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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说给自己听3-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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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它它就在眼前,少男少女挤着看电影,我没有去挤,电影也没有散场,我只想看看里面到底在演什么,我就进去了,没有人向我要票,我想告诉一位靠着休息的收票小姐,我没有买票你怎么不向我讨呢,她好似没有看见我似的——多年来被糖尿病折磨的身体,一点也不累了,我行路如飞——我是在飞啊——百货公司我没有去过几家,台北什么时候多了那么多迷城也似的大公司?比起上海永安公司来,它又多了不知多少奇奇怪怪的货品。这里太好玩了,我动得了更是新鲜,健康的人真是愉快,走啊走啊,我的脚总也不累——我拦住一个路人,告诉他我很欢喜,因为我自由,自由的感觉身轻如燕,我不停的向这个路人笑,他不理我,从我身上走上来—— 
  这一代的年轻人没有礼貌,也不让一让,就对着我大步正面走过来——我来不及让。他已经穿过我的身体走掉了,对,就是穿过我。再回头看他,只见到他咖啡色夹克的背影。我吓出一身汗来,怕他碰痛了,他显然没有知觉,好奇怪的年轻人呀! 
  我的心像一个小孩子那样的释放,没有想念那些孙子,没有怕儿女挂念我的出走,我只是想尽情的在台北看一看,玩一玩,逛一逛,多年的累,完全不在了。 
  这种感觉当然弄得我有些莫名其妙,可是我没有丝毫惧怕,没有怕,只是快乐,轻松。自由啊,自由原来是这样好。自从我的儿女开始奉养我之后,我们搬过两、三次家,年轻人不念旧,我却突然想念罗斯福路的日本房子,在那儿,我们一家度过了大陆来台湾之后长长的时光。以前我走不动,我总是累,那么现在不累了,我要回去看一看。 
  从百货公司到罗斯福路好快啊,心里想它,它就到了,“心至身在”是怎么回事?这份新的经历陌生得如同我眼前的大台北,可是为什么去想呢,我赶快去找自己的故居,那个进门的玄关旁,总也开着一片片火也似的美人蕉——日本房子没有了,我迷失在高楼大厦里,这里找不到我的老房子,花呢,花也不见了。那条长长的路通向什么地方?新店。我怎么在新店? 
  不好走远了,我回去吧,我不去医院,我回儿子女儿住的大厦,百乐冰淇淋招牌的那条巷子里就是我的家。 
  小孙子在吃饭,电视机开着也不看也不关,费电呢。我上去关,电视却不肯灭掉。 
  家里没有人叫我,我四处找找人,没有什么人在家,除了孙子之外。 
  后来我又想,回家是失策的,万一孙子看见我逃出了医院,大叫大嚷,捉住我又去躺病床也不舒服,我快走吧,趁他低头吃饭快快溜走。 
  汉清大哥、嗣庆、谷音全在台北,他们是我的手足,这些年来行动不方便,总也难得见面,见了面,大家怕我累。也不肯多说话,总是叫我休息、休息。这个时候谁要休息呢,我要快快去告诉他们,我根本没有病,走得飞快。我完全好了。 
  小弟嗣庆不在家,他的办公室在火车站正对面,那个地方我从来没有去过,今天跑去看看他,他一定吓了一跳。 
  就看见嗣庆啦!他在看公文,头伏得低低的,我不跑到他面前去,我要跟他捉迷藏,就像我未上花轿以前在家里做他姐姐一般的跟他顽皮一下——我浮在他的上面,用手指轻轻搔一下他的头顶心,嗣庆没有反应,人老了就是这个样子,弟弟也老了,敲他的头都没有感觉,他不及我年轻了,我怎么又一下那么爽快了呢?是的,我们都老了,爹爹姆妈早已过去了,我找不到他们,看不到他们,这也没有办法,我只有在台北跑跑,再去看看我的亲戚们。 
  今天不累,我一个一个房子去走亲戚,我好忙啊,已经是老婆婆了玩心还那么重,自己也有一点不好意思,可是能走还是去走走吧,今天不同凡响——于是我走了好多好多的路,我看亲戚,看街,看外销市场,看新公园,看碧潭的水,看街上的人,看阳明山淡水河,看庙看教堂,也去了一间国民小学——玩了不知多少地方,绕了好大的一场圈子,我到了一幢建筑面前,上面有字,写着“国泰医院”,这个地方眼熟,好像来过,二楼一个窗口尤其熟悉,我上去看一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于是我从窗外向里看,你可别问我怎么飞到二楼窗口去的,我没有说谎,我是在二楼外面看——这一看吃了一惊,我的儿子阿三怎么坐在一张床的前面,哀哀的在向一个老太太一遍一遍的叫——“姆妈!姆妈!姆妈!姆妈……” 
  那个睡着不应的女人好面熟……她不是我自己吗?难道是我?那个镜中的我?一生一世镜中才看得见的我?我急忙往窗内跑,跑向自己——“姆妈——” 
  我听见了儿子的声音,哽住的声音,叫得好大声,吵得很的。 
  再一看床头的钟,五点了,原来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一个小时,我去了好多地方——而我又在床上。 
  “姆妈,现在是早晨五点,你昏迷了十三个小时,怎么救也救不过来,我们——” 
  傻孩子,急成那个样子,姆妈哪里是昏迷了,姆妈只是出去玩了一场,散散气闷,你们怎么叫护士小姐用针扎人呢。我的姑姑跟你讲了一件很普通的小事,她不太会说故事,又越说越匆忙,因为说完她要收拾东西回百乐冰淇淋那条巷子里的家里去,她想回家,不肯慢慢细细的讲。 
  至于我的故事,并没有说完,可是让我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有关我的秘密——当我“出去”的时候,我从来不肯去照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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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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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我在台北市开车的事情,在我们家中,不太赞成的有八个人,热切盼望的只有一个,我们一共是九个成人的家庭。 
  当然,如果我自己不发心买车,那九个人就想法一致了。 
  这几年来,海外的日子虽然过下来了,房子总觉得大到没有人气。一到夜间,阳光退去,黑暗里总有奇异的声音在一个角落里轻轻的响。 
  有时候天气不好,海浪就如巨兽般的绕住房子怒吼。这种夜晚,我必是不能再睡,悄悄开了车房的门,将汽车倒出来,跑到高速公路上去慢慢的驶到天亮。再回家的时候,心中便很舒坦了。 
  所以说,相依为命的东西,一直是那匹马。我的白马。 
  回到台湾来之后,发觉我突然属于许多人。这当然增加了说话的对象,也缩减了长长的光阴,可是我的情况仍是相同的;没有一个人或物是完全属于我的。这一回,难道唯一的马也没有了吗? 
  坚持要一匹马,而且它必须是白色的。 
  白马是一辆喜美,报纸上找到它的,要它的人相当的多。它先前的主人是一个美丽的中国女孩子。我恳求这一位老主人——这匹马和我一见钟情,请让我来驯养它吧。那个女孩子依依不舍的将它过给了我。 
  马来我家的时候,是下午五点,我跟着它跑进了台北最混乱的交通时刻里去,一直跑到深夜十二点半才回家。 
  台北是这么美丽的城市,尤其在落着微雨的深夜。以前不认识它,因为马和我没有在这里共同生活过。于是,我属于了一匹马,彼此驯养着。 
  那时候,我还没有搬到阳明山的学校宿舍中去住,我常常藉着种种的理由,将我的父母手足和下一代的孩子们装进白马里,一同出去跑路。这件事情就有如请亲人来我自己的家中坐坐一样,他们进车来,我便开车招待他们,心中十分欣慰。 
  开车的时候,不太镇静的弟弟总是忍不住大叫,这件事情使我有些抱歉。他们很怕。 
  事实上我自己也是心虚的,每次在街上一看见警察,就会煞车,口里也会轻轻的喊出来。 
  “一个警察!” 
  “警察总是有的,叫什么嘛!”坐在旁边的人总是奇怪。“怕他捉我,不如先慢下来,表示我没有逃走的意念。”“为什么要抓你?” 
  “就是不知道呀!不知道做了什么就更怕了,想想看,随时随地会被抓。” 
  “可是你没有犯规——”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犯规,才那么紧张的。” 
  这么一说,将同座的人也弄成怕警察了,坐一趟车大家都很费力。 
  当我住在西班牙那个海岛上的时候,小城的交通也到了饱和点,停车当然是极大的难题。只因为警察们心肠软,我常常派他们看守我随便停着的车,自己跑去快速的办事,办好出来,不但没有被罚,反而有人吹哨子将交通挡住,让我上路。在那边,警察是一群卡通片里的熊,碰到他们,总是喜剧——华德狄斯奈的那种。 
  台北是不是卡通片?我猜不是。 
  那天夜里,我的弟弟和他们的小女儿回到父母家中来探望之后,要回家去了。 
  我当然热心的要送他们。彼此客气了一会儿之后,我们上车了。 
  “你就穿这个样子跑出去啦?”弟弟问我。 
  我的百慕达式牛仔裤是旧的长裤剪成一半的,没有缝边,上身一件软得如同豆腐皮一般的恤衫,并没有穿袜子,踏着一双带子断了的白球鞋。乱发分叉盘在头顶,一丛芦花也似的。 
  当然,这个样子是不好看,可是只是坐在车内开一趟,十多分钟便又回来,谁会看得见呢?更何况天也是黑黑的,还下着雨。 
  送完了弟弟全家,彼此有礼貌的挥手晚安了一大场,我快快乐乐的往仁爱路财神酒店的方向开,要绕过圆环到敦化南路去。 
  那时候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车辆和行人了,雨地的反光将都市衬得更加凉快而空寂。 
  进入圆环之前,看到一盏红灯,接着看见不远处又是一盏红灯。我想了一下;好,开到远的红灯停下来就对了,那一盏对左转的人是要的。 
  四周看不到一辆车,我慢慢的过去了,收音机里正在放“环游世界八十天”的曲子。 
  正在漫游呢,一辆车子飞也似的由黑暗中向我直冲而来,鬼魅也似的突然出现在我左前方,我吓住了,一个紧急煞车——那辆车里,居然全是警察。 
  “小姐,你闯红灯了!” 
  “真的?”我伸出头去大喊了一句,不信似的。“是闯了嘛!” 
  对嘛,原来是闯了嘛!对啦!我的心扑扑的狂跳起来,脸一下全热了。四周突然好安静。什么也听不见了。“我们开到边上去说话好不好?”我赶紧说。 
  我不敢快开,怕警察误会我想逃。我慢慢的开,开出了圆环停在一排高楼大厦冷冷黑黑的边上。 
  没有什么办法了,这批警察不说西班牙话,我不知怎么对付他们。 
  我只有穿着那条有流苏的牛仔裤,慢吞吞的挨下了车。服装先就代表了身分,这种样子警察不喜欢的。 
  “驾照借看一下。”一个警察上来了,口气平淡。我太紧张了,拿错了,出来的是一张保险卡。 
  “我——才开没有几天,不太明白台湾的交通规则。而且,也没有开过圆环的街道,我以为前面这盏红灯才是给我的——”我交缠着手,将十指扭来扭去,不自在极了。“不懂交通规则怎么开车呢?”警察将我给他的保险卡翻来覆去的看,我发觉拿错了,赶紧又递上去一张,结果却是行车执照。我的驾照呢? 
  “是真的,不是说谎,实在不太懂台北的灯,请你了解,我是遵守交通规则的人,虽然做错了,绝对不是故意的——” 
  警察先生看了我一眼,这时候我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散了一撮,一半就被风吹到脸上来,更不讨人喜欢了。你说不说西班牙文?求求你。 
  警察瘦瘦的,一口白牙在夜里闪烁。他不是熊,是一种狼——台北市之夜狼。 
  好!要说的话已经说过了,我还站着,狼坐在车子里,狼也在我面前,等吧!没有希望逃了。 
  “请您原谅我,给我改过的机会,这是第一次,以后绝对不再错了——”我的声音怎么好像生病了。 
  警察又看了我一眼。谁叫你随随便便就出门了,什么怪样子来给警察看到,我恨死自己了。 
  “请你不要罚我——” 
  “不是要罚你,这是你自己的安全,要当心的呀!”“那你罚不罚?” 
  他也不说到底要将我怎么样,微微一笑,将我的什么证都还给了我,还了以后并没有再掏出笔来写字。他的笔掉了?没有罚单好写了? 
  “以后要当心哦!”警察说。 
  大概是可以走了,在全车的狼没有后悔之前赶快走。 
  这一场吓之后,我不认识方向了,不知道要怎么走。四周没有什么行人,我只有再跑上去问警察:“现在我要去南京东路四段,要怎么走?” 
  警察指了一条大路要我走,我腿软软的跑去开车,头也不太敢回。 
  那一次之后,我得到了一个证明:狼的牙齿虽然很白,而且来去如风,可是它们不一定撕咬人。黄卡其布做的那种除了颜色吓人之外,其实是不错的。 
  “小姐你讲这种话实在很不公平,我们受警察的气不是一天了,凭你一次的接触,怎么说他们是讲理的?交通警察只有我们计程车最明白——” 
  “你不犯规他会抓你?” 
  “抓是没有错,抓的时候就没有商量了。” 
  “你自己被抓的时候是不是也死样怪气的呢?”“倒楣啦!给他罚还会好脸色给他看?” 
  其实,跟计程车司机先生们说话是十二分有趣的,他们在某方面识人多,见到的社会现象也广,长长的路程一路说话,往往下车时都成了朋友,我喜欢跟他们接触。 
  当我的白马进医院去住院看内科的时候,我偶尔也会坐计程车。这一回因为讲到警察,彼此不大谈得拢,最后的结论是警察只有一个讲理的,就是那天晚上被我碰到的那一个。司机说他相信我没有说不老实的话。 
  可是,如果那天晚上他罚了我,难道便是不讲理的吗?“你不要太大意哦!我那天开车,有一个斑马线上的人要过不过的,我给他搞得烦了,开过去也没压死他,警察竟然跑上来罚我钱,还抓我去上课,班都不能上了。” 
  女友阿珠长得比我美,汽车比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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