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第1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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鸠摩智骇异之下,心念电转,寻思:“这小和尚便练就了金钟罩、铁布衫功夫,也经不起我这几下重手,却是何故?啊,是了,此人僧衣之内是穿了什么护身宝甲。”一想到此节,出招便只攻击虚竹面门,“大智无定指”、“去烦恼指”、“寂灭抓”、“因陀罗抓”,接连使出六七门少林神功,对准虚竹的眼目咽喉招呼。鸠摩智这么一轮快速的抢攻,虚竹手忙足乱,无从招架,惟有倒退,这时连“韦陀掌”也使不上了,一拳一拳的打出,全是那一招“黑虎偷心”,每发一拳,都将鸠摩智逼退半尺,就是这么半尺之差,鸠摩智种种神妙的招数,便都不能及身。顷刻之间,鸠摩智又连使十六门少林绝技,少林群僧只看得目眩神驰,均想:“此人自称一身兼通本派七十二绝技,果非大言虚语。”但虚竹用以应付的,却只一门“罗汉掌”,而且在对方迅若闪电的急攻之下,心中手上全无变招的余裕,打出一招“黑虎偷心”,又是一招“黑虎偷心”,来来去去,便只依样葫芦的一招“黑虎偷心”,拳法之笨拙,纵然是市井武师,也不免为之失笑。但这招“黑虎偷心”中所含的劲力,却竟不断增强,两人相去渐远,鸠摩智手指手爪和虚竹的面门相距已逾一尺。鸠摩智早已发觉,虚竹拳力中隐隐也有小无相功,而且还远在自己之上,只是似乎不大会使,未能发挥威力而已。眼见虚竹又是一招“黑虎偷心”打到,突然间掌一沉,双手陡探,已抓住虚竹拳头,正是少林绝技“龙爪功”中的一招,左手拿着虚竹的小指,右手拿住他拇指,运力向上急拗,准拟这一下立时便拗断他的两根手指。
虚竹两指被拗,不能再使“黑虎偷心”,手指剧痛之际,自然而然的使出“天山折梅手”来,右腕转个小圈,翻将过来,拿住了鸠摩智的左腕。
鸠摩智一抓得手,正欣喜间,万料不到对方手上突然会生出一般怪异力道,反拿己腕。他所知武学甚为渊博,但这“天山折梅手”却全然不知来历,心中一凛,只觉左腕已如套在一只铁箍之中,再也无法挣脱。总算虚竹惊惶中只求自解,不暇反攻,因此牢牢抓住鸠摩智的手腕,志在不让他再拗自己手指,忘了抓他脉门。便这么偏了三分,鸠摩智内力已生,微微一收,随即激迸而出,只盼震裂虚竹的虎口。虚竹手上一麻,生怕对方脱手之后,又使厉害手法,忙又运劲,体内北冥真气如潮水般涌出。他和段誉所练的武功出于同源,但没如段誉那般练过吸人内力的法门,因此虽抓住了鸠摩智手腕,却没能吸他内力。饶是如此,鸠摩智三次运劲未能挣脱,不由得心下大骇,右手成掌,斜劈虚竹项颈。他情急之下,没想到再使少林派武功,这一劈已是他吐蕃的本门武学。虚竹左手以一招天山六阳掌化解。鸠摩智次掌又至,虚竹的六阳掌绵绵使出,将对方势若狂飚的攻击一一化解。其时两人近身肉搏,呼吸可闻,出掌时都是曲臂回肘,每发一掌都只七八寸距离,但相距虽近,掌力却仍是强劲之极。鸠摩智掌声呼呼,群僧均觉这掌力刮面如刀,寒意侵体,便似到了高山绝顶,狂风四面吹袭。少林寺辈份较低的僧侣渐渐抵受不住,一个个缩身向后,贴墙而立。玄字辈高僧自不怕掌力侵袭,但也各运内力抗拒。
虚竹为了要替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群豪解除生死符,在这天山六阳掌上用功甚勤,种种精微变化全已了然于胸,而灵鹫宫地底石壁上的图谱,更令他大悟其中奥妙。不过他从未用之与人过招对拆,少了练习,一上来便与一位当今数一数二的高手生死相搏,掌法虽高,内力虽强,使得出来的却不过二三成而已。鸠摩智掌力越来越凌厉,虚竹心无二用,但求自保,每一招都是守势。他决不是想拿住鸠摩智,只是眼见对方武功胜己十倍,单掌攻击已这般厉害,倘若任他双掌齐施,自己非命丧当场不可,因此死命拿住他左腕,要令他左掌无法出招。虚竹这个念头虽笨,竟也大有用处。鸠摩智左手被抓,双掌连环变化、交互为用的诸般妙着便使不出来。虚竹本来掌法不甚纯熟,使单掌较使双掌为便。一个打了个对折,十成掌法只剩五成,一个却将二三成的功夫提升到了四五成。一炷香时刻过去,两人已交拆数百招,仍是僵持之局。玄慈、玄渡、神山、观心、哲罗星等诸高僧都已看出,鸠摩智左腕受制,挣扎不脱,但虚竹的左掌却全然处于下风,只有招架之功,无丝毫还手之力,两人都是右优左劣。这般打法,众高僧虽见多识广,却是生平从所未见。其中少林众僧更多了一份惊异,一份忧心,虚竹自幼在本寺长大,下山半年,却不知从何处学了这一身惊人技艺回来,又见他抓住敌人,并不能制敌,但鸠摩智每一掌中都含着摧筋断骨、震破内家真气的大威力,只要给击中了一下,非气绝身亡不可。此刻少林众僧中,不论哪一个出手相助,只须轻轻一指,都能取了鸠摩智的性命,但这番相斗,并非志在杀了对方,而是为了维护少林一派的声誉,若有人上前杀了鸠摩智,只有大损少林派令誉。群僧个个提心吊胆,手心中捏一把汗,瞧着二人激斗。又拆百余招,虚竹惊恐之心渐去,于天山六阳掌的精妙处领悟越来越多,十招中于九招守御之余,已能还击一招。他既还击一招,鸠摩智便须出招抵御,攻势不免略有顿挫。其间相差虽然甚微,消长之势,却是渐渐对虚竹有利。又过了一顿饭时分,虚竹已能在十招中反攻两三招。少林群僧见他渐脱困境,无不暗暗欢喜。
神山上人自从鸠摩智一现身,心情便甚矛盾,既盼鸠摩智杀灭少林派的威风,又不愿异邦僧人到中土来横行无忌,自己却无力将之制服;待见鸠摩智与虚竹相持不决,只盼两人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自己即使无法从波罗星手中再取其他少林绝技,但般若掌、摩诃指、大金刚拳三门绝技的秘诀,总已记在心中,回寺后详加参研,凭着一己的聪明智慧,当可将这三门武功大加变通,要旨虽同,招式外形却可大异,那时便成为清凉寺的三门绝技,而自己便是创建这三门绝技的鼻祖了。波罗星却又是另一番心情。他这些时日中研习般若掌、摩诃指、大金刚拳三门武功,但觉其中奥妙无穷。今日师兄哲罗星来接他出寺,自忖心中所得记忆者,还不到少林武功的半成,回归故乡虽然欢喜,但眼见寺中宝藏如此丰富,一出少林山门,从此再无缘得窥,却也是不胜遗憾。其后见到虚竹与鸠摩智相斗,两人内力之强,招数之奇,自己连半点边儿也摸不到。他却不知虚竹所使的并非少林武功,只觉少林寺中一个青年僧人已如此了得,自己万里奔波,好容易有缘出入藏经阁,却只记得几部武学经书回去,虽不是如入宝山空手而回,但所得者决非真正贵重之物,只怕此后一生之中,不免日日夜夜,悔恨无尽。
武学之道,便和琴棋书画,以及佛学、易理等等繁难奥妙的功夫学问无异,愈是钻研,愈是兴味盎然,只要得悉世上另有比自己所学更高一层的功夫学问,千方百计的也要观摩一番。波罗星是天竺高僧中大有才智之士,初到少林寺时,一意在盗取武经,回去光大天竺武学,但见到少林寺中的武学竟如此浩如烟海,不由得恋恋不舍,不肯遽此离去了。这时虚竹已能占到四成攻势,虽然兀自遮拦多,进攻少,但内力生发,逍遥派武学的诸般狠辣招数自然而然的使了出来。旁观者不禁胆战心惊,均想:“我若中了这一招,不免死得惨酷无比。”少林派僧俗弟子,数百年来并无一个女子,历代创建全是走刚阳路子,因系佛门武功,出手的用意均是制敌而非杀人,与童姥、李秋水的招数截然相反。玄慈等少林高僧见虚竹所使招数渐趋阴险刻毒,不由得都皱起了眉头。鸠摩智连运三次强劲,要挣脱虚竹的右手,以便施用“火焰刀”绝技,但己力加强,对方的指力亦相应而增,情急之下,杀意陡盛,左手呼呼呼连拍三掌,虚竹挥手化解。鸠摩智缩手弯腰,从布袜中取出一柄匕首,陡向虚竹肩头刺去。虚竹所学全是空手拆招,突然间白光闪处,匕首刺到,不知如何招架才是,抢着便去抓鸠摩智的右腕,这一抓是“天山折梅手”的擒拿手法,既快且准,三根手指一搭上他手腕,大拇指和小指跟着便即收拢。便在这时,鸠摩智掌心劲力一吐,匕首脱手而出,虚竹双手都牢牢抓着对方的手腕,噗的一声,匕首插入了他肩头,直没至柄。
旁观群僧齐声惊呼。观心等都不自禁的摇头,均想:“以鸠摩智如此身份,斗不过少林寺一个青年僧人,已然声名扫地,再使兵刃偷袭,简直不成体统。”
突然人丛中抢出四名僧人,青光闪闪,四柄长剑同时刺向鸠摩智咽喉。四僧一齐跃出,一齐出手,四柄长剑指的是同一方位,剑法奇快,狠辣无伦。鸠摩智双足运力,要待向后跃避,一拉之下,虚竹竟丝纹不动,但觉喉头一痛,四剑的剑尖已刺上了肌肤。只听四僧齐声喝道:“不要脸的东西,快纳命罢!”声音娇嫩,竟似是少女的口音。
虚竹转头看时,这四僧居然是梅兰菊竹四剑,只是头戴僧帽,掩住了头上青丝,身上穿的却是少林寺僧衣。他惊诧无比,叫道:“休伤他性命!”四剑齐声答应:“是!”剑尖却仍然不离鸠摩智的咽喉。鸠摩智哈哈一笑,说道:“少林寺不但倚多为胜,而且暗藏春色,数百年令誉,原来如此,我今日可领教了!”虚竹心下惶恐,不知如何是好,当即松手放开了鸠摩智手腕。菊剑替他拔下肩头匕首,鲜血立涌。菊剑忙摔下长剑,从怀中取出手帕,替他裹好伤口。梅兰竹三姝的长剑仍指在鸠摩智喉头。虚竹问道:“你……你们,是怎么来的?”鸠摩智右掌一划,“火焰刀”的神功使出,当当当三声,三柄长剑从中断绝。三姝大吃一惊,向后飘跃丈许,看手中时,长剑都只剩下了半截。鸠摩智仰天长笑,向玄慈道:“方丈大师,却如何说?”
玄慈面色铁青,说道:“这中间的缘由,老衲委实不知,即当查明,按本寺戒律处置。国师和众位师兄远来辛苦,便请往客舍奉斋。”鸠摩智道:“如此有扰了。”说着合十行礼,玄慈还了一礼。鸠摩智合着双手向旁一分,暗运“火焰刀”神功,噗噗噗噗四响,梅兰菊竹四姝齐声惊呼,头上僧帽无风自落,露出乌云也似的满头秀发,数百茎断发跟着僧帽飘了下来。鸠摩智显这一手功夫,不但炫耀己能,断发而不伤人,表示手下留情,同时明明白白的显示于众,四姝乃是女子,要少林僧无可抵赖。玄慈面色更是不豫,说道:“众位师兄,请!”神山、观心、道清、融智等诸高僧陡见少林寺中竟会有僧装女子出现,无不大感惊讶,别说少林寺是素享清誉的名山古刹,就是寻常一座小小的庙宇,也决不容许有这等大违戒律的行径,听到玄慈方丈一个“请”字,都站了起来。知客僧分别迎入客舍,供奉斋饭。
一众外客刚转过身子,还没走出大殿,梅剑便道:“主人,咱姊妹私自下山,前来服侍你,你可别责怪。”兰剑道:“那缘根和尚对主人无礼,咱姊妹狠狠的打了他几顿,他才知道好歹,唉,没料想这西域和尚又伤了主人。”
虚竹“哦”了一声,这才恍然,缘根所以前倨后恭,原来是受她四姊妹的胁迫,如此说来,她四人乔装为僧,潜身寺中,已有多日,不由得跺脚道:“胡闹,胡闹!”随即在如来佛像前跪倒,说道:“弟子前生罪业深重,今生又未能恪守清规戒律,以致为本寺惹下无穷祸患,恭请方丈重重责罚。”菊剑道:“主人,你也别做什么劳什子的和尚啦,大伙儿不如回缥缈峰去罢,在这儿青菜豆腐,没半点油水,又得受人管束,有什么好!”竹剑指着玄慈道:“老和尚,你言语中对我们主人若有得罪,我四姊妹对你可也不客气啦,你还是多加小心为妙。”虚竹连连喝止,说道:“你们不得无礼,怎么到寺里胡闹?唉,快快住嘴。”四姊妹却你一言我一语,咭咭呱呱的,竟将玄慈等高僧视若无物。少林群僧相顾骇然,眼见四姊妹相貌一模一样,明媚秀美,娇憨活泼,一派无法无天,实不知是什么来头。原来四姝是大雪山下的贫家女儿,其母已生下七个儿女,再加上一胎四女,实在无力养育,生下后便弃在雪地之中。适逢童姥在雪山采药,听到啼哭,见是相貌相同的四个女婴,觉得有趣,便携回灵鹫宫抚养长大,授以武功。四姝从未下过缥缈峰一步,又怎懂得人情世故、大小辈份?她们生平只听童姥一人吩咐。待虚竹接为灵鹫宫主人,她们也就死心塌地的侍奉。只是虚竹温和谦逊,远不如童姥御下有威,她们对之就不怎么惧怕,只知对主人忠心耿耿,浑不知这些胡闹妄为有什么不该。玄慈说道:“除玄字辈众位师兄弟外,余僧各归僧房。慧轮留下。”众僧齐声答应,按着辈份鱼贯而出。片刻之间,大雄宝殿上只留着三十余名玄字辈的老僧,虚竹的师父慧轮,以及虚竹和灵鹫宫四女。
慧轮也在佛像前跪倒,说道:“弟子教诲无方,座下出了这等孽徒,请方丈重罚。”
竹剑噗哧一笑,说道:“凭你这点儿微末功夫,也配做我主人的师父?前天晚上松树林中,连绊你八交的那个蒙面人,便是我二姊了,我说呢,你的功夫实在稀松平常。”虚竹暗暗叫苦:“糟糕,糟糕!她们连我师父也戏弄了。”又听兰剑笑道:“我听缘根说,你是咱们主人的师父,便来考较考较你。三妹今日倘若不说,只怕你永远不知道前晚怎么会连摔八个筋斗,哈哈,嘻嘻,有趣,有趣!”
玄慈道:“玄惭、玄愧、玄念、玄净四位师弟,请四位女施主不可妄言妄动。”四名老僧躬身道:“是!”转身向四女道:“方丈法旨,请四位不可妄言妄动。”梅剑笑道:“我们偏偏要妄言妄动,你管得着么?”四僧齐声道:“如此得罪了!”僧袍一扬,双手隔着衣袖分拿四女的手腕。玄惭使的是“龙爪功”,玄愧使的是“虎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