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工匠 作者:高满堂-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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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特钢厂的大门前,阳光明媚,锣鼓喧天,彩旗飘扬。广播喇叭响着:“这次群英大会,好手如林,竞争激烈,肖长功同志不负全厂职工的重托,力战强手,拿下了全国冶金系统锻工比武第一名,为我厂,也为全局、全市人民争了光,我们为肖长功同志取得了这样好的成绩感到骄傲,我们对他表示衷心的感谢。大家都知道,这次群英会,是建国以来,我国钢铁健儿的第一次大聚会,党中央、国务院都非常重视……”肖长功站在解放牌汽车上,披红挂彩,满面春风,擎着双手不停地向人群挥手致意。杨老三也站在人群里,他的心情十分复杂,不知是荣是辱、是妒是慕。黄昏时分,肖家院里院外都挤满了人,停着一串儿小轿车。院里的窗子上也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头。包科长在里里外外地忙乎着,维持着秩序。市局领导和厂长坐在屋里听取肖长功的进京比武汇报。肖长功激动地语无伦次:“小轿车在中南海拐啊拐啊,后来,在一间房子前停下了,我们下了车一看,周总理在门口等我们!”院子里一片掌声。肖长功喝了口水。程厂长道:“慢点讲,慢点讲!”
肖长功说:“好!我慢点讲,周总理领我们进了屋子,你猜我们见到了谁?”众人猜测着:“谁啊?毛主席?”肖长功一拍巴掌:“对!毛主席!”
院子里一片喊声:“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
有些人甚至哭了起来。肖长功讲着:“毛主席招呼我们吃饭,毛主席说,各位师傅不要客气嘛,就像在家里一样。周总理亲自给我们摆椅子,大家都不敢坐呀,是八级大工匠,很好解决,后来还是杭州一个理发的,给我理发发现了这时候只见毛主席一挥手,毛主席拿起筷子:坐!毛主席又说,吃,敞这个问题,给我解决了,现在调到我身边,叫周福明。所以说,卑贱者最开肚皮吃,把这桌饭菜都消灭了!我们只吃饭不喝酒,用筷子说话!这聪明,高贵者最愚蠢,要向工人阶级学习。工人阶级能够领导一切!”
时候周总理说,都把筷子动起来。”
院子里一片欢呼声和掌声。程厂长问:“你们就真吃了?”肖长功点头道:“吃了,毛主席包科长挤进来问:“你和毛主席握没握手啊?”肖长功说:“我边吃饭边说,白天看了大家的表演,很了不起呀,工人阶级可以领导一和毛主席都吃过饭了能不握手吗?”包科长一下子握住肖长功的手,切!建人民大会堂的时候,从全国请来了一些油匠,他们刷油的时候都使劲地摇着。穿着深色的西服,刷完油呢,西装上一个油点都没有,这是总理告诉我包科长激动地高呼:“毛主席万岁!”
的。”
众人也喊起来。肖长功又喝了口水:“这时候毛主席突然问我,你叫什么名字?肖长功也鼓着掌,高喊着口号。鼓着鼓着,他忽然看着自己的双我吓了一跳,我赶紧说,报告主席,我叫肖长功,毛主席又说,肖师傅,坐手,流着泪,恭恭敬敬地站起来,把两臂伸直:“同志们,就是这双手,就下说话,站着不算数,这时候我就坐下了,毛主席又问我,哪个工字呀?是这双长满老茧的工人的手,毛主席他老人家亲自握过啊!”哽咽着,我说成功的功,毛主席说,差了一个字,中央有个何长工,工人的工,这“这是我的光荣,也是咱们厂的光荣,工人阶级的光荣啊!”
个名字起得好,为人民做长工,不给剥削阶级做长工!”众人高喊着“毛主席万岁”,把肖长功团团围住,争相和他握手,院子里又是一片掌声。眼里都含着激动的泪花。肖长功心潮澎湃地回忆着:“毛主席又问我,住多大的房子啊?肖长功被人簇拥着,但他两手高擎。无数只手伸了过来……我说很大,是洋房,毛主席这时候笑了,毛主席说,咱工人都住上洋房了,很了不起!毛主席又问,到底有多大呀?我说二百多平米,毛主席又笑了。”
肖长功接着回忆道:“毛主席说,比我住的还要大,这就对了!应该表扬你们的市长!劳动创造世界,没有工人我们穿不上衣,走不了路,坐不上车,中南海过去是皇帝住的,我们推翻了皇帝,就应该我们来住!光着脚走路也不怕,但要讲卫生,你可以搞一个乒乓球台子,锻炼一下身体。”
“毛主席又说,少了一只手,可以想办法,中央有两个独臂将军,都很能打仗,少了点负担,走路也轻快,没事不要老治病,我有个医生,总要给我治病,道理多得很,我不高兴!”
肖长功仔细回忆着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毛主席又说,讲卫生就可以。我在书房里吃饭,有一张小桌,高了点,两只脚落不了地,不能脚踏实地。一直没能解决,你们都
第七章
肖长功正飘飘然地在街上走着。一辆自行车嘎地在他面前停住了,来人是包科长。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说:“肖师傅,你叫俺好找。”
肖长功问:“什么事,你找我?”包科长匆匆道:“上车。”
二话不说,载着肖长功向前奔去。包科长边骑边说:“问你个事,给没给毛主席带好?毛主席记不记得包大泉?”肖长功拍拍头道:“咳,我一握毛主席的手,激动得光顾流泪了,什么话也没说。”
包科长叹口气:“咱哥俩怎么一个德性!”
包科长拉着肖长功走进了一家照相馆,一群人呼啦一下围上来。包科长介绍着:“老肖,这些都是俺的战友,听说你和毛主席握过手,想求你和他们照一张相。”
大伙七嘴八舌地说:“对,肖师傅,和我们照张相吧,留个纪念。”
肖长功答应着:“行行行。”
照相机前,众人簇拥着肖长功,幸福地微笑着,照了一张相。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肖家一家人正在吃饭。只见肖德豹擎着一张报纸,一路喊着:“爸,妈,发表了,发表了!”冲进来,展开报纸,喜形于色地说:“爸、妈、哥你们看,我登报了,我发表了一首诗,写的是爸爸进京比武的事。”
冯心兰欣喜地抢过报纸:“我看看!”
大家都抢着报纸看着,都非常高兴。肖长功感叹:“小三,别骄傲,你的诗,我看一般,也就是沾了写毛主席的光。”
肖德龙说:“爸,我也有个好事儿,我快出徒了,考试已经合格了。”
肖长功瞥了他一眼:“这有什么?你还能学一辈子徒啊?不过,你倒是可以考虑处个对象了,等我给你掂量掂量。”
肖德龙说:“爸,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肖长功的脸黑了下来:“我不操心谁操心?这个舵我一定要把!”
说完咳嗽起来。冯心兰替他捶着背。肖长功喘着:“真是扛不了了,打从北京回来,天天作报告,嗓子都冒烟了,多少天也没摸锻锤了,手艺都生了。哎,玉芳哪?”东厢房里,肖玉芳坐在窗前,默默地用钩针钩着一个衣领,眼神有些迷离。第二天的黄昏,杨老三站在锻轧车间的女更衣室外,瞅着一个个女工走出更衣室,悄悄地溜进女更衣室。杨老三走了进来,肖玉芳一愣:“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杨老三严肃地说:“咱俩要来真格儿的了!从今天起,我教你直大轴的真本事!走,到班组去!”
班组的铁桌上铺满图纸。十八把小锤子一字儿排开。杨老三给肖玉芳细细地讲着直大轴的要领:“我还得给你打个比方,这大轴弯了,就好比一个人的腰弯了,挺不直了,成了罗锅了,你不能硬去直它,要是那样能成,全世界就没有罗锅了。”
肖玉芳道:“那还用你说,罗锅不是崴的嘛。”
杨老三笑了:“你怪话还不少呢。咱就说罗锅,你得弄清楚腰是怎么弯的,得用骨科探伤的方法搞明白,它要是折了,那就没办法了,要是腰间盘脱出,你就摸准了,拿摸好劲道,一推就成。”
肖玉芳点点头:“嗯,有道理。”
杨老三说:“这直大轴也是这么个理儿,大轴要是断了,神仙也没辙儿,要是弯了,你得看弯在哪儿。可有一条,不能弯在哪儿你直哪儿,要是那样,还有什么技术?”玉芳好像心不在焉:“哦?”杨老三说:“其实,这直大轴之前,查图纸,验钢号,拿着小锤敲敲打打,这一切,都是为最后这一锤做的准备……”玉芳默默地看着杨老三。杨老三道:“你看我干什么?早点儿教会你咱俩就两清了!我也完了,没绝活儿了!”
肖玉芳幽怨地说:“我就恨你这句话!”
杨老三一愣:“那你还要怎么样?你还要叫我干什么?”肖玉芳不语。杨老三继续逼问:“你说啊,还叫我干什么?”肖玉芳道:“以后再不许你说这样的话!”杨老三问着说着:“咦,我这么说怎么了?我就这点玩意儿,完了就完了,在你眼里,还是个老光棍,一个不正经的老光棍!”肖玉芳哭着:“我就不许你这样说,你不是老光棍,你心里清楚,你不能上了楼就撤梯子!”说着,又撕又挠,把杨老三逼到墙角。杨老三说:“不,你听我说,你不能这么撒泼,咱们俩……”两个人吵着,骂着,却渐渐地抱到一起。唉,这一对活冤家!锻轧车间里,巨大的鼓风机轰鸣着,加热炉喷吐着火焰,钢条上跳跃着火苗,在流水线上奔跑。工人们挥舞钢叉,叉住钢条送进轧机,动作如摇滚。轧机轰鸣,钢材被轧得又细又长……“大炮”呼啸着,顺着轨道撞击着钢条。悠锤“咣咣”地响着,把一根一根弯钢正直。下班后,电影院里,杨老三和肖玉芳在座位上手拉手地看电影。杨老三一边看电影,一边给她讲着直大轴的技艺:“要学会直大轴,这手上一定得有准儿,我手头就有准儿。你这小拇指,十个厘米零三个道儿,不信就拿卡尺量量,不带错的……”肖玉芳撇嘴道:“我不信,你的手是卡尺啊!”杨老三道:“我的手,比卡尺准。”
前排坐着的人不满意了,不断回头说:“嘘,小声点儿,这是公共场所,注意点公德,技术问题回厂子研究。”
两个人不说话了,从兜里掏出爆米花、猪手,大嚼大咽起来。前排的那个人又不乐意了:“嘘,这是看电影,不是下馆子,你们这么吧唧嘴儿,烦不烦人啊?要吃东西回家,趴被窝里吃也没人管。”
杨老三拍了那个人的头一下:“同志,对不起,我们不看了还不行吗?”拉着肖玉芳走出电影院。公园里花香阵阵,树影摇摇,波平如镜,月光如水。对着良辰美景,杨老三和肖玉芳边吃边探讨直大轴的手艺。杨老三说:“你以为我那天问室温是故弄玄虚是不是?不是的,不掌握温度根本不行。”
肖玉芳问:“那你那天在机械车间直大轴为什么没问温度?”杨老三狡猾地笑了:“这叫兵不厌诈。那天我一进车间就看了温度计。你当那些人是看热闹啊?都想偷手艺呢。他们偷不了我的手艺,我早就防着了。”
杨老三说着,把一顶帽子放在肖玉芳的屁股底下:“垫着,女人不能着凉。”
肖玉芳挺纳闷:“咦?帽子哪儿来的?你没戴帽子啊!”
杨老三狡黠地笑着:“嘻嘻,电影院里,前排那个人的,你当个屁股垫吧。”
肖玉芳哈哈大笑:“你呀,鬼心眼儿太多了!”
杨老三道:“没有鬼心眼儿,我能赢了你哥?”肖玉芳扑棱一下站起来问:“赢我哥,你使什么鬼心眼儿了?”杨老三自知失言,忙掩饰:“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比武是在大伙眼皮子底下进行的,我能使什么鬼心眼儿?我是说,你哥,技术是不错,可不善于比武,他是输在经验上。”
肖玉芳不爱听了:“不说这些了,一说你和我哥的事心里就堵得慌。唉,刚才的电影看得好好的,叫你拖出来了,真可惜。我就爱看苏联电影。”
杨老三问:“你都爱看些什么?”玉芳羡慕地说:“他们住的房子真好,那么多汽车,几乎家家都有电话。”
杨老三说:“我也挺爱看的,你猜我爱看什么?”肖玉芳问:“爱看什么?”杨老三道:“我就爱看他们,男的女的,见了面就拥抱,特别是情人,还接吻,一看他们接吻,身上麻沙沙的。”
“不怪人家说你,你呀,就是有点……不说了。”
“说我好色是不是?告诉你,我杨老三好色不假,可真入我眼儿的还没有几个,我也就是嘴上过干瘾,其实,自从死了老婆,这些年我没碰过女人边。”
肖玉芳道:“我不信!”杨老三急道:“我要是说假话,叫我明天出门就撞汽车!”
肖玉芳急忙捂住杨老三的嘴:“我不许你胡说!”
杨老三就势抓住肖玉芳的手说:“玉芳,咱俩都这样了,我今天就说实话吧。一小我看着你长大的,我的心里一直藏着个秘密。多少年了,我都在想:这丫头,是老天爷给我预备的,可为什么她就小了我这么多呢?我老婆还活着的时候,晚上我搂着她,心里在想着你。我对自己说:老天爷,这一辈子,要是让我能搂着玉芳睡一回,就是死了,也不算白来这个世界走一回。现在我的愿望达到了,我就是明天死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