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大院 作者:朱秀海-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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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庸一笑:“我算定他十有八九要来,所以还是先立好了等他吧。他要是来了,让人告诉我。”
李德龄道:“东家,这样的生意可不能多做啊,只赔不赚!”
致庸道:“这样的生意偶尔做几回,也没什么!再说……这件事上我还有点别的想法。”
当日上午张之洞果然如约前来,虽然他犹豫再三,但最后还是下决心走进了大德兴茶票庄的店门。
二掌柜立刻迎上去,几句话一聊,听说他要借贷十万两白银,二掌柜立刻问道:“客官莫非姓张?”
张之洞大为诧异:“正是,你怎么知道?”
二掌柜笑了:“既然如此,您就是张大人了。张大人的事情在下略知一二,请稍坐片刻,待小人去把东家请出来与大人一见。”
张之洞点点头:“请便!”
他坐下来,立刻有伙计恭恭敬敬地端上茶来。
张之洞喝着茶,突然发笑自语:“我只是为了试一试才来,若这件事成真,那就越发可笑了!”
架子上的自鸣钟带着点自嘲,“当当”地响了起来。
致庸和李德龄快快走出来拱手道:“张大人请了。”
张之洞一惊,也站起拱手:“失敬,原来你就是东家。”
致庸笑着点头:“在下正是山西祁县商人乔致庸。”
张之洞哈哈大笑:“奇遇,奇遇,张之洞回京这些天,真是开了眼界。”
他上下打量致庸,接着道:“早就听说过山西祁县乔家堡的乔家,只是没想到乔东家竟如此年轻。不过,乔东家,下官有一事不明。此事不说清楚,下官还是不敢借这笔银子。”
致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张之洞沉吟道:“你与我只有一面之缘,别的票商害怕我还不了他们的银子,你就不怕?”
致庸闻言大笑:“大人,致庸愿意借给大人银子,是因为昨日亲耳聆听了大人的高论,明白了大人的胸襟。大人有志于拨乱反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将银子借给这样一名官员,致庸深感银子借对了人家。以后大人若是还不了我银子,那也是我命该如此,与大人无干!”
张之洞久久看他,突然变色,摇头起身就要走。
李德龄连忙道:“哎大人,您怎么话也不说就走了?”
张之洞连连摆手:“这银子我不借了!”
致庸笑道:“大人,不借也行,可说明白了再走也不迟啊。”
张之洞回头道:“乔东家,你是个商人,行事却不像个商人。一个商人行事不像个商人,其中必然有诈,这银子我还是不借的好。”
致庸一听乐了:“大人,致庸还有一句话,大人听了,就知道致庸借出去这笔银子,其实仍有所图。”
张之洞点点头:“对,这样你才像个商人,才不让我觉得害怕,说吧。”
致庸道:“大人,致庸是个商人,当然图的是利。今天借给你十万两银子,不是想让大人到期本利还清,而是想和大人套一份交情。大人现在是三品大员,照朝廷的规矩,不出三年,大人就会外放,那时你就是封疆大吏。若大人那时还是还不上敝号的银子,在下但求大人能让敝号在你那开一家分号,帮大人料理官私一应银钱事务,就当大人你还了我的银子,如何?”
张之洞久久注视着致庸:“乔东家,眼下兵荒马乱,商路不通,商人大都做不成生意,你为何还要扩张票号?”
致庸轻叹一口气:“大人对我票号业还有所不知,正是因为眼下南北阻隔,商路不通,银车不能自由来往,致庸才觉得应当大力扩张票号。有了票号,天下商人靠信用就可以做生意,南方的银子可以不必北上,北方的银子也不用南下,这不就既疏通了银路,又疏通了商路?”
这一席话说得张之洞立时对致庸刮目相看:“乔东家,下官一直认为京城乃天下商人藏龙卧虎之地,一定有了不得的人物,可我一直没有遇到,不免遗憾。今天可算弥补了这份遗憾。乔东家年纪轻轻,竟有这样的眼光,下官实在佩服!”
致庸连称不敢当,张之洞接着沉吟半晌,终于道:“好,这笔银子我借!你的条件我也答应!”
致庸笑了笑,做一个手势,伙计立刻递过一个早已经做好的折子。
张之洞接过来一看,十分惊讶。他心中一动,拱手道:“乔东家,你方才的话倒也提醒了下官……我若是帮你想到了一条发财之路,同时又能大力扩张票号,就不算白借你的银子了!怎么样,想不想听?”
致庸大喜:“大人有话请讲。”
张之洞点点头:“这里不方便,有方便的地方吗?”致庸朝内室一指:“大人请!”
进了内室,张之洞坐下便道:“乔东家,如今长毛军占据长江一线,遮断了南方各省向京城解送官饷之路,朝廷正在着急。乔东家若能在此时派出干练之人到南方各省设庄,替各地官府向朝廷汇兑银两,就解了朝廷和各地官府的大难。到那时,只怕贵号可以大把赚钱了……怎么样.我这条发财之计,顶得上你的十万两银子吧!”
致庸闻言大喜不已,一拍脑门子:“不错!去南方各省设庄,既帮朝廷疏通了银路,又扩张了票号,真是一箭双雕!”
说着他就要跪下,张之洞急忙将他扶住:“别别,我这会儿还没补上官呢,仍旧是个老百姓,你不用下跪!”
李德龄也在一旁激动道:“张大人,你这条发财的门道,还没对别的票商讲过吧?”
张之洞哼了一声:“别的票商不愿借给我银子,我当然没有机会对他们讲。乔东家真要去南方各省设庄?”
致庸重重点头。
张之洞笑道:“既是这样,我就在这里帮你们写几封信给南方几省的督抚。看我的薄面,他们应该会让你们进门的,不过进门之后怎么和他们攀交情,那要看你自己了。另外,刚才说的是玩笑话,你的十万两银子,张之洞总还是要还的!”
致庸一愣,两个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张之洞到了半下午才走。送走张之洞后,致庸站在门口,捏着那几封信激动地对李德龄道:“李大掌柜,我要马上写信回祁县,让曹掌柜亲自带上他招募的票号人才,去广西、江西、湖南各省设庄!我自己则带人去广州那里设庄!这样的商机稍纵即逝,我大德兴茶票庄一定要捷足先登!”
李德龄也一阵兴奋,赶紧点头。
两人正要进去,突见门口一个小商人模样的中年人,在店门前伸头缩脑,犹犹豫豫。
看见他们,嗫嚅了半天问道:“听说北京城内只有贵号不论商家大小,都可以办理异地汇兑,我的银子很少,你们也办理吗?”
致庸大为高兴:“真的吗?你想办理汇兑?
请请请!”说着连忙将他引了进去。
小商人进门坐下,半天才拘束地道:“乔东家,李大掌柜,只是我的数额很小,而且要汇兑的地方太远,只怕……”
致庸不介意道:“这位东家,看到我们门前那块招牌没有?上面写着汇通天下四个字,这块招牌是我挂出去的,我说了,就能兑现。”
小商人仍旧迟疑:“乔东家,我跟您说实话,我是浙江杭州临安府薛家村人,到京城里投亲不遇,只得用手里的几两银子做着小买卖,好不容易攒下了二十两纹银,可一直没法往回带。听说你们这里帮小商人汇兑银两,所以斗胆过来瞧瞧。但我第一不知道这么小的生意,你们做不做;第二我家离得太远,中间又有长毛军隔着……”
致庸高兴道:“不瞒这位相与,你是小号开业以来,第一个来敝号办理异地汇兑的客人。既然我挂出了那样一个招牌,你就是只有一两银子,我也要帮你汇兑!”
说着他便招呼李德龄道:“李爷,你来办,为了感谢这位相与给了我们第一宗生意,你把我们大德兴茶票庄天字第一号的银票写给他!”
李德龄默默看他,迟疑了一下,但仍旧去办了。
过了一小会,他将写好的汇票拿过来,交给致庸。
致庸转手将汇票郑重地交给小商人:“这位相与,这是你的汇票,看好了,上面写明二十两纹银,汇往浙江杭州临安府镇海县薛家村。你明天把它交信局的人寄回去也可,托人捎回去也可。一个月内,小号定会有人上门凭票兑银子。因为你是小号的第一宗生意,所以我们不收你的汇水。愿你日后生意做大了,能和小号做一个长长久久的相与!”
小商人大为感动,只差没磕头了,千恩万谢好一会才离去。致庸送他出门,回头见李德龄和店里人都默默望着他。
致庸笑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一天之内就有了两宗生意,你们一个个这是怎么了?”
李德龄闷声道:“东家,我们在杭州可没有分号,您真的会为了这二十两银子,往杭州临安府什么薛家村跑一趟?”
致庸点点头:“杭州眼下还没有我们的分号,可等我今年南下到了那里就有了。既然我们把汇通天下的招牌挂了出去,岂能食言?”
李德龄更急了:“东家,万一有人说他想把银子汇到新疆去,我们难不成为着几十两银子,还专门派人跑到新疆?”
致庸笑了:“李爷,你瞧好吧,用不了多久,哪怕是新疆,也会有我们的分号!”
第三十一章 第一节
致庸带着高瑞和长栓携着那幅《大清皇舆一览图》,终于上了去江南的路。
高瑞异常雀跃,满嘴念叨:“哈,过去听说过乾隆皇上七下江南,这回我也跟着东家下江南了!”
因为虑及广州设庄须和官府打交道,致庸临行前还是写了一封信给茂才,嘱他将茶山之事安顿后,和曹掌柜一起走西路前往广州。
随后他们三人在通州上船,顺运河南下,过黄河,入淮水,躲过占领了扬州的太平军过长江,再转到江南运河,一路上虽然劳顿,却始终掺和着新鲜和兴奋。
就这样一路行着,最后终于到达了第一个目的地杭州!
当晚三人先在杭州郊外的小店中暂时安顿下来,第二日高瑞守着行李,致庸和长栓则向店家打听好了地方,借马赶往了临安府薛家村。
只见逃难的人一路络绎不绝,道路拥堵,致庸和长栓骑一阵,走一阵,中午才到了要去的地方。
长栓下马说明来意,打听张家的确切地址,却见被问的那个中年妇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也不作答,突然转过身,两只小脚跌跌撞撞飞快奔往村头的一个小院,激动地喊道:“张家娘子!张家娘子!有人从京城里给你送银子来了!快开门吧!”
没一会儿,只见一个小丫头扶着一位瞎眼妇女急急奔出。
那瞎眼女子两手摸索着,连声问:“北京来的爷在哪儿?你们不是又要骗我吧!”
致庸撇下马,赶紧上前搀住她道:“张家太太,在下姓乔,你家老爷一个月前托小号往家里汇二十两银子,你瞧,我今天就是给你兑银子来了!你把汇票拿出来,我们这就给你银子!”
那张家娘子流着眼泪,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张揉搓得厉害的汇票:
“乔,乔先生,真的吗?是不是它?”
致庸接过一看,立刻吩咐道:“长栓,把银子给这位太太!”
长栓立刻将一个银包放到张家娘子手里。
张家娘子紧紧将银子抱在怀里,两手不停地摸索,喜泪交流,道:“是银子!真是银子啊!”
说着她把银子交给丫头,跪下道:“恩人哪,乔先生,你是我们张家的恩人!我要给你磕头,你就是菩萨啊!”
致庸急忙拉住她,道:“太太,在下担不起,快快请起。”
张家娘子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哭道:“这位先生,你听我说!我家男人一去京城四年,要不是你们答应帮他送这二十两银子回来,我都不敢相信他还活着!就是有人送来了那一张纸……”
围观的人虽也唏嘘不已,这会却有好几个人笑着提醒她道:“张家娘子,那不是纸,那是银票!”
张家娘子连连点头:“对对,是银票。就是有人送来了那张银票,我还是不敢相信他活着。你们今天送来了银子,我就不能不信了!乔东家,你今天不是送来了二十两银子,你是救了我们一家子的命啊!”
她一说这话,围观者都点头感叹。
致庸心中一热,赶紧扶起张家娘子道:“张家太太,你放心,等我回到北京,一定把你们家的平安信捎给张东家,让他也放心。”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致庸四下看了看,拱手道:“好了,票银两清,我们这就告辞了!”说着他便带着长栓往村外走。
张家娘子原本已经站起,却又跪了下去,围观的人纷纷地让出一条道。
一位拄杖老者感慨道:“这家商号,真是仁义呀!”
旁边一个看上去颇有点阅历的中年人点头道:“过去我也听说过票号,杭州城里原先有一家山西人开的广晋源,可他们只和大商家做生意,现在战乱更是关了张。你看这家大德兴茶票庄,连二十两银子的生意也做,这不是做生意,这是行善呀!”
众人纷纷感叹,致庸和长栓心中也颇为感动,一路拱着手,称谢而去。
一行人到了杭州,出乎致庸的意外,只见商街两旁人慌马乱,十有八九的店铺都下了门板,原来的九街十八衢,无处不是绸缎庄,这会儿却十停关了七停,有的铺面门上还醒目地贴了出售或转让的启示。
高瑞嘟囔道:“东家,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咱们到了杭州,应当是到了天堂了,怎么天堂里这么乱呀!”
长栓抢着答道:“你耳朵聋啊,没听说长毛军快打过来了!”
致庸一直皱眉头不说话,这时突然在一处写有出售告示的铺面前停下,仔细看了起来。
当日他就把这处经过精心选择的店面盘下了,带住家后院,共计五万两白银,约定卖家带着大德兴的汇票到北京西河沿大德兴茶票庄提取现银。
两日后经过一番筹备,铺面前就挂上了大德兴茶票庄杭州分号的招牌。
高瑞跑断了腿才买到一挂炮仗,噼里啪啦大放了一气。
长栓忍不住道:“二爷,您是不是又犯了糊涂,长毛军说话间就要打到杭州了,人们都纷纷地把铺面出手,带着银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