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香酒店-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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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格乐挂掉电话,从他闪亮偌大的桌子边望着赛蒙,“天杀的三亿生意,这还是保守估计。”
“这应该能化解危机,”赛蒙伸出手,“恭喜你了,鲍伯!”
“等到这消息传出,M&B公司的窗户肯定会扔出一些尸体。”季格乐相当得意,对手在失去这么一个大客户后,势必会大幅且立即裁员。“他们会变得不堪一击,最好打听一下他们的客户名单,看看还有哪些可以抢过来。”他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个注脚。
赛蒙站起身。“我不能整天和你耗在这里。我看看是否能赶上一点四十五分的飞机。”
季格乐快活极了,赛蒙当然也知道他一定会有如此反应。他的记者招待会根本是为他自己办的。“当然,过几天我会打电话给你。”赛蒙还没走到门边,季格乐便又开始打电话:“有消息吗?你答对了,我有好消息告诉你,注意听……”
赛蒙是最后一位登上英国航空004班机的乘客。当他沿着走道向前,机上乘客纷纷抬起头,看看是何方神圣,结果发现不过是另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疲惫不堪的男士,既不是什么名人,也不是卸任总统,便又回到翻弄自己的手提箱上。载着一堆商务吉普赛族及货物的协和机就此起飞,机身飞越大西洋。
赛蒙心不在焉地翻阅着手上的传真,然后宣告放弃,将注意力转移至一杯香槟上。他看着窗外的天空,这真是一趟成功的飞行,经过多年的努力,终于赢得这么一家大客户。这会让伦敦变得甜美,股价上扬,还会令他致富。他打了哈欠,从空中小姐手中接过第二杯香槟。他想到卢兰门空荡而缺乏人味儿的公寓。他想到接下来的几年,还要跟季格乐共事,直到一方摆脱了另一方。他又想到在伦敦等着他解决的问题,然后又想到广告业的种种。
这么多年来,只要有同僚(银行界、法律界、出版界或新闻界的熟人)发出轻蔑的评语,他总是乐于捍卫自己的职业,他们那班人不解,为什么他会有兴趣帮卫生纸或啤酒做广告。他们毫不掩饰地嫌恶,曾经令自己惊异不已。他们通常带着不以为然的口吻称他为“广告厂。当然,当他们需要中央体育场的球赛入场券时,不屑的表情自然消失。
好了,管他们的。他们固然令人讨厌,却并不重要,赛蒙再也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他也愈来愈不在意事业,因此再也无法忍受办公室的争吵,或是会议的沉闷,甚至是客户一再的流失。客户上至总裁下到品牌经理,全都需要经常的呵护、保证以及无尽的讨论与经常性的餐叙,而这一整套令人厌烦的仪式,通常被形容为“客户服务”。这一切似乎永远也不会结束。
赛蒙打了个盹。等他醒来,天空变得阴晴,飞机往下准备降落,机长专业而愉悦的声音告知乘客,伦敦正下着雨。
赛蒙通过海关时,将近十一点,接机大厅盘据着清洁人员,他们带着超时工作的缓慢节奏移动着。当乘客往外移动时,一位戴着黑帽子、身穿黑色长雨衣的高大男子,快步往赛蒙走来。
“亲爱的,欢迎抵达希斯洛,这样的夜晚时分,不是很迷人吗?”
赛蒙笑着说:“嗯,你戴着帽子,我差点认不得,你好吗?”
“海浪的翻滚,犹如海豚在嬉戏。等我们到了外边,你就可以看得到。雨季到了。”
恩尼斯一面在倾盆大雨中驾驶着奔驰,一面向赛蒙简报这几天公司发生的事情。乔登与创意总监大卫·佛莱已经彼此不说话。保险套大王迄今还没做成决定。专业报纸上刊登了一则谣传的拆伙消息。丽莎开始跟一名带耳环骑赛车的年轻男士约会。除此之外,有好多间公寓,等待赛蒙抽空去看,还有厨房里有锅嫩场等着赛蒙,加热后即可食用。
“纽约的情形如何?我们的季格乐先生,是否谦卑。迷人一如往昔?”
赛蒙回答:“我们拿到了生意,他对自己相当满意。你一定很高兴听到,他开始配戴红色的吊带了。”
恩尼斯轻蔑地嗤之以鼻。他和李格乐第一眼就看对方不顺眼。“我希望,他也戴红色的皮带。一想到他脱下裤子会是什么德性,就令人想像力枯萎。”
车子转进卢兰门,在公寓外面停了下来。
恩尼斯说:“家,甜蜜的家!别挂意,我在威尔顿找到的地方很有机会可以租下来。”
他们互道晚安,而赛蒙自顾自地进门。他把包包丢在玄关,直接进入起居室,对着中央空调沉闷的味道与温湿的地毯皱了皱鼻子。这是种旅馆房间的味道。他在一堆CD里头翻找,直到找出厄罗·葛纳(Errol Game)的“海滨音乐会”,他并为自己倒了杯威士忌,点了根雪茄,暂时不去看丽莎为他留在桌上的报纸。他有时候会觉得,终有一天,他会被成堆的备忘录、联络报告、策略文件、财务预测、员工考核表及一大堆口香糖所埋葬。他叹了口气,打开了资料夹。
有一张从行销杂志《造势》(Campaign)剪下来的资料,在焦点新闻的部分,刊登了该周最不可信的谣传,暗示一群高级主管计划离开广告公司,把重要客户一并带走。其中没有提到任何名字,也没有任何内容。结尾是老套的“管理阶层不发表评论”,更为这则传言增添了可信度。赛蒙心想,天知道记者花了多少心思去联络管理阶层。
他一面翻报纸,一面潦草地记下一些笔记,提醒自己早上记得打哪些电话,然后看到盖着蜘蛛脚印邮戳的信封。他认得那潦草的字迹,不禁畏缩。威廉叔父很显然的又破产了。
亲爱的小伙子:
很抱歉打扰你,但是我发现自己在没有犯下任何错误的情况下,景况堪忧,极其窘迫。
赛蒙摇摇头,叹了口气。威廉叔父是个艺术家,也是位调情圣手,总是不经意地走进赛蒙的生活,结果往往令赛蒙付出昂贵的代价。他的活力仿佛是他一半年纪的小伙子,但不是手头很紧,就是支票跳票,他简直是困窘的代名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赛蒙才把他连哄带骗从伦敦弄走。即使是恩尼斯,也没见过他,卡洛琳更不知有这号人物。通常在想到威廉叔父若是从诺福克郡离开,会造成多大的社会代价,赛蒙的罪恶感便消失了。赛蒙在小型手提箱中找寻支票本。
又有另一个信封,这回信封整齐多了,字迹不太熟悉。
亲爱的赛蒙:
谢谢你的晚宴款待,我希望纽约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我明天将离开伦敦,前往普罗旺斯,也许在三天的大晴天后,我会在雨中淋成落汤鸡。你喜欢这样的天气吗?
我有个点子要告诉你,但是我的英文写得不好,如果我们能谈谈就好了。
吻你的妮珂
赛蒙看看手表。伦敦时间一点,法国时间两点,明早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至少在处理公事之前,这会是个令人愉快的对话。他站起身,又为自己斟了一杯威士忌。
吻你的,他喜欢这个,美人的香吻。他又看了看其余的文件——一封卡洛琳律师的来函、一份业务前景的报告,还有要求他出席客户为增加冷冻鸡块市场的创意激荡会。现在,总算有足以挑动想像力的挑战了。他打着哈欠,上床睡觉。
第09章
赛蒙与妮珂的对话简短而令人无法抗拒。她拒绝透露自己的想法。她说,这一定要你亲眼瞧瞧。你为什么不过来呢?清晨的薄雾及飞机的误点,令他恍然大悟这天已是周六,两小时后,他已经搭上计程车,往希斯洛机场前进。
他在柜台取了机票,往免税区走,闪过了仿佛要把威士忌全部搬回家的娇小坚毅的日本女人,赛蒙心里盘算着,妮珂抽哪种牌子的香烟呢?她擦哪种香水?等到班机最后一次宣告起飞,他买了两瓶唐佩里依(DomPerignon ,香槟)。和其他好女孩一样,她一定喜欢香槟,他纳闷,有什么不能在电话里头讲。不管是什么事情,这样的周六总比他寻常时候只身待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有趣得多。他对于偷偷度假这种逃学的感觉,感到惊喜。
飞机升空,飞翔在几乎永远在希斯洛上空的云朵软垫上,看见了蓝天,令他心情更加愉悦。在他身后座位上传来法文谈论哈洛德、玛克斯与史宾塞(Maks&Spencer)之美,比较着喀什米尔毛料的价钱与伦敦的餐馆。他期盼晚餐的到临,一顿距离任何一个认识他人一百万英里的恬静、漫长的晚餐。逃离的感觉真好。
赛蒙从没在马赛入境过。对他来说、这好比北非一般遥远——栏杆一样瘦的黑皮肤男人带着他们丰满的妻子与饱满的塑胶手提箱、阿拉伯人发自喉咙深处的咳嗽。黑色烟草与汗水夹杂着刺激甜腻的古龙水味道,还有宣布往奥伦(阿尔及利亚西北部一港埠)和吉布提(位于非洲东部)的飞航讯息。真难以置信,伦敦至此,还不到两个小时。
妮河金黄色的头发在一群黑沉沉的脸庞中显得异常特出。在这样的地中海型冬季气候里,她穿着一条灰色的法兰绒长裤与一件深黑色的毛衣,她的肌肤依然是属于阳光下的健康色泽。
“日安,萧先生!”妮珂翘起了脸庞,攫取了两个吻。
赛蒙微笑:“布维尔太太,你好吗?”
她把手臂环上他的,穿过中央大厅,来到待领行李区。“你原谅我把你从办公室找来了吗?”
赛蒙俯望着她:“对于办公室礼拜一还是存在的事实,我有种很难受的感觉。”
他们走到了妮珂的白色房车旁,一路上她很沉默,专注开车,直到上了高速公路。她说:“好了!”然后从仪表板上的香烟盒里摇出一根香烟来,“很容易就错过转弯,结果你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艾克斯。”
“还有比那更糟的地方呢!”赛蒙坐稳,看着妮珂已不耐烦的手指敲弹香烟,他很高兴她没有擦蔻丹了。
“该死!”她说:“这部烂车,根本没一处派得上用场。”
赛蒙找到火柴,伸手取过妮珂嘴上的烟,为她点上,陶醉在她口红淡淡的芬芳里。
“谢了!”她将烟呼出打开的车窗外。“你什么也没问,所以我想你大概喜欢惊喜。”她瞥了他一眼。
“我在度假,在假期里我从来不发问。我变成一个巨大的植物人,只想要让一个不看路的金发美女以危险的超速度载着在高速公路上奔驰。这就是我对美好休闲时光的注解。”
妮珂笑了。细小的纹路出现在她的眼角,还有一颗略微不整的牙齿独树一格地露出来。她看起来就跟他记忆中一样美好。
他们轻松随意地聊着,等他们下了高速公路,赛蒙才突地发现,秋天已为这里的风景染上了颜色。天空还是像夏天时一样湛蓝,只是樱桃树梢已经染上了些许红叶,有些葡萄呈现出铁锈般的褐色,还有些是黄色的,在卢贝隆的转折处,则宛如阴暗的口袋,远处的焰火升起一阵阵的烟。
他们从主干道转弯,开始朝通往高尔德的蜿蜒山路攀升。妮珂说:“我为你在同样的旅馆订了房,这样好吗?”
赛蒙说:“那儿简直有全普罗旺斯最棒的视野。”
妮珂笑了,什么话也没说。赛蒙办理迁入手续,并把包包放下时,妮珂就在车上等。他回来时带着一个亮黄色的塑胶袋。
他说:“我差点忘了,这是给你的,每天餐前来上两次,你就不会消化不良了。”
妮珂望进袋子,笑了。“法国人形容香槟的说法可比你高雅多了。”
“法国人只会带一瓶,我们要上哪儿呢?”
“先到我家,然后再散散步。”
妮珂的家,位于巴西耶最高处的死巷底,是幢窄小的三层石造的建筑,墙面斑驳,木质百叶窗的颜色介于灰色与褪色的绿色之间,沿着阶梯拾级而上,通往一道雕刻木质大门,门扉上的门环是一只握球的手的造型,被秋色染红的野生葡萄藤匍伏在墙面上。
赛蒙说:“这房子真可爱,你住在这儿多久了?”
“十一年了。”妮间打开门锁,然后用臀部撞开了门。“这房子总有一天要完蛋,顶楼还需要整修。小心你的头。”
赛蒙俯身进入屋内,在长长低矮的房间尽头,透过一扇玻璃门,可以看见一陵小小的梯田,还有远处的蓝色山丘。在碎石砌成的壁炉前,有张破旧而舒适的椅子,壁炉边则鼓置着许多葡萄枝干。在房间的另一头,一墙高度约莫至腰际的墙,充当吧台,另一端相隔一段空隙,是厨房所在。书本处处可见,到处是书本与花儿。空气中飘散着薰衣草的芬芳。
妮可拆开了香槟的包装,并把它放入冰箱,她关上冰箱门时抬头望着赛蒙:“一天两次?”
“没错,还是医生指示的呢!”他把手架在石头吧台上,“我喜欢你的房子,我喜爱不过分夸饰(fussy)的地方。”
“过分夸饰,是什么意思?”
赛蒙想起他与卡洛琳昔日居住的肯辛顿房子。“就是每一寸地板都经过繁复的装潢——只要在房间里有活动进行着,置身其中的人们就仿佛糟蹋了它。我就曾经有过那样的房子,我恨透了那种房子。我总是坐在不合宜的坐垫上,或者把烟灰掸在古董瓷器里。那就好像阻碍横生、空有空间却无处可去的地方。”
妮珂点点头,笑着说:“还好你不喜欢装潢繁复的房子,有机会我会介绍那样的房子给你看。”他们离开房舍,走到村子中心,下午的太阳似乎已经开始往西边落下。巴掌大的落叶掉落在地,在咖啡馆外形成一张黄色的地毯,赛蒙就在这里度过他在巴西耶的第一个夜晚。他看见一个老妇从隔壁房子的窗子望着他们,她的脸被蕾丝窗帘半掩着。
他们沿着街走,赛蒙看见了旧警察局的外景,依然没门没窗,依然是废弃的模样。
妮珂碰触地的手臂,“你猜过吗?”
他们停下脚步,从这幢空建筑望向卢贝隆,远方墙面的开口,握住了一幅幅美丽的图画。
“给我点提示吧!”
“你说你希望改变生活的模式,改变自己的职业,是吗?”
赛蒙点点头,半笑不笑地端详着妮珂一连串的表情。
她领着他走入警察局的大门,走过碎石堆,来到其中的一扇窗的开口。“瞧,这是全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