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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部分

乔家大院 作者:朱秀海-第99部分

小说: 乔家大院 作者:朱秀海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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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菡今天做的事让我明白了,真正拿出性命爱致庸的人不是我,是她。自从她做了这件事,我的心想再靠近致庸也不能了! 所以翠儿,我也要走了,我要带上我们家春官远远地出去,住上几年,躲开这些人和事,我现在只有何家的孩子了,我想清清静静地把他养大!”说着她终于放声痛哭起来。
  第三节
  当夜晚的烛影如蝴蝶般在墙壁上振振欲飞的时候,致庸常会长久地凝视着它,脸上挂着一丝苍白而茫然的微笑。
  那年雪瑛在吩咐胡管家借给乔家五十万两银子之后,就带着孩子离开了何宅,谁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这种情形下玉菡也没有再回到乔家,她曾经流着眼泪这样向致庸解释——“为了雪瑛表妹待你的一颗心!也为了雪瑛表妹待我的一颗心!”
  此言一出,致庸只能完全放弃要她回来的念头。有那么一段时间,玉菡和曹氏曾经提议让他再娶,但他决绝地回绝了,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咸丰九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景泰在外得了伤寒,最后殁于恰克图。
  这个打击对乔家几乎是致命的,致庸原本计划在景泰再年长一些的时候,将生意完全托付给他。当这个噩耗从万里外传来的时候,一切设想都成了泡影,他再次大病了一场。
  曹氏更不待言,一夜间头发全都白了,但她确是个极其坚强的女子,在难以言语的伤痛过后,她仍旧挺了过来。
  那晕黄的灯光,空空地填补着这间既是书房又兼卧室的房间。
  一夜一夜,致庸从狂躁变为平静,又从平静变为狂躁。
  斗转星移,在旁人眼里,致庸终于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双黑亮眸子中的光芒慢慢地黯淡了下去,变成无可无不可的茫然。
  惟有某些夜晚,当他心平气和地面对黑暗时,眸子里才会重新跳跃起不屈的光焰来。
  同治三年的一个午后,像平常一样,已彻底是一副中年地主模样的致庸,正坐在地头树下和农民喝茶。
  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响亮。
  致庸举起单筒望远镜望去,嘟哝道:“哪里来的快马?”
  然后放下望远镜,用土坷垃划出一个棋盘,对旁边的一个农民笑道:“张柱子,来……下棋!”
  那张柱子也不推辞,笑嘻嘻地与致庸摆开了战局。
  却见长栓摇着手一路喊叫着向致庸奔来。
  致庸吓一大跳,赶紧站起,问发生了什么事。
  长栓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过来,喊道:“二爷,官兵打下了江宁府,长毛军灭啦,灭啦!”
  致庸一把撒掉手中的土坷垃,一跃而起,混沌了多年的眼睛骤然像年轻时一样明亮,急声问道:“你说什么?长毛军终于灭了?”
  长栓一边喘气,一边点头。致庸呆呆地站着,疯一样地大笑,接着流出了泪水。长栓眼睛也湿润起来。
  一进乔家大院,曹掌柜就迎上来,将一封潘为严的急件递过来,致庸展开一看不禁大喜,连声道:“十年了,到底把长毛军灭了!长毛军一灭,朝廷加在我头上的紧箍咒也该摘去了,致庸又可以和诸位一起走遍天下,干咱们想干的大事了!”
  他说得喜形于色,曹掌柜却神色凝重,欲言又止。
  致庸刚要开口询问,却听长栓问:“曹爷,不是有两封信吗?”
  曹掌柜脸色微变,赶紧道:“啊,那封是专门给我的,说些……说些生意上的事情,没……没什么重要的。”
  致庸心里“咯噔”了一下,却听曹掌柜补充道:“二爷,潘大掌柜在信上说了,他几日后就会赶到祁县,亲自与您商议,您先别急!”
  致庸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但他没有追问,返身回到书房,点燃一支香,在那个无名恩公的牌位前恭恭敬敬地作揖道:“恩人,致庸多年困守家中,只盼灭了长毛军后,致庸能重新出山,再做一番事业,还您的银子,当面叩谢报答您的大恩!”
  书房外的长栓和曹掌柜都微微红了眼圈。
  曹掌柜长叹一声,刚要离去,又突然回头道:“二爷,还有一个消息,江南平定了,各地急需官吏,那孙茂才倒是时来运转,这么些年了,哈芬哈大人总算给他保了一个出身,他自己又托人在吏部使些银子,听说要去江苏吴县做知县了!”
  致庸愣了一下,许久才喃喃道:“好啊,只盼他在仕途上也能有一番成就……”
  曹掌柜没有做声就离去了,反倒是长栓听了这话,老大不以为然,忍不住摇头哼了一声:
  “就孙老先那样的人也配……”致庸像没有听到一样,只顾自己出神。
  潘为严是个守信之人,他五日后如约而至到了祁县。但他先去了大德兴茶票庄总号,与曹掌柜进行一番细细商议后,方才来到乔家大院面见致庸。
  致庸见到潘为严,握着他的手颇为激动。
  潘为严却神色平静,一番寒暄过后,他要求和致庸单独谈谈。
  致庸知道他的脾气,笑着应允,和潘为严一起到了内书房。
  潘为严一进门便问道:“天下平定,朝廷对东家的圈禁令就要失效,想来东家一定准备东山再起吧?”
  致庸不知怎么想起那日曹掌柜的神色,点头道:“潘大掌柜,可我还想听听你的高见,我乔致庸明天的路该怎么走!”
  潘为严没料到他这般回答,想了想道:“为严来前请高人为东家卜了一卦……”
  致庸一愣:“你为我卜了个什么卦?”
  “泰卦!”
  “泰卦?”
  潘为严看着神色阴晴不定的致庸解释道:“卦是好卦,所谓否极泰来,东家转运的日子到了。可在解卦的人看来,这一卦其实凶险,人在否极泰来之时,就会放松警觉,盲目乐观,以为天下事不足虑也。东家,有否极泰来之时,自然也有物极必反之日。所以东家一定要警惕,不可妄动!”
  致庸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明白了潘为严的意思,颤声问:“潘大掌柜,难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仍像过去那些年一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潘为严没有直接回答,却换了一个话头:“东家,这些日子,我一直在京城等待朝廷下达为东家解除圈禁的旨意,为了这件事,也曾托门子见了庆亲王,请他去太后也就是当年的懿贵妃那儿活动,可是一天天过去了,没有结果。恰好前些日子胡大帅到了京城,他功成身退,这次到京城是要求告老还乡的,不过他仍旧没有忘了东家,因为他向太后请求的最后一个恩典,就是要朝廷下旨,为乔东家解禁!”
  致庸心中大为感动:“真的?!……大帅身边多少大事,他竟还能记得我乔致庸,唉,我乔致庸何以为报啊!”
  潘为严点头一笑:“东家是多年来晋商中少见的俊彦,不单是胡大帅,其实记得东家的人多着呢。胡沅浦是中兴名臣,太后自然不好驳他的面子,所以当场便允诺解了东家的圈禁令。此外大帅之弟胡叔纯,也到了山西就任山西巡抚,大概不久东家就能见到这一位胡大人了!”
  致庸不禁颇喜,心头又慢慢燃起希望,刚要说话,却听潘为严道:“但这次见面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太后并没忘记东家每年上缴的那笔银子,我听说她老人家近日下旨给胡叔纯胡大人,让他带圣旨来见东家,要东家今年继续拿出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把当年没捐的那个官捐了!”
  致庸愣在那里:“……什么?……天下未平,朝廷不得已让商人买官,以助军费,这勉强还说得过去。现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朝廷居然还要卖官鬻爵,聚敛钱财?”
  潘为严叹口气,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致庸又惊又怒:“我所以不愿意捐官,原因你是知道的!官职爵位乃是国家重器,怎么能够随意买卖!这个官,致庸当年不捐,今天仍然不会捐!”
  潘为严道:“我也赞成东家不捐,东家今年捐了,太后明年还会记住乔家的银子。长此下去,乔家岂不是永远无解脱之日?”
  致庸想了想,不禁焦急问:“潘大掌柜,既是决定不捐,那又该如何回绝才没有后患呢?”
  潘为严看看他,沉静道:“这就是潘为严急着回来见东家的原因。多年前我劝东家韬光养晦,给朝廷一个一蹶不振的印象,再也不管乔家的生意,也不提什么汇通天下、货通天下,东家咬着牙这么做了,以至于让天下商人,皆以为乔家完了,乔致庸完了。只有潘为严知道,东家没有完,东家是在忍辱含垢,卧薪尝胆,期望有朝一日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致庸向潘为严看去,泪几乎要落下,强笑道:“……知我者潘大掌柜也!”
  潘为严也红了眼圈,半晌终于道:“东家有一颗鲲鹏之心,潘为严知道。可光是潘为严知道就行了,如果让天下人,甚至让当今太后也知道的话,就大大不妙了!这些年来,东家一次也没有跟潘为严再提过汇通天下、货通天下,可潘为严知道,东家心中一天也没有忘掉过它们!不只东家没有忘记,朝廷也没有忘记,很多人都没有忘!东家圈禁的时间虽然很长,可东家说讨,为了实现汇通天下、货通天下。东家还可以花去二十年,甚至一生,这话东家忘了吗?为严是没有忘,因此今天为严仍要劝东家继续像……像过去被圈禁的那些年一样低调隐居!”
  致庸对这些话虽然心中已有预感,但听潘为严明白说出来,仍像受了重重一击,五雷轰顶,心乱如麻。潘为严心中难过,上前扶住致庸,哽咽道:“为严深知十年来东家一直都盼着重新出山,做成两件事,一是重走天下的商路,挣出一大笔银子,还给当年从天牢里将您救出的那位恩人。第二件要做的大事仍然是汇通天下。就是为了实现这两大夙愿,我也定要劝东家您像过去一样,呆在乡间,韬光养晦,什么也不做。只有让天下人、让朝廷知道东家再没有当年的雄心,乔家也再没有当年那么多银子,东家和乔家才是安全的,也只有乔家安全了,东家的两大心愿才可能完成。天下初定,但朝廷的面孔却一向多变,无论是东家还是我,都只有待时而动啊……”
  ……
  不知过了多久,致庸终于艰难且痛苦地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没有人知道后来他们又谈了些什么,致庸也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这次谈话。
  只是当日下午潘为严上了马车,驶出乔家大院之后,致庸呆呆地望着一直守着他的曹掌柜,突然头一歪倒了下去。
  曹掌柜大惊:“东家,你怎么啦?快来人!”
  家人慌忙将致庸抬起放到床上,大家乱成一团。
  曹氏也匆匆赶来:“二弟你怎么了!快叫医生!”
  致庸微微睁开眼睛,向曹掌柜望去,嘴唇轻轻动了动。
  曹掌柜忽然醒悟:“长栓,快,快去追潘大掌柜,让他进京后设法禀告庆亲王,就说东家得了风瘫之疾,起不了床,已经是个废人了!”
  长栓没弄明白,曹掌柜赶紧向他附耳低声说了几句,长栓点头去了。
  围着致庸的人互相看了看,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
  只见致庸别转头,呆呆地盯着帐子,许久许久,一行泪终于从他眼角慢慢流了下来。
  一个多月以后,新任山西巡抚胡叔纯果然到了乔家,他宣读的圣旨除了解除对致庸的圈禁外,同时还要求他一百万两银子捐官。
  致庸“重病”在床,根本就“没法”接旨。
  胡叔纯心领神会,回去后便用“风瘫卧床”这个借口,一纸奏折帮致庸把官捐推掉了,总算将此事告一个段落。
  第四节
  致庸在床上整整躺了三个月才起床,恢复了以前的生活。
  他依旧尽力做一些善事,这些善事甚至成为他生活中最大的乐趣。
  夜晚的烛影依旧如蝴蝶般在墙壁上振振欲飞,致庸的心却似乎完全平静了下来,他闲时读书,更多的时候他会练习书法——“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诸如此类的诗词,一遍一遍地写,他也手抄《庄子》、《孟子》等典籍,写完后,再一页页由长栓小心焚去。
  当然,在那些平静的日子里,也会发生令他大为高兴喜悦的事情。
  虽然三姐如玉、刘本初刘老先生皆先后去世,但元楚却一直在乔家苦读,后来又是由致庸做主,将他送往山西最有名的晋阳书院攻读。
  元楚不负众望,终于在一年殿试中独占鳌头,考取了状元,并在不久后作为使馆参赞驻守德意志国。
  元楚高中后曾回乡叩祖,亦是当年一大盛事。水长清古怪,仍不让元楚进门,元楚只得回到乔家,叩拜乔家的祖宗。
  致庸哪里肯,便带着他到了坟地里,在如玉墓前祭拜了一番。
  元楚叩祖结束预备返京,在临行前,致庸伤感道:“舅舅再也不能像你这样报效国家了!”元
  楚跪接致庸手中的酒,慷然道:“舅舅放心,舅舅心里想什么,元楚一清二楚,元楚出使德意志国,只是元楚报效国家的一个开始,日后元楚一生都会记住舅舅的教诲,只要舅舅仍然困守乡里,元楚在外面,就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
  致庸又是眼泪,又是欢笑,在元楚一行远去很久后,他又抄起挂在腰间的单筒望远镜看了又看,呐呐道:“真羡慕他,有这么好的机会,能够走遍世界,为国效力!我这一生却……”
  日子周而复始,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刻,他想起多年前的夙愿,他曾经希望像蝴蝶般自由自在,携着心爱人的手,游遍大江南北。
  虽然玉菡甚少见面,而雪瑛更是多年不通消息,但在他朦胧的梦境中,这两个女子常常合二为一,一起伴着他,自由自在地走遍神州大地无数胜景——千古一圣孔老夫子登临过的泰山,荆轲刺秦辞行时唱出慷慨悲歌的易水,楚霸王中了十面埋伏兵败自刎的垓下,秦将白起坑赵兵四十万的长平,秦始皇帝令蒙恬修建却被孟姜女哭倒的万里长城,从昆仑山直泻东海的滔滔黄河,谢家小儿郎大败前秦苻坚的淝水,隋炀帝开辟的南北大运河,唐明皇赐死杨贵妃的马嵬驿,苏东坡泛过舟的赤壁,徐霞客游记里的奇瑰黄山……
  同治七年起,一场百年未遇的旱灾席卷了整个北方地区,晋、陕、豫三省饿殍遍地,灾民无数。
  灾荒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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