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工匠 作者:高满堂-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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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德豹把纸球递给德龙:“哥,领弟刚刚打过来的。”
肖德龙展开纸条看,念道:“你快来,有急事!”心中一惊,抓起衣服朝外跑去。肖德龙跑到水龙头下冲着头,对着小破镜,拿着个小破梳子,梳了个小分头。梳洗完毕,肖德龙急忙骑车奔出院子。肖德龙骑着车跑到海边来,只见领弟正坐在礁石上哭泣。肖德龙急忙问:“领弟,哭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儿?”领弟抬起头,脸肿得像王一刀。肖德龙一下子惊呆了,半晌反应过来问:“你表姨?”领弟点点头。肖德龙咬牙切齿地说:“太狠了!为什么?”领弟说:“咱俩的事她知道了。”
肖德龙问:“她反对?”领弟点点头:“前几天她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比我大十二岁。”
肖德龙怒道:“她想干什么?包办婚姻啊!”
领弟说:“这个人是她的老相好,说了,我要是和他结婚,他就可以把我们两个包养了,一勺烩了。”
肖德龙听了怒发冲冠:“太无耻了,简直是流氓!”
领弟恨恨地说:“我不同意,我表姨就骂我,打我。德龙,这个家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这是个狼窝,我要逃走。”
肖德龙急了:“领弟,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领弟央求着:“德龙,你和我一块儿跑吧,咱们跑黑龙江去。”
肖德龙蒙了,不敢答应:“这,这……”领弟不满地说:“你给句痛快的,行不行?”肖德龙踌躇着:“领弟,这事吧,咱不能急是吧?你想啊,你表姨是逼你出嫁,也没有逼我,我要是跑了,和家里怎么交代?再说了,咱们要留下来和你表姨斗争,有压迫就有反抗。”
领弟不说话了,一个劲儿地哭。肖德龙劝:“领弟,你别急,我也不是不同意和你走,咱们总得研究研究吧?”领弟还是一个劲儿地哭。肖德龙十分为难地说:“这事吧,来得太急,我一下子没有思想准备。”
领弟点了点头,从包里掏出一个馒头给德龙。肖德龙推着:“我不要!”领弟深情地望着德龙消瘦的脸:“吃吧,德龙哥,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这一句话把德龙的眼睛点湿了。肖德龙把一半馒头给了领弟,两人吃着,只闻咀嚼声,谁也不说话。德龙还在拖延着:“领弟,你千万别想不开,你给我三天时间考虑,这是大事,让我考虑考虑还不行吗?”领弟不哭了:“行,我等你的信儿。哎,上次照的相片呢?洗没洗出来?”肖德龙拿出一卷黑色的底片,沮丧地说:“唉,瞎忙了,忘打开镜头盖了。”
夜里,肖德龙在西厢房里踱来踱去,如同困兽。徘徊了一阵子,“砰”的一声推开门,走到院里,拿起叉子,喊着,叉着圆木。冯心兰走出屋子问:“德龙,深更半夜的,你这是干什么?”肖德龙不答话,喊着,几乎成吼叫了。肖德豹慌忙跑出来,把哥哥拉回西厢房:“哥,回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冯心兰怔怔地看着哥儿俩。
西厢房里,肖德豹问:“哥,你今晚这是怎么了?有难心事?对我说啊,拿木头出什么气?”肖德龙道:“也没什么事,哥有个朋友,挺铁的,他遇见了一件难心事。”
肖德豹眨着眼睛道:“说吧。”
肖德龙讲着:“是这么回事,这个朋友处了个对象,对象家里坚决不同意。女的提出要和我的朋友私奔,朋友拿不定主意。你说这事怎么办好?”肖德豹道:“跟着跑啊!那首诗是怎么说的?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他们这是争取自己的自由啊。要是我,眼也不眨,拔腿就跟着跑!公子爱小姐,豁上命都是应该的。”
肖德龙点头:“对,女的提出私奔,还犹豫什么?德豹,你这主意路子正,哥心里亮堂了。不想喝点?”肖德豹道:“喝点就喝点。哎,哪来的酒?”肖德龙说:“一个朋友给的酒精,我兑了点水和糖。”
肖德豹问:“敢喝吗?”肖德龙说:“没事,少喝点。”
两人喝起小酒来。肖德龙喝大了,哭了:“德豹,哥长这么大个人了,活得窝囊啊。”
肖德豹问:“大哥,你窝囊什么?”肖德龙哭着:“你说吧,我在家里是老大,数个儿排,也是三把手吧?可是,直到现在,只要咱爸一声吆喝,我腿肚子还直转筋。唉,这种日子过够了,我也是个爷们儿啊!我自己找媳妇,咱爸跟着乱掺和什么?什么王一刀、刘一刀、孙一刀,他就是太极连环八卦掌我也不顾了,我就是不听他的,我就爱她!”
肖德豹领会着:“你说的是领弟?”肖德龙道:“不是她还能是谁?哥跟你说,哥这一辈子就爱一个女人,就是领弟。”
肖德豹问:“她就那么值得你爱?”肖德龙感叹着:“值得,太值得了。你说领弟吧,也不是就那么漂亮,可她身上有一股味道。”
肖德豹颇感兴趣:“什么味道?”肖德龙:“也不好说。我喜欢听她说话,喜欢听她笑,连她哭也喜欢听,特别她生气的时候,小嘴撅撅着,真招人怜爱。我他妈的就是喜欢她。”
肖德豹逗他:“其实我看,王一刀也不错,该鼓的地方都鼓了,该凹的地方都凹了。你没细瞅,她笑起来还挺有魅力的。”
肖德龙鄙夷地说:“就你还会欣赏女人?她,比起领弟来,给她提鞋都嫌手指头粗。”
肖德豹给他提着醒:“可咱爸看好王一刀了。”
肖德龙大声嚷着:“我还是那句话,是我娶媳妇还是咱爸?谁搂着她睡觉?是我,肖德龙!”
肖德龙彻底喝醉了,忽忽悠悠地站起来,“砰”地一脚踹开门,站在门口,耍开了酒疯:“怎么着,就这么定了,怎么着!谁敢怎么着我?有本事你给我说话,你给我出来,我就是不听你的!我就娶她,叫你气得哏儿哏儿的。过去,我一听你号,腿肚子就转筋。告诉你,我现在谁也不怕了,这些年我的功也没白练,下盘稳着呢,不转筋了。怎么了?不服吗?不服咱就试试,听兔子叫还不种豆了。嘁!”
堂屋的门开了。肖长功披着衣服走出来,上下打量着肖德龙,有顷,骂道:“兔崽子,号什么!发疯啊!还没开春你就学会咬豆了。你是要我给你熟熟皮子,还是捋捋尾巴?”肖德龙吓了一跳,“咣”的一声把门关上了。深夜里,肖德龙站在梯子上,望着对面的窗户。一个纸球“啪”的一声打在他脑门上,落到地上。肖德龙急忙下了梯子,打开纸球。纸上写着:“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走!”
肖德龙呆呆地愣在那里,站立了一会儿,又慌慌张张地跑进西厢房。肖德龙在屋子里徘徊着。肖德豹趴在被窝里说:“大哥,你转悠什么?快睡吧。”
肖德龙大声地吼叫:“给我睡,给我把眼闭上!”
肖德豹叫:“我的妈呀,你要吃人啊!”大被蒙头。肖德龙还在屋里徘徊着,他突然撕下一块儿白布,咬破手指,写了一个大大的字:走!默立了一会儿,跑出西厢房。肖德龙爬上梯子,用弹弓夹着个石子,把这封血书打进领弟家窗里。夜风习习,领弟拎着旅行袋,在街角焦急地等待着。
肖德龙收拾好旅行袋,望着熟睡的弟弟,眼圈红了,一昂头,走出屋子。他拎着两个大旅行袋,走到院子里,他望着堂屋,突然跪下了,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抓起旅行袋,一步一回头地走出院子。肖德龙和领弟牵着手,在街上飞快地跑着。肖德龙不停地回头。深夜的火车站里空空荡荡,夜风在每一个角落空隙里呼啸着,肖德龙坐在长椅上,搂着领弟。肖德龙问:“领弟,你在黑龙江有认识人?”领弟道:“嗯,我爸的一个战友在那里。”
肖德龙说:“听说黑龙江可冷了,冬天上便所都得提着棍子。”
领弟问:“提棍子干什么?”肖德龙夸张地说:“你不知道啊,那儿冷,不拿棍子敲着,就冻上边了。”
领弟咯咯笑着:“你真能来玄的。没那么冷。比咱这边是冷点,可冬天他们不出门,猫冬。家家户户都烧大炕,烧拌子,呼呼的,炕可热了。天一冷,老爷们儿穿得保保暖暖的,上老林子里打猎,打狗熊、獾子、狍子、狐狸什么的;老娘们儿呢,就坐在热炕头上包饺子,可劲儿地包啊,包啊,包好了就放院里冻着,冻得邦邦硬,不带坏的,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下锅。”
肖德龙兴奋了:“真的啊?我就爱吃饺子。”
领弟想起了什么:“对了,可有一样,那里的老爷们儿,过年就开始耍钱,一耍就是一正月,有的把老婆都输了呢。我可不让你出去耍钱。”
肖德龙:“这你放心,我打小就不会打牌,打牌吧,大王小王出没出,老记不住。”
领弟道:“真笨,就五十四张牌,记不住?”肖德龙:“嗯,皮带没眼儿,记(系)不住。”
后半夜里,肖德豹咚咚咚地敲着堂屋的门:“妈、爸,快开门。”
冯心兰披着衣服开门:“来了。什么事,大呼小叫的?”肖德豹咋咋呼呼地说:“妈,不好了,我大哥没有了!”
肖长功已经躺下了,听到喊声忙起来问:“怎么了?”肖德豹叫着:“爸,我哥没了。”
冯心兰焦急地说:“你说这孩子,深更半夜的,跑哪儿去了呢?”肖德豹说:“谁知道呢!我觉着他最近有点儿反常,成天像只没头的苍蝇,一个劲地叹气。”
火车站里,领弟依偎着德龙憧憬着:“德龙,咱到了那儿,盖间小房子,你开荒种地,我在家织布缝衣,咱过自己的小日子,天塌下来也不管。”
肖德龙点头:“嗯,就像电影《天仙配》里那样。哎,那段是怎么唱的来?”领弟喜滋滋地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肖德龙接:“绿水青山带笑颜……”肖长功家里乱成一团。肖德虎急匆匆地叫着:“他跑了,肯定跑了,还不是一个人跑的,他是为爱情离家出走的!”冯心兰问:“三儿,你好好说,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肖德豹欲言又止。肖长功大怒:“你金口玉牙啊?说!”
肖德豹一哆嗦:“我说……我大哥和对楼的领弟好上了。”
冯心兰吃惊地问:“啊!和领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肖德豹说:“好了小半年了。”
肖长功咬着牙说:“到底是她!”冯心兰张大了嘴:“他爸,你都知道?”肖长功不语。冯心兰惊讶不已:“你说说,就在咱眼皮子底下,我怎么一点不知道呢?领弟?不就是那个跟她表姨一块过的闺女吗?后搬来的,葱俊儿的。”
肖长功说:“我警告过他,到底没搂住!”肖德豹不知深浅地说:“真的,还是我给搭的线呢。”
肖长功呼地爬起身,举起巴掌:“你也早知道?”肖德豹举臂相护道:“我说,我说……”
火车站里,肖德龙还在犹豫:“领弟,到三棵树的火车是明儿早五点的吗?”领弟肯定地说:“没错。”
肖德龙说:“那什么,你不是记错了?可能是下午五点的。要不咱们先回去?”领弟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看看,列车运行表不是写着吗?”肖德龙还想挽回:“咱也没买着车票,人家能让咱进站吗?”领弟不满地说:“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咱先拿站台票进去,到了车上再补票。”
肖德龙问:“那是不是就没座儿了?”领弟说:“能坐上车就不错了,还要座儿,美的你。”
肖德龙叫:“哎呀,要是就这么站到哈尔滨,那不把咱俩颠散架了!领弟,要不这样,我在铁路有个朋友,铁!明天我去找他整两张票,咱不急着走。”
领弟气得直跺脚:“你不急,我还不急吗?我逃出狼窝容易吗?”德龙却嘀咕着:“你今晚的话怎么这么多!”
冯心兰坐在家里心痛地哭着:“你说啊,自己的儿子,疼他,护他,人家姑娘一个口哨就给勾引走了,寒心啊。赶快去找人吧!”
肖长功一拍桌子:“不用找,一会儿他自己会回来的,他跑不出这二亩高粱地去!谁养的谁知道!”
天蒙蒙亮了。领弟还在兴奋地说着:“德龙,你瞌睡了?可不能睡啊,咱们还是说说今后的日子吧。”
肖德龙蹲在地上,捂着头不说话。领弟问:“德龙,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肖德龙低声地说:“那什么,我饿了。”
领弟道:“可也是。”
拿出干粮,“我带着了,吃吧。”
德龙吃饱了,打了个嗝儿,接了碗水喝了,又蹲在地上抱着头不说话。领弟埋怨着:“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又怎么了?怎么还是不说话啊?”肖德龙哭了,嗫嚅着:“我想俺妈!”一听这话领弟呜呜地哭了。肖德龙泣不成声:“我想回家!”
领弟哭着背着包走了。肖德龙急忙站起来,在后面追着,喊着:“领弟,别走啊,你听我说,我回家再和俺妈商量商量……”肖德龙扛着两个大旅行袋站在家门口,良久,轻轻地推开院门,一抬头愣住了——一家子人站在院里等他。肖长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