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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部分

王海鸰大校的女儿 (全本)-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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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的好的人,一个把同所爱的人做爱都看做是付出奉献的人,一个永远觉着全世界都对不起他的人,他的生活、他这个人还能有什么乐趣?只能是乏味,也难怪申申会想到“沙漠”。有一次临走前他对我状颇认真地说“通过和魏申申这件事我感觉自己成熟了,长大了”,令我从心底里深深地叹息了:一个五十多岁往六十上奔的男人了,居然能够说自己“长大了”!申申说我:“这对他来说算什么呀!……记得有一次我和他出去,他走在我前面蹦蹦跳跳地像个‘红领巾’,那一下子差点没让我跑到越南去!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比一个老男人装青春更叫人肉麻的了。”我摆摆手说这人看来是活不明白了,申申说只能等他慢慢长大。关于陆成功,我们就此打住。
  关于姜士安,申申的意见是:赶紧跟他上床,只要没有上床,你就永远不会真正抓住他!就是申申的这个意见,使我感到了我们之间由于环境、经历的大相径庭,而造成的思考、处事方法的大相径庭。她的意见无疑是有道理有根据的,只是不适合我,不适合我们,我和姜士安。
  前不久姜士安被提升为副军长,在随之而来的一系列变动中,赵吉树成为了该师参谋长,三十七岁的副师,前程可谓无量。他如愿以偿在他事业的台阶上又迈了一步,只是不知道他的妻子现在怎么样了,还有那个不顾一切想跟他结婚的女人,怎么样了。那天晚上在两个男人的对话中,所有担心、焦虑、思考的核心,都是赵吉树和他的前程,但凡提到这两个与之有关的女人,都是想法要她们不要成为赵吉树的妨害。……简直可笑!趁早死了这个心!跟她结婚?做梦!绝无这个可能!这是赵吉树说,其中毫不含糊的仇恨令我齿冷。做好家属工作,别让她跟着凑热闹,要顾全大局。这是姜士安说,冷静而富于经验地,于不自觉中带出了一丝对女人的轻蔑。斯时斯境没有人想到那两个女人的内心感受,我倒是想到了,但,即使让我出面,站在一个客观的立场上裁判,也得让那两个女人给赵吉树让步。不是事业、感情、男人、女人孰高孰低孰重孰轻的问题,而是,在这种情境下,谁妨害了赵吉树的事业,谁就是他的障碍,如此,还谈何感情?所以与其全军覆没同归于尽不如保住一个算一个,正所谓,“顾全大局”。
  这逻辑同样适用于姜士安和我。同是第三者,小姑娘和中年妇女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小姑娘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中年妇女知道不是。
  在师里,在那个宽大套间的不眠之夜里,凌晨时,我决定当日就走,并且,不再来了。男女情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进,路在何方?退,退到哪里,像赵吉树他们那样——反目成仇?
  早晨起床号刚一响我就往宣传科长家打电话请他订火车票,以免他出操走了。票是中午两点二十五分的,定好一点半送我去火车站。中午师部小餐厅加了几个菜为我送行,在家的几个师领导都来了,姜士安没来,去了坦克团,坦克团今天换主战装备。
  我没有这个思想准备,本以为至少在午饭时肯定能同他见上一面。整个上午,我收拾东西,还书还资料,去政治部宣传科告告别聊会儿天儿,紧紧张张,忙忙叨叨,有意不去找他不打电话,潜意识是想强化那个我一手制造出的戏剧效果,看他吃惊,看他难过,看他不知所措,临分手前再抽空告诉他我为什么这样做,告诉他我那个深思熟虑后的决定,给他留下通情达理深明大义的惊鸿一瞥。什么都想到了设计到了就是没想到他会不在。他没有告诉我他今天去坦克团,我没有告诉他我今天离开。
  我没精打采情绪低落如丧考妣,仅凭羞耻心才没有当众哭出来,心里头又难受又委屈。还不能不应酬,不微笑,说告别话,说感谢话,吃,喝。吃完喝完说完回到房间十二点四十多了,直冲到桌前抓起电话就拨了他的手机。
  “喂?”低而亮的嗓音,微微由下上扬。
  “是我。”
  “知道。”声音里笑意荡漾,毫不掩饰的喜悦、快乐,像个孩子,“吃完饭了?”
  “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晚饭后就回去了。”他安慰我,声音里笑意愈浓,接着马上又道,“我回去吃晚饭!”
  “我要走了,一点半……”
  听得出来他大吃一惊,我本来就是要他大吃一惊,可为什么效果有了我会这样的沮丧?韩琳啊韩琳,你为什么就不能朴实一点纯朴一点该怎样就怎样顺其自然?你为什么一定要耍一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害人害己呢?透过满眼泪水看了手表,五十了!电话那边他一迭声问道:“走?回北京吗?为什么?怎么回事?”不等我回答马上又道,“我马上回去!”
  我等他。坐不住,站不住,只能在屋里来回遛,脚下发软,心里怦怦跳得乱了节奏;强忍着不去看表,感觉过了好长时间时才看一眼,刚两分钟,接着心中又悚然一惊:又过了两分钟!在这种对时间快与慢的矛盾渴望中煎熬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了汽车驶来的声音,驶近,吱,在窗下尖叫着刹车,咔,车门打开,咣,车门关上,脚步声,不一会儿,听到了公务员招呼师长的声音。我长长地出了口气同时最后一次看了眼手表,一点二十。……咔咔咔咔,皮鞋声沿走廊急遽走近,每一声都准准地踏在了我的心上,我站在屋中央一动不动谛听,全神贯注,都忘了该去提前把门打开。
  门被扭开了——没有例行的敲门——他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隔着泪水看他,从头到脚,寸寸缕缕,点点滴滴:没戴帽子,脸色棕黑目光灼灼,身材保持很好如一个注重锻炼的青年人,校官军服挺括,两肩上肩章猩黄夺目……我看他,一句话没说,不知说什么,脑子里是空的,没有是非道德前景后果,没有权衡思量自尊虚荣,只想随着心的感觉而去,只想随心所欲,此刻哪怕有人告诉我我后半辈子会为此羞惭悔恨都在所不辞——我扑进了他的怀里,那个我暗暗渴望了多少回的地方。
  没有一点意外没有一点惊讶没有一点犹豫他抱住了我,他的力气是那样大勒得我的肋骨发出了轻微的咔咔声,隔着双方的呢军服我感觉到了他心跳如雷。
  “我马上要走了……”我说。
  “我知道。”他说。
  “我不会再来了……”我说。
  “我知道。”他说。
  在黑暗的眩晕中在剧痛的甜蜜中我更紧地抱住了他,他的确是干干净净的——此前我的这种说法仅是针对男人没有节制没有原则的性欲欲望而言——他的身上没有一丁点大部分男人身上那些隔着老远就能闻到的气味,烟味,酒味,油味,汗味,呼吸味,一概没有,儿童一般,只有生活习惯极严谨规律卫生的人才可能做到这点。他高我半头,肩上肩章的一角生硬地硌着了我的一半脸颊,很疼,直疼入心。
  “……问你个事儿吧?”我悄然说道。
  “你说。”
  “如果那时我回信说能,你能吗?”
  “能。”
  “不怕你爷爷,还有,部队的压力?”
  “不。”
  “为什么呢?”
  “那时还年轻,从头来都行……”
  而那时我却不能,也是因为年轻。那时我喜欢他却没有一点要向纵深里发展的意思。门户之见,虚荣心,世俗的势利,无一不控制、限制着我。世界上哪里就有什么纯粹的爱情了?所有的爱,无一不是各种条件比较平衡后的结果,才,貌,脾气,品性,成就,年龄,职业,金钱甚至国籍、种族、健康,就看你更在意什么了。在他的家中同陈秀得交谈时我曾想,看着她的苍老和蒙昧时想,倘若换了我,我能够为他做出她所做的那一切吗?答案是,能。我是一个富于自我牺牲精神的人,是一个受传统文化影响很深的人,我追求事业成功的男人,追求夫贵妻荣。倘若事先知道姜士安能有今天,我做得不会比陈秀得逊色。这就是我和陈秀得的本质不同,我的牺牲须有前提,像一个清醒冷静的投资者;陈秀得却是毫无条件,盲目盲从。不同的起点、见识造成了我们的差别,可见人之短长完全可以相互转化无一定之规。我有见识,这见识由于年轻而成为了一种短视。那时的我不可能想到,穷,贫困,卑微,正是一个人奋发向上的最好动力。若再有了足够的智力,毅力,体力,定能在残酷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古人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最终令豪门子弟被“斩”、被淘汰的,正是这些地位低下的人群中的最优秀者,军队尤是。在这里,一旦到达了某种高度,再硬的后门再大的背景也得在实力面前让步,军队的特殊使命性质使人没有胆量在关键地方施以私心。最有力的一个证明,纵观今日中国军队,穷苦出身高级将领的比例已占了压倒一切的多数。
  他能的时候,我不能;现在我能了——
  “几十年了,她为我带孩子,操持家务……”他仿佛听到了我的思想。
  “我知道。”
  “她不爱想事儿,知足,这样的人,寿命会很长,可能比你我都长……”
  “我知道!”
  他立刻闭了嘴,不再说,我也不说,心中的唯一愿望是:此刻无限延长。
  ……走廊里传来了杂乱的说话声脚步声,送行的人们来了。
  我们同时松开了对方。
  经过一段不堪回首、千辛万苦的突击努力,海辰总算考上了一所比较满意的中学,但由于离家太远需要住校。我本发誓不让海辰寄宿,再麻烦,在他没长大之前也要把他带在身边。我是寄宿过来的,深知寄宿对小孩子是怎样的痛苦。上小学我有一次高烧,仍坚持做操,劳动,上课,包括体育课,烧再高,没事人儿一样。就因为那时已经星期四了,星期六就可以回家了,如果让人知道发烧就得住隔离室,就不能回家,结果星期六刚一进家门就晕了过去,一个小孩子因为想家产生出的意志力足可以与一个优秀的共产党员相媲美。那次我的体温是四十二度,本就是一个普通的急性扁桃体炎,由于延误治疗发展成了风湿性关节炎。父母始终不知道为什么会成了这样,因我始终没对他们说过,凭着孩子的本能我知道他们不会原谅我。他们会认为,一个星期不回家算得了什么?我却认为,风湿性关节炎算得了什么?小孩和大人的价值观常常是非常不同的。但现在我却不得不违背誓言送海辰寄宿,孩子是我的,还是社会的,从这次“小升初”白热化的竞争中我已窥到了一个中国儿童要想成材所必须经历的种种炼狱般的磨难。曾寄希望于海辰是个天才,天才可以违反常规,为此还特地带他去做了一次智商心理测试,测试结果,他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儿童,而且,“主流兴趣不明显”,就是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有什么特殊才能可以使他无视当今现行的教育制度而同时又拥有一个较好的前程。他必须老老实实走读书、应试这条路,考中学,考大学,否则,谋生都成问题。因而当海辰因不愿住宿想放弃那所好不容易才勉强考上的好学校时,我发火了,一口气数落了他半个钟头,最后的结束语是:“我不管了,将来看大门还是拾破烂儿,随便你!”也是人在江湖。幸而海辰是男孩儿,十二岁了,比我当初坚强多了也成熟多了,对于寄宿生活比较快地就适应了,我如释重负。
  我又是单身了。
  晚饭后,去公园散步,一个人。走得累了,就拣条面向湖水的长椅上坐下,不论坐多久,再不会有人打扰——已然过了能让人误解的年龄。我还在公园里开辟了一个“我的”地方,一小块位于飒飒竹林中的空地,青石板地,围有一圈矮矮的竹栅栏,由于没设长椅而少有人去,否则,这应是一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深幽,隐蔽,美丽。我每天去那里做操,广播体操,还是在海岛时学的,新的我不会,来北京后再没有集体做广播体操的机会。做一遍五分钟,我做三遍,然后就去散步,围着公园的主湖走三圈,全套程序下来,一个半小时;回家后洗个澡,上床看看书,身心舒服,睡眠也因此好些了,人也胖了一点。有一天晚上,当我又怀着赴约会般的心情向“我的”地方赶去的时候,发现有一对恋人正站在我通常做操的地方紧紧相拥着接吻。我的头一个念头是:这个地方是我的。第二个念头是想告诉他们,旁边不远处有一个更隐蔽的地方,还可以坐着。当然所有的念头都只能是念头,因为这个公园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我的”地方,谁都没有。我只能反身沿着来时的甬道离开,心里头说不出的难过,好像被谁给抛弃了。
  妹妹送给我了一个精致的小半导体,能收立体声,说是让我散步的时候带着,否则天天一个人一走一个半小时,闷也闷死了。那半导体至今原封原装地放着没打开过,我不需要。谁也不会知道,每天这一个半小时只有做操纯是为了锻炼身体,熬过那一刻钟后,剩下的时间,于我就是享受是精神盛宴了。我在湖边树下林中走,思想穿越了时间空间,不受任何约束地、无限自由地驰骋,无限自由。……把爸爸妈妈接过来住,让他们每天也来这里散步。爸爸是个对环境相当敏感的人,他肯定喜欢。可是,怎么来?我是骑自行车,只需六七分钟,总不能让他们也骑车。坐车啊!我开车。这个时候我当然是早已买好了车,也早已学会开了。每天吃完早饭就送他们过来,我回去工作,他们想回家的时候立刻来接他们。对了,给他们买一部手机。如果需要,每人买一部,现在这在我根本不是问题。……还有个问题,怎么住。把海辰的房间腾出来!海辰回来就跟我挤一挤。顺着这条思路,我开始在脑子里丈量海辰的房间,选择家具,连爸爸练字需要的大写字台什么样子都想好了。有一次逛家具城时还专门去看过。……我细细地、点点滴滴地做着安排,怎么住,怎么吃,每一个环节都要想到,要解决;如在哪一个环节卡住,就会苦恼,直到想出解决办法来为止。比如,我看中的那个大写字台比家中可供摆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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