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工匠 作者:高满堂-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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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心兰说:“刚撂下饭碗,吃你们的。”
陆小梅问:“冯师傅,有事啊?有事就说,咱们姐妹别客气。”
冯心兰羞赧地说:“小梅,是这么回事……”陆小梅说:“冯师傅,实在对不起,但凡能挤出来,我不会袖手旁观,要不我帮你几斤粮票吧。”
冯心兰道:“不用了,有你这份心就行了,我再到别的工友家看看。”
冯心兰忧郁地走着,回想着,愁眉不展。谷主任一家人也在吃晚饭,冯心兰走了进来。谷主任热情地招呼着:“心兰,坐,吃了没有?我做了野菜团子,挺好吃,吃点。”
冯心兰说:“我刚吃过,饱饱的。我是想……”瞅着谷妻。谷主任看着她:“没事,家里我当家,要借点粮票?”冯心兰说:“不是,你大侄子要结婚了。”
谷主任道:“噢,德龙要结婚?请我喝喜酒?”冯心兰说:“喜酒少不了你的,有点难心事……”谷主任冲妻子使了个眼色。谷妻出了屋,一会儿走进来,拿出几块钱给了冯心兰。谷主任叹了口气:“你弟妹没工作,我家口大,家里还剩这几块钱,是孩子开学要交学杂费的。”
冯心兰推着:“别,我不能要孩子的学费。”
谷主任塞着:“拿着,学费我另想办法。”
冯心兰又来到包家:“我是实在没办法了,厚着脸皮求帮了。”
包科长摇头叹息,拿过军棉帽,撕开,从里面数出十块钱来:“心兰,我也没有多,剩下的还有急用,这些你就不用还了,德龙结婚那天请我去喝杯酒就行了。”
第二天,冯心兰在厂工会门口徘徊着,她终于鼓足了勇气,推开门走了进去。工会贺主席抬头看看:“心兰,你来了,有事?”冯心兰哭着:“贺主席,德龙要结婚了。”
贺主席问:“儿子结婚,好事啊,哭什么?”冯心兰叹气:“唉,女方要块手表,非欧米伽不可,我们家的情况你知道,这道坎儿我实在迈不过去了,没有办法,我只能厚着脸皮找组织来了,工会就是咱工人的家……”贺主席十分为难:“冯师傅,这事让我为难了,你家的情况都知道,一窝子钢厂职工,收入不少。我知道你家的特殊情况,可咱厂不能拿钱给你,你再拿钱买高档手表娶媳妇啊,这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啊。”
冯心兰顶着雪花在街上慢慢地走着。冯心兰坐在血站的椅子上,低着头。一个护士拿着化验单走过来。冯心兰急忙站起来:“大夫,我能输吗?”护士说:“大姐,你不行,你有病,病得很厉害,怎么能输血呢?你应该住院呢,再不住就很危险了。”
冯心兰失望地说:“噢,我的病不要紧,我心里有数。”
说着,慢慢地走出医院。锻钢车间里,工人们在忙碌着。冯心兰在维修机器,维修完,她朝前走去,突然她被沙堆里的东西绊了一下。她回过头去,又蹲下身子在沙堆里扒拉着,一个紫铜阀露了出来,她呆呆地看着。走了几步冯心兰又回来了,她犹豫着,又走回去了。下班的铃声响了。冯心兰突然走过去,从沙堆里拿起铜阀,用衣襟遮挡着,跑着。到了班组更衣室里,冯心兰偷偷摸摸把铜阀装进了饭盒里。黄昏时分,冯心兰随着下班的人流朝门口走去,她紧张地盯着门岗的守卫。守卫冲她喊了声:“冯师傅,下班啊?”她吓了一跳,手里的包咣当一声掉到地上,饭盒子滚了出来,她呆呆地看着饭盒子,不知所措。守卫望着她,弯腰把饭盒拾起来递给她。夜里,肖长功在熟睡,冯心兰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悄悄下了炕朝外走去,一直走到灶间。冯心兰呆呆地站在灶间炉子前,炉子上的一盆水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她呆呆地看着热水,闭上眼睛,猛地把手放进水盆里。肖长功睡得正香,突然传来冯心兰的一声惨叫,他慌慌张张地跑进灶间,呆呆地看着冯心兰。第二天下班,工人们陆续出厂。冯心兰手上缠着绷带,慢慢地走着,她走到沙堆旁,沙堆里有一个角钢,显然是她做的记号。她拿起笤帚慢慢地扫着这地,一点点凑近沙堆上的角钢记号。冯心兰一边扫着,一边四下看着。车间里空荡荡。她蹲下身子,在角钢下扒着,一个铜阀显露出来……冯心兰戴着大口罩在废品收购站门前徘徊,良久,她推开了门。黄昏时分,肖家人吃着饭。肖长功举着野菜问:“酱,大酱呢?”冯心兰精神恍惚:“噢,忘了,我去拿。”
肖德豹看看她的脸色,争着:“我去。”
肖长功有些奇怪:“心兰,你怎么了?丢了魂了?”冯心兰急忙掩饰:“没,没事。”
肖长功说:“心兰,你瘦得太厉害了,跟你说了几遍上医院,你就是不听,明天我带你去!”冯心兰笑了笑。包科长骑着自行车飞快地朝锻轧车间奔来,急匆匆地向车间主任办公室跑去。谷主任向包科长汇报车间失窃的情况,包科长拿着小笔记本不停地记着。肖长功在一旁沉默不语。谷主任说:“情况就是这些,这个案子有些蹊跷,我们车间这些年头总会出现这样的事。”
包科长问:“肖师傅,你是兼管工厂保卫的,你看怎么办?”肖长功喊着:“你说怎么办?这是家贼,是耗子,在咱们车间能出这样的事儿,这是耻辱!一查到底!只要查出来,就开除工厂,没什么可商量的!”包科长也动了怒,一拍桌子,操着山东腔骂了起来:“真他妈的,胆儿肥了,十天之内破案,破不了案俺他妈就滚出这个厂子!”
肖长功气哼哼地回到家,冯心兰端上饭,轻声地:“他爸,吃饭吧,下了班的就坐在这生闷气,又是谁惹着你了?”肖长功愤愤地说:“耗子,家贼,蛀虫!”冯心兰一愣:“你说些什么呀?”肖长功道:“有人把黑手都伸进咱们车间了,咱车间丢了不少铜阀!”
冯心兰一惊。肖长功气愤地说:“咱厂从解放那天起,就没丢过一根铜线,一两钢渣,现在出了大贼了,真是工人阶级的败类,你说说心兰,他怎么能下得了手,他偷东西的时候心不慌,胆不颤吗?党和国家白培养教育他这么些年了吗?”冯心兰心惊胆战,转身走出屋。肖长功说着说着骂了起来……他的骂声传出屋外……冯心兰慢慢地蹲到地上,两手紧紧地抱住头……包科长拿着小本在锻轧车间里四处巡查,走到了小环子的工位。包科长问:“小环子,问你件事,这些日子,下班以后,都谁走得最晚?”小环子说:“我师傅没病的时候,关闭机器,检查电源,都是他的事,他走得最晚。师傅这些日子病休,谷主任走得晚。”
包科长问:“你发没发现,这些日子,谁花钱有些大手大脚?”小环子道:“要说花钱大手大脚,就是杨师傅,他一贯是这样。”
包科长:“噢。”
小环子问:“包科长,出什么事了吗?”包科长道:“不该问的别问。”
包科长又找到一个工人:“问你件事,昨晚,你六点到八点在什么地方。”
工人说:“在我丈母娘家。”
包科长问:“谁能给你作证?”工人道:“谁?我老婆呗。我丈母娘和小姨子也可以作证。”
包科长说:“亲属不行。”
工人一拍头说:“对了,回家的道上,我遇见轧钢的刘茂胜了。”
车间办公室里,肖长功正询问着一个工人。杨老三推门进来:“怎么了,找我有事?”肖长功把那个工人打发走,关上门:“你坐下。”
杨老三冷冷地说:“我不敢坐,我站着听吧。”
肖长功说:“是这么回事,我说了你别往心里去,叫你来呢,就是帮厂里出出主意,你坐下。”
杨老三道:“你说吧。”
肖长功说:“可能你也知道了,咱们车间丢东西了。”
杨老三道:“听说了,那你找我干什么?”肖长功说:“找你来就是帮我分析一下,这是谁干的?他为什么这么干?”杨老三语出惊人:“我干的。”
肖长功一惊:“你干的?”杨老三道:“要不你找我干吗?”肖长功说:“你这不是抬杠子吗?”杨老三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肖长功笑笑:“老三,我确实找你来是商量事的,咱别抬杠。”
杨老三坐下了,他凑近肖长功:“那好,我帮你分析分析。”
肖长功也凑近杨老三。杨老三望着肖长功神秘地笑了笑。肖长功轻声地说:“你说呀。”
杨老三小声地说:“这事吧,你得全面历史地分析,不能一叶障目,也不能就事论事,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你说是吧?”肖长功点着头:“是啊,你捞干的。”
杨老三声音更低了:“好,捞干的,你想想啊,你回顾啊,咱们厂这些年虽没出大的偷盗案件,可也有小摸小拿的吧,是不是?你回忆回忆。”
肖长功:“那是。”
杨老三道:“俗话说的好啊,从小偷针,长大偷金,今天你拿一根铁丝,明天你就可能拿一根钢棒,是不是?什么事都是从量变到质变的,没有一个人从来没偷没摸一下子就敢偷出好几十个铜阀去,你得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些有小摸小拿的人上去,这样你就能捋出头绪来,是不是?”肖长功不停地点着头。杨老三说:“你看,有一年,王福有偷了食堂的半斤猪大油,李德龙有一年偷了人家一条裤衩,今年咱厂的大事件你都忘了?”肖长功问:“什么大事件?”杨老三:“你忘性可真大,是谁偷了笤帚?磨成粉末做成高汤?”肖长功的脸阴沉下来。杨老三说:“你得把这些人集中起来,挨个分析,逐一排查……”肖长功喊:“杨老三!”
杨老三一拍桌子:“肖长功!你火什么?你那点肠子肚子我还不知道啊,还叫我来帮着你商量分析,说的多好听,你就是怀疑我,绕着圈审问我!你别给我来这一套,最大的怀疑对象就是你,你有前科!告诉你,有你好戏看!”
肖长功问:“你什么意思?”杨老三笑了:“我没什么意思,我就告诉你一句,我的眼睛不瞎,蚊子从我眼前飞过我都能看清公母!还在我眼前耍大刀,小心闪了你自己的腰!”说罢一脚踹开门走出去。肖长功怔怔地看着杨老三。下班后,冯心兰骑着自行车在黄昏的街道上慢慢地走着。肖长功也骑着自行车慢慢地走着,听见前面一个收破烂的老头喊着:“收破烂啦——收破烂啦,谁家有破烂卖……”肖长功慢慢地骑着车子,突然他飞快地蹬起来。冯心兰在废品收购站停下车子,戴着大口罩,徘徊了良久,推开门,拎着包走进来。一个戴着口罩,头上裹着大棉帽子的人趴在柜台上正在睡觉。冯心兰把包放在柜台上,从里面掏出三个铜阀,轻声地喊:“师傅,醒醒,醒醒。”
那个人就是不抬头。冯心兰喊着:“师傅,我来卖铜阀来了。”
那个人还是不抬头。冯心兰问:“你到底要不要啊,你倒是说话啊。”
那人慢慢地抬起头来,口罩上方的眼睛里含满泪水。冯心兰一愣,仔细地瞅了那人一眼。那人把口罩摘下来,是包科长。冯心兰一下子傻了,像被人钉在那里一样,一动不动。包科长含着泪水望着窗外,看都不看冯心兰一眼,轻声地说:“冯师傅,怎么能是你呢?谁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是你,你让我太难受了,你叫我怎么办呢?你可是咱们全厂最老实的人啊!跟我走吧。”
保卫科里,包科长和肖长功在座,冯心兰低着头坐在对面。肖长功闭着眼睛,默默地吸着烟。包科长说:“冯师傅,事到如今,你不说也不行了,说吧。”
冯心兰哭着:“他爸,包科长,我是实在没办法了,为了这块欧米伽,工友我借遍了,都困难啊,逼得没办法,我去卖血,可人家血站不收我的血啊,还要给我输血。”
包科长气愤地说:“咱德龙小伙子怎么了?为什么就非娶她王一刀不可?咱不干了还不行吗?”冯心兰:“不行啊,德龙他,他,我不怕你笑话,他把人家闺女糟蹋了,生米做成熟饭了。”
包科长看了肖长功一眼:“唉,这个德龙,怎么这么没出息!好了,这事到此为止,你知我知,你千万要咬住牙,死活别漏出去。走吧。”
肖长功这才睁开眼睛望着窗外。包科长劝:“冯师傅,你千万咬住牙……”冯心兰抱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头就是没有抬起来。肖长功站起来说:“包科长,你出去一下,我和她有话说。”
包科长劝着肖长功。肖长功道:“没事儿,你出去吧。”
包科长悄悄地走出去。肖长功望着冯心兰气得直哆嗦:“你,你,我打死你得了!”狠狠地打了妻子一个耳光。包科长突然冲了进来,拦住了肖长功。冯心兰并不躲避,轻声地说:“他爸,我跟你半辈子了,这么些年了,你虽然经常骂我,动手打这还是第一次。你说过,老肖家的人不会打老婆,要是哪天打了老婆,肯定就是过不到一块儿去了,离了吧……”说罢推门走出去。肖长功呆呆地坐在那里,傻了一般。包科长说:“肖师傅,这事到此为止吧,捅出去可了不得,一定要听我的话!”肖长功无语。包科长急忙去追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