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缭乱-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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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终人散之后,他将长恭送回了她自己的房里。
“狐狸,怎,怎么不喝了?”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长恭,你喝醉了。”他偏开头,语调平稳无澜。
“我没醉。我一点都没醉。”一双眸子望上来,干净清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的心里一软,又侧过了头,眼神轻轻抚过她脸颊柔和的轮廓,温柔而怜惜,一字一句道,
“长恭,你要撑到什么时候?”
她的眼中仿佛有什么闪烁了一下,随即又立刻转过了目光,扯出了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撑,撑什么?”
他凑近她的耳旁,吐出灼热的气息。声音低沉而温柔,轻轻地说,“长恭,求你……不要这样。求你不要,明明痛苦,却还要强迫自己若无其事地笑。如果不能原谅,那么宁愿你狠狠地恨;如果依然痛苦,那么宁愿你放声地哭。只求你,不要假装遗忘,将伤口隐藏,任它发脓溃烂痛彻心扉,自己一个人在看不见的地方哭着痛着。所以,不要再继续强撑下去了…………好吗?”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然后又缓缓垂下了眼睑。疲倦就是刹那间蜂拥而来的,仿佛突然汹涌上涨的潮水,猝不及防之际已经淹没身心,沉沦灭顶。行路很久的人,如果不停下来,一直坚持走下去,那么她或者会疲倦,却不至于会懈怠;但是,一旦突然停止前行坐下来休息,疲惫和倦怠则会乘虚而入,瞬间占据身心,瓦解意志,吞噬掉坚韧的决心。
累了,她是真的累了。
不想再………继续撑下去了。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我先回房了。”见到她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但现在的她,一定不想被人见到她流泪的样子。包括………他。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她只是这么静静地坐,一直坐着。
各种各样无法拼接的图景夹杂在一起,残缺不全的像一块块碎片,朦胧而遥远。那模糊不清的过去,记忆里曾经琐碎的影子互相碰撞,迷茫了曾经的时光。
谁在一次又一次地不惜一切保护自己?
谁能一次又一次地原谅着她的所有过失?
谁能甘心为自己付出一切甚至明知换不回结果却仍毫无怨言?
只有九叔叔。
她的九叔叔。
也许,永远永远不会再有人爱她如此,永远不会。
她的双眼,再也无法看到那倾国倾城的茶色眼眸,她的双手,再也无法触摸那温热的面颊,她的双耳,再也无法听到那清淡温柔的笑声……
总有一些人是无法遗忘的;总有一些痛是令她抑制不住泪水的;总有一些感情是任时光涤荡也不会抹灭的。
她想起他一成不变的清冷脸容,想起他只对她露出的宠溺笑容,想起他眼睛的深邃,想起他唇边淡淡的纹路,想起他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想起他身上淡淡的龙檀香……
想起离别时他那掩盖不住的哀伤与落魄。然后想起了,他对她说的那最后一句话。
“长恭,将来总有一天………你会原谅我的是不是?”
此时她体内的一股热流,剧烈翻滚着,终于,涌到了眼眶,似乎寻到发泄之处似的,源源不断地溢了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她终于痛哭出声,纠缠在她心里的自责、逃避、茫然…一切的一切早已模糊不清。
“九叔叔,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了……”
她只能喃喃地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无声的暗夜似恍恍一颤。
一直倚在门外的恒伽,在听到从房里传来的低低压抑的哭声时,终于松了一口气,微扬的唇边,露出了一抹释然又悲伤的神色。
那一夜的雪出奇的大,像无数翩跹的白蝶,粉晶晶素绒绒的冰凌花缀满了无叶的枝头。
与此同时,这个消息也传到了长安城。
“皇上,如今高湛一死,齐国必定陷入了混乱之中,再加上现在的那个皇帝高纬年轻贪玩,昏庸无能,不正是再次攻打齐国的好机会吗?”阿耶又惊又喜的建议道。
“的确是一个好机会。”宇文邕抿了抿嘴角,“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朕就会调集大军,直指宜阳。”
“宜阳?皇上,为什么是宜阳?还有,那突厥人何时发兵呢?”阿耶露出了一抹疑惑的神情。
宇文邕的唇边泛起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到时你就知道了。这次无论是斛律光,还是兰陵王,都会败在朕的手下。”
说着,他的眼底深处掠过了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喃喃道,“高长恭,你等着……”
阿耶只道是皇上曾经被兰陵王所伤,所以才会耿耿于怀,于是连忙道,“皇上,您放心,这次臣一定会取了兰陵王的首级回来!”
他的话音刚落,却惊讶的看到皇上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阿耶,兰陵王……朕要活捉她。”
阿耶愣了愣,又好像恍然大悟道,“也对,那厮让皇上吃了那么多苦头,还差点要了皇上的性命,是不该让他死的这么容易!”
宇文邕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阿耶只觉得皇上的心思似乎越来越难琢磨了,而且他的心里也一直有一个疑问,就是皇上遇刺的那一天,为什么会那么凑巧的出现在月牙湖?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皇上对那个兰陵王……好像很在意……
………………………………………………
春天终于摆脱了冬日最后一点惨淡的拖曳,姗姗来迟。
身处漠北之地,仿佛都能听到生命在空气里抽丝的声音,已经有喜人的新绿在墙角蔓延,或是牵牵绕绕攀到房檐上,绽开的花一朵两朵三朵,小小的颜色融在一片草里随风摆动,是柔弱又不屈的点缀。
自从高湛过世之后,从邺城传来的消息就渐渐少了许多。长恭也是零零碎碎的知道了一些关于邺城的情况,但似乎都是些听起来不妙的情况。皇上高纬继续宠信着和士开,而且还变本加厉的宠信起韩长鸾、穆提婆等佞臣,比起高湛有过之而无不及,除此之外,还胡乱封赏,连波斯狗和马匹都被封为仪同、郡君,可见其滥。侍奉高纬的宫婢都获封为郡君,一裙之费价值万匹布值,一个镜台就花费千两黄金,衣服只穿一天就扔掉;又大兴土木,在晋阳作十二院,西山造大佛,一夜燃油万盆,劳费亿计。
这天临近黄昏的时候,长恭收到了从邺城传来的急报。周帝宇文邕统率二十万大军,兵分两路,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拔齐国的宜阳等九座城池。如今皇上下旨急召兰陵王立即率军前去支援斛律光,夺回重镇宜阳。
而将这个消息带来的人,居然是………斛律须达。
“恒伽,父亲说你和长恭一直配合默契,所以这次也恳请了皇上让你一同出征。漠北这里,就暂时由我先守着,你们俩准备准备,明天就出发去宜阳!”须达将消息传达完毕之后,又恼怒的抓了抓头发道,“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非要长恭出征,有父亲和我们在,难道就对付不了周军吗!”
恒伽微微一笑,“这还不容易猜,别忘了晋阳和洛阳之役。长恭是如何大败周军,兰陵王这三个字对他们来说,就胜过了上万大军。皇上这样决定也不是没有道理。”
长恭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可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上次在晋阳时,赵郡王高睿和我并肩作战,也是个出色的大将,这次怎么没有让他出征?”
须达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赵郡王……已经过世了。”
“什么!”长恭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过世的!”
“还不是和士开这个狗贼!”须达一阵气血上涌,重重捶了一下桌子,“太上皇过世之后,赵郡王等人就想将和士开这个佞臣赶走,还禁止他入宫见太后和皇上,谁知道和士开用珠宝美人贿赂别的重臣,得以再次入宫,和太后等人定下了毒计。赵郡王不知有计,翌日仍旧入谏太后,结果被活活勒死于华林园雀林佛院……”
长恭只觉得心里一凉,接着就是一股说不出的怒意窜上胸口。和士开……只要听到这三个字,她心底的杀意就会不可遏制的蔓延……
“虽然这回突厥人似乎没什么动静,不过二哥,你也千万不能放松警惕,去年宇文邕特此来此商议联盟之事,他们必定也会有所动作。”恒伽眯起了眼睛。
“这个你放心,有我在,他们的大军过不了这关!”须达豪气万丈的说道。
恒伽点了点头,又道,“既然周军兵分两路,除了宇文邕,这次他们率军的还有哪几位大将?”
“有齐王宇文宪……”须达的神色凝重起来,“另外,这次他们还起用了韦孝宽。”
恒伽的眉峰一挑,“韦孝宽?”
长恭也微微一惊,这个名字她听说过。当初她的祖父神武帝高欢正是在玉璧被韦孝宽阻败。韦孝宽当时率领守军,杀伤当时的东魏军七万多人,气得神武帝回去后即懊恼身亡。
也就是说,他是个曾经打败过自己祖父的对手。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须达又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神色,“再厉害的人物,都不是我们父亲的对手!”
恒伽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又望向了长恭,“再厉害的人物,也不是兰陵王的对手。”
长恭抬眼望去,看到他眼中轻微的波动,烦躁的心情莫明其妙的就开始变得沉静。她知道,那是一种对同伴充满信任的目光,像暖暖的掌心,一寸一寸抚摸着她的心脏。
是的,这是她深深信赖着的同伴。心里,不知为何涌起了一阵暖意,好像春天的风吹过了草原。
又要再一次…………和他一起并肩作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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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利
奥运会开幕式我当然看喽,这里的瑞典电视台有直播哦。我觉得很好很强大,就是导播实在差强人意。
游记没有继续,因为这两天我的博贴不上图,所以请再等等了。
………………………………………………
长恭和恒伽率了大军,日夜兼程赶到了宜阳。由于宜阳已经被宇文邕所率的周军占领,所以他们先在离宜阳城不远的柏谷暂时驻扎了下来,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夺回宜阳。此时,斛律光的大军正在华谷和韦孝宽所率的大军对峙,也在寻找着合适的时机准备一战。
宜阳城。
年轻的帝王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远处。风吹起他的发丝,在这晨风中微动,宛若一匹飞泻着的黑色瀑布。他那俊美的脸上神情恒常不变,上面笼罩着一层如浮云般变幻莫测的光芒。
“陛下,兰陵王和斛律恒迦已经到了柏谷了。”齐王宇文宪匆匆走上了城墙,在他身后开口道,“一切都在陛下的意料之中。”
“哦?来得倒快。”宇文邕的嘴角边扬起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有韦孝宽拖住斛律光,那么来宣阳的最合适人选也只有兰陵王了。”
“那么陛下,是否照计划行事?”
宇文邕点了点头,“也该让我们的突厥夥伴做些事了,你立刻传消息给他们,就让他们照原计划行事。”
宇文宪应了一声,又笑了笑,“陛下,这次恐怕兰陵王是输定了。他们一定还以为那些突厥军会从漠北的关口过来呢。”
宇文邕冷冷一笑,“就算他们知道突厥军不从漠北经过,也绝不会猜到突厥军要去的地方。”
“陛下说的是,那我们就只要守在这里以逸待劳就可以了。”宇文宪露出了佩服的神色,“只要突厥人一行动,兰陵王一定会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匆忙提前攻城。”
“不错,不过就算那样,我们也未必能一定取胜,那个人毕竟是兰陵王。”宇文邕面无表情的说道。
“上次没和他交手实在是可惜,这次总算能见识见识所谓战神的真本事了!”宇文宪的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泽。
“记住,一定要活捉她。”宇文邕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看那片晴朗的天空。天蓝得清澈透明。平静得连一丝微风也没有。
如同静止的时间。
也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长恭在安营扎寨之后,立刻派出了探子每天去查探宜阳城的情况。一连五天下来查得的情况,让长恭感到很不乐观。
“周人这次的防守实在太严密了,如果硬攻的话,恐怕连一半的胜算也没有。”长恭罕见的露出了忧色,“而且现在虽然是初春,可这里天气却是格外寒冷,这些周人每天晚上用水浇灌城墙,冰厚墙滑,根本就很难爬上去。”
“所以现在,我们只能再等等。”恒伽看了她一眼,“以我们的大军人数来说,也是落在下风,所以千万不能操之过急。”
“只可惜斛律叔叔的大军被韦孝宽拖住了,不然我们两军会合,胜算也会大一些。”长恭低低说道。
“所以我说了,如果能再等上半个月左右就好。”恒伽抬头望了望天空,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很快就要起南风了,到时这里就会变得温暖,至少冰厚墙滑这一点不会再成为威胁。”
长恭心里一喜,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衣袖,“真的吗?恒伽?这你都看得出?以前的打仗时你怎么不早说!”
恒伽微微一笑,“以前打仗时,好像也没有用到。你不问,我又何必说出来。”
长恭看着他唇边淡淡的笑容,心里微微一动,神情也变得温和起来,低低说了一声,“恒伽,谢谢你。”
恒伽好笑的挑了挑眉,“就为这点事说谢谢,这可不像兰陵王的作风。”
“不……”她垂下了眼睑,“不只是因为这个才说谢谢……恒伽,真的谢谢你。有如果没有你,不知道我怎么熬过来的。”
他的目光在一个瞬间变得失神,变得不可置信,在下一个瞬间就缓缓的湿润了,最后变成无底的温柔,墨黑色盈盈的温柔。那同样温柔的声音里却透着几分感动和酸涩。
“我们不是………好兄弟吗?”
长恭的身子微微一震,在这个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她的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了以前发生的一幕。
“恒伽你疯了……我们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好兄弟……”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