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香酒店-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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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银行另一边,石拱门的顶端不见水的踪影,距离水面有三尺之遥。石头干燥而干净,很显然的,水车的水已经好几年没打上这般高了。
将军看看拱门,将最后一口可颂抛入水中,看着两只水鸭争食着。他回答:“怎么样?也许是一百年前哪个笨蛋把这门放错了地方。”
“你这么认为?”乔仔眨眨眼睛,轻点了一下鼻翼。“也许不是。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走吧!咱们去喝一杯吧!”
在他们进入市中心的途中,互相交换了从波美特(马赛的一所监狱)放出来以后的生活。他们和另外一伙人曾经异常亲密,他们全是走霉运的囚犯。乔仔的老婆在他蹲苦窑时便离开了他,跟一个卖佩尔诺酒(Pernod)的推销员往北私奔了。现在他住在卡瓦隆好几间房子里,为一位专门修复老房子的泥水工卖命工作。这份工作适合需要出卖劳力的年轻人,而他再也不年轻。但是除了每个礼拜买乐透彩券,期盼上帝不要再背离他,他还能怎么做?
将军不禁兴起同情之心,这样的情怀乃是起于还有人比你的境遇更糟的释怀感。将军显然幸运多了。他的妻子不但没跑,还死了丈母娘,丈母娘留下的钱足够他买下谢瓦勒——布朗一家小比萨餐馆。这样的生活虽然谈不上舒畅快意,倒也稳定,更何况这生意有吃有喝。当他描述自己生活时,边笑边拍着自己微凸的肚子。生活总是不尽如人意。要不是他的老婆钱抠得紧,还实在没啥好抱怨的!
他们在老教堂对面的“法兰西咖啡馆”外的筱悬木树荫下的桌边坐了下来。
“喝点什么?”将军摘下了太阳眼镜,招手要服务生过来。
“茴香酒好了!除了佩尔诺,什么都成!”
乔仔看看四周,将自己的椅子挪近将军。“我要告诉你我为什么找你的原因。”他悄声的说着话,眼睛瞟向周遭的人群,只要有人经过他们的桌边,他就压低说话的声音。
“我老板有个老朋友,他曾经是个条子,直到他出了纰漏,才被踢了出来。现在他在保安业任职,专门卖保安系统给在此有第二个家的人。这些人都不缺钱,一听到每年冬天空屋被闯入,就紧张不已。每次我老板都会跟雇我们工作的屋主说,在瓦克鲁(Vaucluse),强盗比面包师傅还多!接着他便会推荐自己的伙伴。只要屋主装置了保安系统,我老板就赚进了一笔佣金。”乔仔的拇指与食指点了点,一副算钱的模样。
服务生送了饮料,乔仔看他走进咖啡馆,才又开始讲话。
“前几天,叫做尚·路易的那个家伙,来到我们的工地,笑得像是听到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我正好在屋顶上干活,他们就在我的正下方谈话。我听到了他们的所有交谈。”
“该不会是巴黎人和变装皇后及邮差的故事吧?”
乔仔点了根烟,把烟呼向一只在桌底下找砂糖吃的狗。“很幽默,不过,他们说的并不是笑话。听我说:他们刚在‘储蓄银行’安装了保安系统——电眼、地板上的感应条、门上的金属探测器及相关设备。那是由里昂一家大公司来安装的。花了好几百万。”
将军都给弄糊涂了。听见银行得花好几百万法郎,一向是件令人开心的事,但是他在葬礼上听到的事情让他笑得更凶。“那有什么?难道银行跳票了?”
乔仔露齿而笑,摇摇他的手指。“比这更妙!他们为了安全的考虑,把放置保险箱的房间挪到银行背面。门上安装了五厘米厚的铁栏杆,还有三道锁……”乔仔为了加强效果,还暂停了一会。“……但是没有电眼。一个也没有。”
“哦,真的?”
“为什么?因为客户去看保险箱数钞票时,可不喜欢被拍到银行经理办公室的电视里。”
将军耸耸肩。“这很正常,不是吗?”
“但是最棒的是,”乔仔啜了口茴香酒,看看其他桌的客人后,倾身向前,“最棒的是,保险箱的房间正巧在旧的下水道上面。不偏不倚。”
“旧的河流下水道?”
“就是我们刚刚看的拱门,那是下水道的出口。只要往上二十或二十五米,就到了保险箱所在的地面底下。只要一点炸药,就可以由地板进入房间。”
“太了不起了!然后你就在感应条上狂舞,直到条子赶到!”
乔仔摇摇头,而后微笑。他正融入这样的快感之中。“不,这又是另外一个有意思的地方。那儿根本没有感应条。地板上根本没安装线路。他们以为门已经够坚实了。尚·路易简直无法置信。”
将军不自觉地扯着自己的胡子。他老婆说,他的这个习惯让他看起来失去了平衡。据他所知,依斯勒一上一索格是个富裕的小镇,多的是古董经纪商,他们多半以现金交易。花几个小时察看保险箱也不嫌浪费。他开始觉得有点兴趣。他必须承认,自己具有高度的兴趣。这种刺激感,通常是他在计划行动时拥有的感觉。规划绸缪,即是他的本事。这也就是为什么其他人叫他将军的缘故,因为他会用脑袋。
乔仔像只等待小虫的杜鹃鸟,看着将军,他的眼睛在他消瘦黝黑的脸上显得明暗分明。“怎么样?你觉得如何?”
“我们怎么知道这些全是真的?整件事听起来不可思议。”将军四处张望,寻找服务生的踪影。“我们最好再喝一杯。”
乔仔笑了笑。他跟将军一般,是个无可救药的悲观主义者,总是为自己找难题。不过,将军也没说不。
等人群渐渐散去,回家吃午饭,这两个人继续聊天说地,整个广场显得安静异常,只剩教堂洪亮的钟声。
第03章
赛蒙八点三十分不到,便走进了办公室。严峻的长廊显得寂寥、空旷,只见棕榈植物及无花果树点缀其间。由于现在花花草草数目繁多,不得不雇用专人。负责管理这些植物,而这个负责园艺的年轻人相当苗条,经常带着棉手套,擦拭这些植物的叶子。恩尼斯唤他“植物经理”。
赛蒙行经一扇打开的门,瞥见一位会计师正伏案审阅今天的第一份备忘录。他抬起头望见了赛蒙,很高兴自己的辛勤受到了注意。赛蒙向他点头道早,心头还打着问号,不知他姓啥名哈。办公室和他一样的员工很多,大多数人在剪裁时髦的深色西装下,看来都差不多。也许他应该要他们戴上名牌。
他走过丽莎的办公室,而后进入自己的办公室。某位来访的美国人曾经告诉他,他的办公室象征着权力,因为它位处角落,视线范围两倍于位阶较低的员工,而办公室里最谦卑的,就属里头毫不起眼的桌子。深色的皮沙发,低矮的桌子,放置电视机与电脑的壁柜,还有比公司其他区域更大更茂密的植物,构筑了这个大亨的天堂。
丽莎把前一天累积的文件,放在侧边的桌子上,整齐的区分为四叠:留言、通讯记录、联络报告、机密的策略报告与行销计划,后者可是花了好几个小时绞尽脑汁的成果。
正当赛蒙翻看留言时,传真机从隔壁房间传来运转的声音。季格乐从纽约来电。卡洛琳的律师们来电。四个客户来电。创意总监、财务总监、两位会计主任及电视台的头头都有留言。还有乔登。天啊,真是千头万绪的一天!接着赛蒙记起自己昨晚所下的决定,他的情绪顿时变得轻盈。他要度假了!
他拿起乔登的留言——一定要见你,愈快愈好。留言条底下爬着一行字:等你准备好,早上八点。这个小小的谎言,可以让乔登居于守势。他可从来没在九点半前出现过。赛蒙带着留言条,走过大厅,去瞧瞧乔登新近的嗜好——他喜欢过的休闲活动正醒目地陈列在他的办公室里。赛蒙心想,这一定是乔登的炼狱,他一直试图超越所有人。网球老早已经荒废,而位阶比他低的主管人员开始迷上这活动。乔登刚加入乡村俱乐部时,还曾经用散弹枪打过猪。接着他又迷上海上运动,穿着蛙鞋与防水衣物,在海上活动。现在,很明显的,马球又成为他的新宠。
在乔登桌子后的墙面上,排放着三支球棍,球棍上面还有一顶头盔;张贴在布告栏上的“翰姆马球俱乐部”活动一览表,让一旁的改装酒会邀请函相形失色。马球当然是社交相当活跃的广告人所热衷的活动,无可救药的昂贵,绝对是上等阶级的专利,如果幸运的话,一旦迷上,就再也无法脱身。赛蒙笑了笑,心想,不知再过多久,乔登会要求让出一个停车位给他的马,还要一部公务直升机,搭载他前往温莎(位于英格兰南部的波克郡)。
这时他听见高跟鞋踩在瓷砖上的踢踏声,并将留言塞人相框中,相片中正是乔登的人称美丽又有钱的老婆。
丽莎正在整理昨晚从美国传来的传真,她的身体映着窗户,反射出迷人的身影,她暗色的长发飘落在脸颊上。她的穿着得体雅致,同时衬托出她的一双美腿。赛蒙自诩为美腿的鉴赏家,在他看来,丽莎的美腿与他见过的美腿不相上下,小腿部分显得分外修长。赛蒙原本想大发善心,雇用那些口气不甚芬芳、腿部不甚迷眼、长相平庸的中年老处女,到头来却还是找来了迷人的秘书,而自己总是从欣赏她们当中享受到极大的乐趣。看着丽莎弯腰的一幕,每每在无数的会议中振奋着他。
“早安,伊莉莎白!”
“早,萧先生!你今天过得好吗?”她手里拿着一叠传真,朝他微笑。每当他唤她伊莉莎白,她便明白,他的心情不错。
“还不错,而一杯咖啡会让我更精神百倍。然后我们就得找出水桶、铲子与遮阳帽,准备到海滩上玩。”
丽莎在走向煮咖啡壶的途中突然停下脚步,眉头一扬。
“我要休几天假。我想,我会开车行遍法国,看看他们说的圣特洛佩是不是真的那么回事!”
“我想这对你很有帮助。他们是怎么说圣特络佩的?”
赛蒙回答:“秋天的圣特洛佩,完全没有吸引力。届时海边只有我只身一人与漫天飞舞的海鸥,夜晚我将寂寥地待在仿如和尚待的斗室。你可以传真给毕布罗,帮我订个房吗?”
丽莎低头在桌子上的留言条上记下来。“车子空运的过程中,你也得找个地方住。”
“那么在巴黎的兰卡斯特饭店待上一晚。”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帮我打电话给穆列,看看他今晚是否有空。看在老天爷的份上,你千万要告诉他这是谈公事,要不然他铁定会带着他拍摄过(ELLE)杂志的模特儿女友前来,整晚他就凑着女孩的耳朵吹风。你知道他的德行的——在他刮过胡子的光洁外表下,潜藏着性的渴欲。”
丽莎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说:“我觉得穆列先生很迷人啊!”
赛蒙觉得乐不可支,迫不及待想逃离办公室。恩尼斯会管理卢兰门的那幢公寓,而乔登也可以过过总经理的瘾。短短一个礼拜,没什么好出错的!
丽莎带着一杯咖啡回来。“我们要回这些电话吗?”
“只处理客户的部分。广告代理商的事情,乔登可以处理。”
“那萧太太的律师呢?”
“她们啊!你不觉得我应该从圣特洛佩寄张明信片给他们吗?”
“昨天律师事务所的资深合伙人来过电话。他说有急事。”
赛蒙吸了口咖啡。“伊莉莎白,你知道吗,他的电话旁摆了个计时器。他的收费按每分钟计算。如果你不怕死,胆敢打电话邀请他共进晚餐(老天爷也不容的),他连这通电话的时间都收费。一张明信片绝对省钱得多。”
“等你回来再跟他通话好了。”
“你说得对,我知道你说得对。”赛蒙叹了口气,“好吧!在那个贪婪的家伙控诉我们蔑视他的电话之前,给他打电话吧!等他上线之后,你一定可以听见计时器滴答的声音。就是那种你在煮蛋时所使用的计时器。”
这通电话真是短而昂贵。卡洛琳想要一部新车,需要一部新车,而且有权力要一部新车,好达成离婚的协议。赛蒙同意她买一部BMW,不过却在汽车立体音响上讨价还价。最后他终于明白,再多犹豫五分钟,法律咨询费用已经够买音响了,因此只得让步。等他放下电话,他不禁揣想,因为激情而杀了一位律师是否可能获得宽恕。
他抬起头,看见乔登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杯咖啡,穿着却与大多数人印象中的广告人大相径庭。他的外表古板,看来十分可敬,这也许是客户觉得和他在一起安全的原因。恩尼斯发誓,他曾经听过乔登的西装嘎吱作响,因为西装太过沉重了。
今天他以一身成功金融人士的装扮出现——三件式的条纹西装,条纹衬衫,稳重的领带,翻领下一条黄金的链表消失在胸前口袋的丝质手巾宽绰的皱格里,还有擦得雪亮的黑皮鞋。他的老鼠色头发整齐地往后梳,耳朵上方有些发丝不太服贴。赛蒙注意到,他好似退休的海军军官在颊骨上蓄了一小撮毛发。他十足就是英国人的模样。
赛蒙根本没有给他机会开口。
“进来吧,尼果,来吧。听着,我很抱歉取消了昨晚的会议,但是我昨天真的受够了,过了地狱般的一天。根本还调整不过来。再加些咖啡吧!来根雪茄,告诉我,你原谅我了!”
他说:“赛蒙,我不在意这个。”他说话的样子仿佛是领子太紧了,勒得他透不过气,“而是其他事。他们开始怀疑,主管会报是否还存在。已经取消了三次。老家伙,我可以告诉你,他们被惹毛了!”
赛蒙自然猜得到,谁最恼怒。“有没有什么人特别不快,需要我负荆请罪?”
乔登拿出一个金黄色的烟盒,好整以暇地从中挑选出一支烟。他从腰间口袋拿出一只黄金打火机。火光正好映着他的黄金图章戒指与金黄链扣。赛蒙心想,这男人活脱像是会走动的珠宝店。
“赛蒙,我想这次我可以摆骨他们。下班后喝他一顿,威士忌加上委婉的言语,应该就可以平息一切。你何不让我来?”
赛蒙假装看起来十分感激的样子。“如果你坚持的话。”
“别再想那件事了。”乔登往空中吐出了一口烟。他吸烟时那种熟练得意的模样,让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