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两生花开 作者:苏晓安-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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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难得露出懵懂的笑意,镜子似笑非笑地仰头看他,有意无意地掰着手指头,
“她们私下叫你‘钻石白马王子’呀,还有种说法是‘万人迷’——长得好、功课好、家境好,前景好,甚至啊,连厨艺也是一流。一句话总结就是:入得厅堂,下得厨房。”
杜若泰然自若地望着她,眼下之意是,据我所知,像你镜子这号向来不与无相干之人多费口舌、不情愿招惹是非的主儿,是如何得知这许多飞短流长的?镜子此刻的神色看来多少和杜若有些类似,只是加上了一丝不动声色的笑,
“我又不是小龙女,她们日常的话题多半围绕着你,我就算再想不食人间烟火,也该听见了。况且——”
杜若终于笑出来了,闪现在漆黑瞳孔里一瞬即逝的神色看起来有些不容错过的精彩,
“她们?包括你吗?”
镜子下意识地连续眨了好几下眼睛,一时没回味过来,杜若已经一笑而过了,
“逗你的,傻!”
“呵呵。”镜子松一口气。
“镜子?”
“嗯?”镜子口齿不清地应着,心神还停留在面前的美食上,半晌才觉出些不同寻常,杜若是很少直呼她名字的,他只会叫她“哎”“喂”,或者干脆招招手、拍她一下什么的。等她觉出异样的时候,杜若已径自岔开了话题,
“我今天做了一锅,你尽管敞开了肚子吃。”
“放心,不会帮你剩下的。哦,对了,”镜子像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杜若,你的女朋友又换了吗?”
“什么叫‘又’?”杜若不满地皱起眉头,“怎么突然问这个?”
镜子笑得一脸无害,“同学拜托的。我刚刚不是才夸过你是‘万人迷’的吗?”
杜若稍稍歪过头来看她,“所以呢,你就自愿充当他们的超级大鸡婆?”
“也不全是啊。”
“那还有呢?”
镜子诚实地笑,“还有就是因为我也想知道啊,嘿嘿。”
闻言,杜若漫不经心朝她飘过一眼,“你还真是直白,这种话也敢直接说出来。也就是我,换了别人,一准认定你居心不良。”
镜子朝他扮个狡黠的鬼脸,笑得诡异,“你不是我哥吗,换作别人,要我说我还不说呢。”
杜若微微垂下眼皮,眼神跟着黯了几黯,等重新抬起来时,忽然就眉开眼笑起来,
“镜子,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想要的吗?说出来,我通通满足你。”
今天难道是七月十五吗?真是撞了鬼了,杜若怎么突然对她特别好。镜子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丝忐忑,左顾右盼一下,一本正经地问,
“杜若,今天是不是……七月十五啊?”
杜若眨了眨眼,没听明白。镜子抿嘴一笑,
“农历七月十五,中国的鬼节呀!”
杜若一愣,终于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揶揄(尽管从表情上来看,对方绝对是一副无辜的样子),不由得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随便你!我本来还想介绍你和我的‘新’女朋友认识来着。”他有意加重“新”的语气,可镜子依然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
“直接告诉我名字就好。”
杜若奇了,“你刚刚不是还很好奇,直接看见真人岂不更好?”
镜子无所谓一笑,“有什么好看的,反正你很快还会换新的嘛!况且我不喜欢一直当你的挡箭牌。”
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笑,杜若忍无可忍地望着她,
“给你揶揄我的机会还真是千载难逢啊,你今天可是扬眉吐气了,啊?”
镜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啊?”
杜若承认是自己败下阵来了,“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你打哪门子哑谜啊,到底什么意思啊?”
“我拒绝回答!”
“杜若!”
“拒绝!”
裂
周六一大早。
镜子窝在床上美梦正酣。隔壁杜若的房间,忽然“噼里啪啦”一阵惊天动的巨响,镜子极不情愿地眯开惺忪的睡眼,支起耳朵不清不楚地听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后续动静,于是继续蒙头大睡。刚刚才要进入状态,门口忽然“砰砰砰”响起一连串打擂似的捶门声,将镜子好不容易重新酝酿出来的一点儿睡意给一股脑儿地打得无影无踪,镜子“腾”一下子从床上窜起来,火冒三丈地一把拉开反琐的房门,气急败坏地大吼,
“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活啦?”
门框上毫不意外地吊着坦然自若的杜若,白色棉质衬衣,浅蓝牛仔裤,赤着双足,一只手随意地抄在兜里,另一只甚至还很可笑地保持着捶门的姿势。面对上镜子只有在酣睡被人抓起时才会极罕见地露出的一脸抓狂外带暴走的表情,杜若唇角明显是故意地勾起一抹心满意足的诡笑,伸手慢条斯理地抚上镜子鸡窝样乱作一团的漆黑长发,心平气和地笑,
“怎么这幅表情?难道忘了今天和我的约会?”
镜子狠狠地剜他一眼,嫌恶地拍开他停留在自己发上的手,没好气地说,
“约你个头啊!我又没答应你,每回都这样,拿我当挡箭牌。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嘛,干嘛不光明正大告诉他你有女朋友了?”
杜若温柔一笑,
“反正你一个人呆在家也无聊,跟我出去多走走又有什么不好?”
镜子“嗤”他一下,扬起脸,嘲讽地冷笑,
“是啊是啊,到时你既可以明目张胆地跟女朋友约会,回来的时候还可以冠冕堂皇地告诉他说陪我买书去了,是不是?”
杜若居高临下地打量她,此时此刻,镜子乌溜溜的眼珠正气呼呼地瞪着自己,里面亮晶晶的,好像可以流出水来;小嘴是浅浅的粉红色,微微嘟着,说不出的娇憨可爱;只是肤色太过苍白,竟隐隐泛着些透明。杜若不动声色地望着她,唇角的笑意渐深,情不自禁探出右手,轻捏一下镜子毫无血色的脸颊,感到手心忽地升起一股说不出来的凉意,忍不住宠溺地说,
“起来吧,今天咱不吃和路雪,我请你吃哈根达斯。”
镜子愕然地张开嘴,不可置信地瞅着一脸波澜不惊的杜若。杜若没等她回味过来,一把将她推回屋里,翻手关上门,隔着厚重的木板,大声说,
“穿漂亮点儿啊,今天可有不少人,别给我丢人啊。”
镜子反驳的话明明就在嘴稍,顿了顿,却没有说出来。
所谓的约会其实只是一帮和杜若年龄相近的男孩儿女孩儿,大家凑在一块儿聚聚而已,有时候去练滑板,有时候去赛车,有时候去聚餐,有时候去K歌,镜子早已见怪不怪,之所以会毁谤说杜若是去见女朋友,那也完全是出自故意,谁叫杜若每次总要扯上她。她抗议过无数次,她不愿意,然而每每问及理由,却又总回答不出,于是杜若理所当然把她的沉默理解为害羞,依旧我行我素、一意孤行。
可是要如何向他言明呢,她的执意拒绝,哪里是缘于害羞,她真正惧怕的是要直接面对上自己内心避无可避的自卑啊。
他太耀眼了,英俊、开朗、友善,成绩优异、朋友成群,甚至于连围绕他周身的人也是如此的光彩夺目,他们也许生就一张漂亮的脸蛋;即使没有漂亮的脸蛋,也会有一颗绝佳的脑袋;就算脑子够不上聪明,至少还有一身无与伦比的技艺,比如赛车,比如滑板,即便只是游戏,他们也有本事比其他人玩得精彩、高明得多。身在这样一群熠熠生辉的生物群里,只会让她一次比一次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卑微、渺小、一无是处,以致更加自厌而已。
怎么办呢,她不够漂亮,不够聪明,甚至不够开朗,人潮里面,她一定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她乏善可陈的世界一直以来就只有薏眉,只有筱墨,而现在她甚至连薏眉也已失去……她和杜若不是一类人,杜若的世界太过光鲜亮丽,也离她太远太远,她跟不上……
可是,既然如此,杜若,可不可以不要对她太好,不要在她生日时亲手给她做蛋糕;不要在她不开心时毫不犹豫地允诺她所有的事;不要在她想念薏眉想得无法入睡的深夜一声不响地守在门外……
可是,这些都是她自己内心隐秘的卑微与哀愁,不敢也无意和外人分享,对着杜若,她无法宣之于口。
镜子坐在看台最前面,手捧杜若一小时前塞进她怀里的一罐可乐、还有大份的爆米花,安静地看下面十七八岁的少年男女们起起落落,从倒半圆型的赛道一端滑至另一端,在圆弧的最低点纵身,眨眼间一跃而至四五米高的赛道顶端。杜若也在其间,换上了一身惹眼的白色运动服,隔那么远,还能看出他嘴角有放肆的笑意,漆黑的头发随着脚底的节奏,恣意地在风里翻飞,有几缕已经淋湿,不羁地贴在光洁的额角,那样的张扬和故意。
镜子不动声色地追随着杜若的身影,她已被锻炼出波澜不惊。但是第一次见杜若在半空中翻转起来时那种吓破胆的感受,还是铭心刻骨,她曾为此吓得当场放声大哭,甚至连着几个晚上梦里都是杜若失足摔下来的样子。想想多可笑啊,那时他们一定都把她笑惨了吧,可是不知不觉间,都已是半年多前的事了……
镜子恍惚着想站起来,那一刻,她清晰的看见远处的杜若忽然回过头来,对着他粲然一笑,露出两排整洁的牙齿。与此同时,惊心动魄的一幕发生了,下一秒,她眼睁睁地看着杜若跃上了半空,熟练地翻转,然后,整个人忽然像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般,向着四五米深的凹点垂直地撞了上去……
随着“嘭”重重的一记闷响,镜子感到自己的心脏忽然间不跳了,眼睛里明明看见所有人都疯了样地朝杜若倒下的地方冲,他们的嘴型明明是在喊,在吼,可是她却连一个字都听不见。
寂静,死了样的寂静,只看见无数黑色的潮水铺天盖地地涌过来,在瞬间蔓过她的脚趾、小腿、胸口、脖子,然后是鼻子、耳朵,只剩眼睛,无能为力地看面前的杜若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恍惚间,似乎又一次体会到薏眉当年离开时的感觉,那样深切的绝望、不甘,与无能为力……心口蓦地狠狠一痛,这样的感觉,一生一次已嫌多余,她不要也不会容许这种事第二次发生!
她在瞬间做出了一个决定。
没有人注意当时留在看台上的镜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包括镜子自己。但是杜若例外,在阖上眼皮的最后一刻,透过重重叠叠的人影,杜若分明看见那个外人眼中不声不响的蓝衣女孩儿手脚并用地翻过半人高的看台,想也没想直接就从两米多高的地方跳了下来……
他惊呼一声晕厥过去,记忆定格在镜子纵身一跃的瞬间。
事后很多人看见,就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口,一个额头缠满纱布的英俊少年,惨白着一张脸,对着面前矮她几乎一头的女孩儿劈头盖脑地狂吼;而蓝衣的女孩儿自始至终都沉默地低着头,不辩白也不争吵,腰杆儿挺得笔直,双手安静地垂在腰侧,小腿的膝盖处包着厚厚的绷带,周围隐约有扩散开来的淤血,触目惊心的青紫。旁边层层叠叠围了一圈儿人,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男女,神色讶异而惊惧,可是没人敢上前劝解。
等所有人都散去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栽满法国梧桐的人行道上,杜若余怒未消地走在前面,双手习惯性地抄在裤兜里,步子迈得不紧不慢,脸上的神色却并不好看,灰灰的透着些阴郁,英挺的眉毛微微拢在一起,像两弯捋不平的山峰。在他身后不远处,吃力地跟着镜子,双腿怪异地一屈一张,重心显得有些不稳,极力想跟上他的步子,可惜力不从心。
杜若回头,正撞上镜子扬起的脸庞,乌黑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膝盖的疼痛,让她额上、双颊都布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可是在那双亮晶晶的眼里,除了痛楚更明显的是那抹一如既往的倔强,不道歉也不肯求饶。
整颗心忽然就这么柔软下来,毫无办法的,他只好妥协。杜若回头,停下脚步,静静等她靠近。镜子步履艰难地走到他跟前,轻昂起头,微微喘着气,漆黑的眼里萦绕淡淡的水雾。他不出声地看她,良久缓缓伸出手,细细擦去她脸上湿润的汗珠,又顺手把她零落在额际的几缕发丝拢到耳后,才不动声色地说,
“还在生我气吗?”
镜子不语,无言地看他。杜若慢慢俯下身,双手轻轻附上她受伤的膝盖,
“还疼吗?”
镜子摇头。杜若轻舒口气,双手停留在她膝上,
“还好你没事……我知道今天你是担心我,可是镜子你要答应我,以后都不许再做这样的事,否则我会恨你……”
心脏一阵狂跳,但是所有的淤积也跟着一扫而空,所有的话都被他说尽了,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只好傻傻地低头看他,回给他一个让太阳都为之失色的灿烂笑容,
“以后都不会了。”
杜若站起来,伸手轻抚一下镜子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颊,嘴角跟着浮上一抹惊心动魄的美丽笑颜,
“乖孩子。”
“上来吧,我背你!” ……
一个人的17岁
镜子的膝伤终于复原,甚至连伤疤都不曾留下。然而,这都已经是一年后的事情了。
1997年。一切的发生都像经历了一场诡谲的魔术,镜子跌破所有人眼镜考上了海中,乔安依然是她的数学老师;而杜若也在六月初,正式收到了来自普罗旺斯大学的通知书。接着就是七月底,他去往法国的签证下来。再后来的时间仿佛一晃即逝,稍不留意,八月忽然就悄然来临,杜若出发的日子瞬间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事。
送杜若走的那天,站在人来人往的候机大厅,杜若静静凝视着镜子,唇角始终保持着笑意,不忘反复叮嘱她,
“记着我的话,好好对自己。”
镜子抬起头,纵然心里明明装着满满的感伤,却还要不露痕迹地对着他微笑,
“好,我记得。”
杜若伸手,习以为常地捋起她乌黑的发丝,慢慢拢到耳后,宠溺地问,
“是不是又长长了?”
镜子笑得像个急于等待表扬的孩子,
“是。不止是头发,我连个子都长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