘攘吹吹打打的热闹。
医院的车也到了。先下来的就是那位女院长。
女院长对赵姨说,我们尽了最大努力。卫老很坚强。
赵姨说,他一直很坚强。我想知道他最后的情况。
女院长说,有一个小组正在处理,我们会跟你联系的,还有卫老的一些遗物,正在作消毒处理。
紧接着,省社科联的几辆车也到了,其中一位走到赵姨面前说,赵老师,您节哀。眼下不能按常规为卫老办理后事,我们正考虑采取另一种方式来表达我们的哀思。说完,他请赵姨进到他的车里,说有一些事情要和赵姨商量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突然就听见了火化炉的鼓风机响起来。茹嫣就想见了炉膛里那猛然喷出的烈焰顷刻间将卫老师訇然吞没的样子。不一会儿,那种有着除尘装置的烟囱,就冒出一股淡淡的青烟,淡到几乎看不见的青烟。茹嫣就看见卫老师在那袅袅飘升的青烟中,向天空飞去了。
十几分钟之后,赵姨面无表情地从那辆小车里出来。茹嫣赶快上前去扶住她。短短数十日,赵姨显得憔悴又苍老,步履也有些细碎了。达摩问谈了些什么,赵姨鄙夷地说,不理他们。
荒芜的田野上,阴郁的天空下,一群相识或不相识的人,在坎坷不平的坡地上静静站着,面对一座让人恐惧的大院。
一个多小时后,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从里面远远出来,他手里抱着一只深褐色的骨灰盒。赵姨在前,达摩,毛子,茹嫣殿后,向那人迎去,在大门前,那人将骨灰盒移交到赵姨手里。
那骨灰盒是热的,热得有些烫手。
走到人群前面,赵姨停下了,对大家说,谢谢大家来为卫立文送行。他以一种最孤独的方式死了,我不在他身边,孩子们不在他身边,朋友们也不在他身边。这是一个人最凄惨的离世。我不知道,在最后的那一段日子里,他会想些什么,那时候,他连打电话的力气也没有了。现在,他可以高兴了,突然间就有这么多人来送他,让他在以后的旅途中不再孤单。谢谢,我和卫立文再一次向大家致谢。
毛子此时已经泪流满面,他走到赵姨跟前,向卫老师的骨灰盒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对那一片依然一动不动站着的人群说,今天来的,有我的师长,卫老的旧友,有我的同辈,卫老的学生,还有一些,我和卫老的夫人都不认识,作为一个在文革的风雨飘摇中与卫老结识、相交数十年的后生,我向各位致谢了。卫老一直是我精神上的导师,不论在那种暗夜如磐的岁月,还是在社会转型的大变革时代,我从卫老那儿得到的思想启迪,道德感召,知识滋养,都是让我受益终身的。只是我没有做得让卫老满意,我们新一代的学人,反倒是背着比卫老他们更多的重负,这一点,会让我终生不安。
紧接着,一些人也先后说起话来。他们有的发言很简短,向卫老师致以敬意,祝卫老师一路走好,愿卫老师精神永存。有的回顾了生命中某一个阶段与卫老师的一段交往。有的说到卫老师某篇文章给自己带来的震撼。一个老人颤颤巍巍走到卫老师的骨灰盒前,摸了摸,哽咽说,歇息了,歇息了……孤独了一生,最后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