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萨拉马戈:修道院纪事-第3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还没有听过这么多人大声喧哗;有的甚至对如此漂亮的石头离开这里恋恋不舍,巨石毕竟是我们佩洛·比涅罗这块土地上出产的呀,但愿不要在路上碎了,否则还不如不出产它呢。监工处官员到前边去了,他如同战场上的将军,率领着他的参谋部人员、副官和传令兵前去侦察地形,测量弯道,估计坡度,确定宿营地。等他们返回来时车走了多远呢,如果说车是从佩洛·比涅罗出来的,那么现在它还在佩洛·比涅罗。在这头一天,其实是一下午,前进了木过500步。路很窄,一对对牛在路上绊倒,车两边各有一条粗缆绳,没有回旋的余地,一半拉力因用力不匀损失了,命令声也听不清楚。巨石又重得吓人。一旦车不得不停下来,要么因为一个轮子陷进路上的坑里,要么由于牛的均匀的拉力与上坡相抵必须停一下,这时就好像再也不能挪动它了。当终于能前进的时候,车的整个木骨架都吱吱作响,好像要从铁箍和扣钉中挣脱出来。而这还是整个行程中最好走的路段。
这天夜里,牛都卸了套,但让它们都留在路上,没有用绳子挂起来集中到一处。月亮出来得晚,许多人都睡觉了,有靴子的人枕着靴子。幽灵般的光亮召唤着一些人,他们望着月亮,分明看见那个在星期天砍黑麦的人影,那是救世主对他的惩罚,强迫他在宣判以前永远搬运堆积起来的一捆捆柴草,他就这样被发配到月亮上,成为遭到神惩办的、人人可见的象征,以惩戒那些大逆不道的人。巴尔塔萨尔去找小个子若泽,两个人又遇到了弗朗西斯科·马尔克斯,他们和另外几个人围着一堆篝火安顿下来,因为夜里天气凉了。过了一会儿曼努埃尔·米里奥来了,他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王后,她和国王丈夫住在王宫里,还有他们的子女,即一个王子一个公主,才有这么高;据说国王喜欢当国王,但王后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当王后,因为人们从来没有教过她当别的什么,所以她不能选择,不能像国王那样,说我喜欢当王后,其实国王喜欢当国王也是因为人们没有教过他干别的什么事情,但王后有所不同,要是一样了就没有故事可讲了;这时候王国里有个隐士,他到过许多地方去冒险;经过许多许多年的冒险以后钻进了那个洞里,他就住在一个山洞里,我不知道已经说过没有;他不是那种祈祷和赎罪的隐士,人们称之为隐士是因为他一个人独自生活;吃的靠自己拣,要是有人给他也不拒绝,但乞讨他从来不干;有一次王后带领随从人等到山上游玩,对最年长的侍女说想跟隐士说话,向他提个问题;侍女回答说,禀告陛下,这个隐士不是教会的,而是和别人一样的普通人,区别只是他独自一个人在洞里生活;这是侍女说的,但我们已经知道了;王后回答说,我想提的问题与教会无关;他们继续往前走,到了洞口,一个听差朝里边喊了一声,那隐士出来了,此人看上去年事已高,但像十字路口的大树一样强壮;他出来以后问道,谁叫我呀;听差说,是王后陛下;好了,这故事今天就讲到这里,睡觉吧。别人都嚷起来,想知道王后和隐士的故事的结局,但曼努埃尔·米里奥不为所动,明天说也一样嘛,其他人只得听从,各自去睡觉,在睡意出现之前每个人按各自的倾向考虑这个故事,小个子若泽以为,说不定国王不敢碰王后,但隐士是个老人,这怎么可能呢;巴尔塔萨尔想王后就是布里蒙达,他本人是隐士,虽说差异很大,但毕竟符合男人和女人的故事;弗朗西斯科·马尔克斯想,这故事怎样结束,我哪里会知道,等到了舍莱依罗斯再说吧。月亮已经转到那边,看来一捆黑薄并不沉,最糟糕的是上面长着刺,似乎耶稣并没有卫护头上的光环。
第二天备受折磨。路宽了一些,一对对牛活动更加自如,但车太大,车轮不灵活,载重量又大,在拐弯处转动极为困难,所以必须住一面拖,先向前,接着向后,车轮不肯转动,被石块挡住了,只得用石工锤去搞掉;即使这样,人们并不抱怨,因为地方大了,可以把牛卸下来,然后再套上一定数量的牛把车拉到正路上。上坡的时候,只要没有弯路靠力气就能解决,所有的牛都用力拉,个个往前伸着头,鼻子几乎碰到前边的牛的后碗上,有时候还滑倒在蹄子踏、车轮轧形成的小沟里,因为小沟里有牛粪尿。每个人照看一对牛,从远处就能望见他们的脑袋和赶牛棍在轭具和黄褐色的牛背上晃动,只是看不到小个子若泽的身影,这也难怪,此时他正在他那两头牛耳边亲切地说话呢,拉呀,我亲爱的牛,使劲拉呀。
如果遇上下坡路,那就不仅是折磨,而且是巨大的痛苦了。车随时可能下滑,必须立刻在车轮下放石头垫住,卸下几乎所有的牛,每边只剩下三四头就能让巨石移动,但人们又要到后边拉住平台的缆绳,像一群蚂蚁似的几百个人把脚死死蹬在地上,身体向后倾斜,肌肉绷紧,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车,不让它把他们拖下河谷、扔到弯路以外。一头头牛在上头或者下边静静地反刍,望着这热闹的场面,望着那些跑过来跑过去下达命令的人们,只见人人脸涨得通红,汗水如注,而它们却站在那里不声不响地等待卖力气的时候,安静得连靠在牛轭上的赶牛根也一动不动。有人曾想出个主意,把牛套在平台后面,但人们不得不放弃这种想法,因为牛不懂得进两步退三步的用力数学公式,要么在应当往下走的时候用力过大反而往坡上走,要么在应当停下的地方却毫无阻力地往下拖。
这一天,从太阳出来到傍晚走了大约1500步,不到半个莱瓜,如果我们想做个比较,即走了相当于石板长度的200倍。费了那么多小时的力气,才走了这么一点路,并且人人汗流浃背,担惊受怕;那个石头魔鬼应当停止的时候偏偏滑动,应当不动的却又走起来,你这个该诅咒的东西,还有那个下命令让人们把你从地里挖出来、让我们在这荒郊野地拖你的人。人们都筋疲力尽,躺在地上,肚子朝上喘着粗气,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先是像一天的开始而不是走到了尽头,后来随着光线的减弱变得透明,突然那水晶似的地方出现了一片厚厚的天鹅绒,已经是夜里了。月亮到了下弦,会出来得更晚,那时候整个营地都睡着了。人们在篝火下吃饭,太阳正在与天空争雄,天上有一颗颗星星,地上有一堆堆火光。莫非在时间之初为建造苍穹拖石头的人们也曾坐在星星周围,谁知道他们的脸是否同样疲惫,胡须是否也这么长,又肮脏又粗糙的手上是否长着老茧,指甲是否那么黑,是否如同人们常说的那样一身臭汗。这时候巴尔塔萨尔请求说,曼努埃尔·米里奥,接着讲吧,当隐士在洞口出现的时候王后问什么来着;小个子若泽躺在地上琢磨着,说不定王后把传女和听差们都打发走了,这个小个子若泽一肚子坏水,我们不用管他,任他胡思乱想吧,如果他肯于好好忏悔,就让他照忏悔神父所说的去赎罪吧,不过最好不要相信他会那样做;现在让我们注意听曼努埃尔·米里奥说些什么吧,他开始讲了,当隐士来到洞口的时候,王后朝前走了3步,问道,如果一个女人是王后,一个男人是国王,为了感到自己不仅仅是王后和国王,而且是女人和男人,他们该怎么办呢,这是王后提出的问题;隐士用另一个问题作答,如果一个男人是隐士,为了感到自己不仅是隐士,而且是男人,他该怎么办呢;王后稍加思考就说,王后不再当王后,国王不再是国王,隐士走出隐居地,这就是他们该做的,但现在我要提另一个问题,他们既不是王后又不是隐士而只是女人和男人时是什么样的女人和男人,他们不是隐士和王后如何成为男人和女人,怎样才算不是现在所是的人;隐士回答说,任何人都不能是其不是者,不存在男人和女人,只存在他所是者和对其所是者的反叛;王后宣称,我就反叛了我所是者,现在请你告诉我,你是否反叛你所是者;他回答说,成为隐士即违反生存,在世界上生活的人都这么想,但他还是某种存在;她说,那么如何办呢;他说,既然你想是女人,那么就不要当王后,其余的事你以后就知道了;她说,你既然想是男人,那么为什么还继续当隐士呢;他说,最可怕的是男人;她说,你知道何谓是男人和女人吗;他说,谁也不知道;听到这个回答,王后就走了,随从人员们嘟嘟嚷嚷着跟在后头;好,明天我再接着讲完。曼努埃尔·米里奥停住嘴,他做得对,因为其中两个听众,即小个子若泽和弗朗西斯科·马尔克斯裹在被单里已经打起鼾来。黄火渐渐熄灭了。巴尔塔萨尔死死盯着曼努埃尔·米里奥,你这个故事没有头没脑,完全不像人们常听的那些,养鸭子的公主,额头上有个星星的小女孩,在树林里遇到个姑娘的樵夫,蓝色公牛,阿尔布斯盖依罗的魔鬼,7头兽怪;曼努埃尔·米里奥说,如果世界上有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你就会说他的脚是一座座山,他的头是启明星,你说你曾经飞过,还说你和上帝一样,这非常让人怀疑。听到这句指责,巴尔塔萨尔无话可说,道了声晚安便转过身,背对着黄火,不一会儿便睡着了。曼努埃尔·米里奥还醒着,他正在考虑结束这个故事的最好方法,是不是隐士成了国王,是不是王后成了隐士;为什么故事总是必须这样结尾呢。
在这漫长的一天里受的罪太大了,人们都说明天不可能更糟,但心里明白,将会比这一天糟一千倍。他们还记得从这里往下到舍莱依罗斯的道路,弯道很狭窄,倾斜度大得吓人,那些山坡简直是直上直下落到大路上;我们怎能过得去呢,他们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在那个夏季,没有比这一天更热的日子,大地像一盆炭火,太阳像马刺扎在背上。挑水工们排成长队靠肩膀从低处有井的地方运来一罐一罐的水,有时距离很远,沿着羊肠小道爬过山去灌满水桶,当年的苦役们也不过如此。晚饭时分到了一个高处,从那里可以望见谷底的会莱俄罗斯。弗朗西斯科·马尔克斯一直企盼的就是这个机会,不论人们能不能下山坡,今天晚上谁也不能不让他陪着妻子。监工处官员带着助手们下了山坡,走到从下边经过的一条小溪旁边,一路上指出最危险的地方,车应当停下来休息并保障巨石安全的地点,最后决定在第三个拐弯以后把牛卸下来牵到一个宽敞的场地,那里与车的距离足以不妨碍操作,但又在附近,一旦操作需要牵回来也不耽搁很长时间。这样,车就靠人力下坡。没有别的办法。在把一对对的牛牵走的时候,人们在山顶散布开来,在灼热的太阳烘烤下望着宁静的谷地,菜园,清凉的树荫,恍若仙境的房屋,这些房屋透出的恬静给人的印象太尖锐了。他们或许这样想了,或许没有想到,只是这句纯朴的话,要是我在下边,也不会以为那是假的。
究竟如何,让那些知道得更清楚的人们告诉我们吧。600个男子汉狠狠拉住固定在平台后边的12根粗缆绳,600个男子汉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过度的劳累渐渐感到肌肉越来越松弛,600个男子汉个个胆战心惊,现在确实害怕了,昨天那点事只不过是小伙子们开开玩笑而且;曼努埃尔·米里奥讲的是个虚幻的故事。只有拥有力气的时候才是真实的人,只有能阻止这魔鬼不把他无情地拉走的力量不是来自害怕的时候才是真实的人;这一切只是为了一块石头,而这块石头本来无须这样大,用3块或者10块较小的石头同样也能建造那个阳台,只不过那样我们就不能骄傲地禀报陛下,这只是一块石头,在前往其他厅之前也不能骄傲地告诉参观者,这是仅用一块石头建造的;正是这些或其他愚蠢的骄傲使世人普遍遭到欺骗,让民族的或个人的胡说人道广泛传播,写人教科书并载入史册,例如,马芙拉修道院归功于唐·若奥五世,他许了愿,如果生下一个儿子他便修建修道院;这里的600个男人都没有使王后生儿子,却在受苦受难地还愿,请原谅,这声音不符合当时时代潮流。
如果道路往下直通谷地,那么一切就简单多了,只不过是个转换方法的游戏,也许是个开心的游戏,只消放开或者拉住这个石头蠢物就是了;用绳索把它缠紧,在向下的冲力未变得不能驾驭时让它往下滑动,及时阻止它冲下谷地,免得轧伤那些来不及解下套在身上的绳索的人们。但是,有弯道就是一场场噩梦了。在平坦的路上,前面已经说过,靠的是牛,用几头牛在车前头朝一边拉,不论弯路长短都能把车拉正过来。这只是个需要耐心的工作,经多次重复已成了家常便饭,再劳累也不过是把牛卸下来,套上,再卸下来,套上,人们只是喊叫几声而已。而现在,遇上了弯道和斜坡魔鬼般地结合在一起,他们就要疯狂地吼叫了,并且这种情况多次出现;但是,这时吼叫意味着耗费气力,而他们的气力已经不多了。最好是先研究一下该怎么办,留待喊叫能叫人松一口气的时候再喊叫。车下到了弯路,尽量靠在其内侧;在这一侧的车轮前放上垫物,但这垫物既不能结实到阻挡住整个车的地步,也没有不结实到被车的重量压碎的程度;如果你认为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困难,那是因为你没有把这块巨石从佩洛·比捏罗运到马芙拉,而是仅仅坐着观看,或者只是从本书的时间和地点远远眺望。车这样险象环生地卡住之后,可能像魔鬼一样心血来潮地一动不动,如同所有的车轮都针进地里,最常见的就是这种情况。只有弯路向外边倾斜、地上摩擦力极小、坡度又很合适等各种条件均好的时候,平台才毫不困难地听从其后面向一侧的作用力的使唤,或者在出现更大奇迹的时候平台本身靠唯一的支点向前挪动。通常并不如此,而是需要在最适当的地方、在非常准确的时刻使用巨大的力量,使其不致动作大大而一发不可收拾,或者上帝开恩,施以小惠,要求重新向相反的方向作艰苦的努力,用杠杆撬4个后轮,设法使车向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