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故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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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棣很浅,浅得像一碟水,唯其不深,一眼便清澈见底,没有藏的掖的,所以坦率得
有点可爱。她说,而别的女人恐怕只敢在心眼里琢磨,“告诉你吧,玛蒂,有的男人,是可
以同他上床的,有的男人,连挨一下,靠一下也腻味的。”
“那么这位官员呢?因为有权有势,破例了?”
她听不出玛蒂的讽刺。“那时,你回国去了,要在,巩杰很可能死命地求你去施加影响
了。一开始,我碰都不愿碰他的;现在,那当然得另说了。他似乎不坏,你知道,我是很在
乎男人身上那股气味的,怪了,他还行——”
“巩杰促成了这个悲剧?”
“悲吗?”
玛蒂跳了起来,这个白种女人一生气,脸上的雀斑更明显了,每一粒都锃光瓦亮。杜小
棣以为她动手要打她,谁知她是激动得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口气喝下半瓶酒,“巩杰真
该死,该死——”然后愤慨得喊叫,她用中国话来骂人,挺溜的:
“男人真他妈的不是东西!有时候,像男人,有时候,一点也不像男人,有种的是男
人,可你记住,最没种的也是男人!长着根鸡巴,怎么也硬不起来。”
杜小棣不敢笑。
不管怎么说,这个玛蒂挺仗义的,收到她寄去的信,告诉巩杰不幸卷进说不清道不明的
是非中,跟洋人的来往,使得案情复杂,而且有口难辩时,很快就飞渡重洋,为他澄清来
了。在黄果树,不光是蜡染的奇异色彩,跳月的边寨风情,使他俩在艺术趣味上投合,那胡
子还是挺能讨女人欢心的。如果说,玛蒂对他没有好感,不被他的魅力吸引,无论巩杰怎样
有目的地接近,她不会倾心的。
——玛蒂说过,一个女人,若是按自己的品味去寻找异性,那么,意气相投的男人,并
非俯拾即是的。然而,失望的话,那也就是加倍的痛苦。
杜小棣夺下她手中的酒瓶,“哦,天哪,你怎么啦,至于这么折磨自己吗?玛蒂!”
“这你还不清楚嘛!我恨他,是他为了救自己,把你奉送给那位官员的。”
也许这是外国人的性格,翻脸不认人,不怎么太念旧情。
杜小棣却倒不激动,也无气忿,好坏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何况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
好,已经撇下情人嫁了朱之正,还算什么旧帐,反而一劲地为巩杰说好话。“人在难处,他
也是不得已。谁也不乐意去坐牢的嘛!”
玛蒂发现这个女人很无聊,不愿和她谈下去。“我可怜你,但不尊敬你!”
十三
到底是春夏之交的季节,曲大娘家的果园里,花事已经过了。朝阳的那一面,已经坠挂
上了纽扣大小的果,只有朝阴的那一面,还点缀着一些未谢的花。淡淡的、甜甜的香味,令
人心旷神怡地弥漫着。
“走,走,看花去!”杜小棣招呼朱之正。
“来晚了,小棣,前半月,电视台来我们家果园拍开花的片子的。”张罗烧水做饭的曲
大娘说。“到底给我留下一台彩电!”
“能收看得着中央台和北京台吗?”朱之正也是随便问问。
“可清楚啦,那帮小伙子在房顶上给我树了个天线,好高好高,真不知怎么谢他们。”
杜小棣有时不那么心细,大大咧咧,脱口而出,全不管别人听了以后什么滋味。“没关
系,大娘,他们都是巩杰的哥儿们,你不用往心里去的。”
“电视的钱呢?他们死活不收,小棣啊,你说怎么办?好几千块哪!”
“大娘,你就甭管啦!那是巩杰早答应下的事,他说过要给您弄一台,而且还能收看得
上的嘛,您客气啥?”她对朱之正说:“可能是山势的缘故,这一带电视接收成问题。”
朱之正嗯嗯着。
曲大娘是那种见过世面的明白人,一看杜小棣带来这个上岁数的先生,听到电视的事
后,脸上挂了一点不自在的神气,心里就十分明细了。所以,她再不提巩杰,虽然,她挺惦
记那个坐牢的长着胡子,看起来怪怪的,心地却不坏的年轻人。
这时,喝了两口山泉水沏的茶,抓了一大把瓜子,杜小棣拖着她丈夫看花去了。望着这
一对夫妻的背影,曲大娘为巩杰那个不走运的小伙子,感到不平。栽了跟头,坐了牢,亲老
子也踢一脚,连媳妇也跑了。
很难说眼前这对夫妻不般配,但若是给站在树下那个漂亮媳妇拍照的是巩杰的话,那不
是更般配么?那小两口多恩爱啊,搂搂抱抱,亲亲热热,恨不能如胶似漆地粘在一块。杜小
棣那张花下的笑脸,和不停变换着娇美姿势,使曲大娘想起那段歌舞团来体验生活的日子,
她不也曾这样让巩杰照相的吗?女人哪,真行,说忘,就全忘了,把小伙子扔到九霄云外
了。要我,曲大娘想,怎么也不会把后头的男人,带到前头那个男人呆过的地方来呢!避还
避不及呢!老太太也弄不懂,是如今女孩子不在乎呢?还是这个姑娘缺心眼呢?
“哟!”她不禁失声叫了出来,因为看到杜小棣拉着那位先生,朝山坡跑去。那个盖在
山上的看果子的窝棚,可是当年巩杰和杜小棣躲开别的下乡的歌舞团员,常去幽会的地方,
而知道这隐秘的,只有大娘,因为窝棚钥匙藏在什么地方,是她悄悄告诉这对恋爱中的年轻
人的。
“这姑娘昏头了么?去那儿干吗?”
但,没走多远,杜小棣站住了,陡地回过身来,傻傻地盯看着她的丈夫,好像脸色也不
像刚才那样有说有笑的了。然后就回来了,然后就听她问她的丈夫:“你为什么?你这样
做,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
“小棣,我早许诺过的。”
曲大娘一看两人热辣辣地,站起来要走。
朱之正说:“大娘,你不必见外的,我们也没有什么好避着你的,虽说我头一回来,你
还不熟,可小棣,还有巩杰,跟你都是很亲热的。难得你们家这么清静,正好大家有这么一
块地方,能定下心来好好谈谈。”
“不,不,”杜小棣突然像是螯了一下,大声地嚷叫起来。
“怎么啦?怎么啦?”曲大娘忙拉住激动不已的杜小棣。
“你——”她其实不是一个顶能厉害的女人,叫了两声,也就止住了,站在那里,眼眶
里充盈着泪水,急切中找不到适当词句,只是问他:“干吗?干吗?”
“求求你,小棣,我没有别的意思,绝对不是寒碜你,更不是存心恶心你,你不会不记
得那年在旋转餐厅,我怎么说过的?即或将来有一天,你要回到巩杰身边,我也不会跳楼
的。”
朱之正努力使语气轻松些,他确实不想伤害她,“躲,是个办法吗?既然巩杰出狱了,
既然他忘不掉你,既然他不甘心失去你,我且不管你如今是铁定了心不变跟我过,还是回心
转意随他去,反正,得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逃避一时可以,可在一个城市里,一个部门里,
还是一个单位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接触是无法回避的,答复总得要有的。你能视而不见,
听而不闻吗?”
她从来不曾嫌过朱之正,这几年,她听惯了他的话,她不能说他的这番话是没有道理
的。不过,她心里不快活,不满意,就是恼火她成了两个男人交易中的一个筹码,招呼不打
一个,也不问一声,她愿意还是不愿意,就把她推到牌桌上,谁赢归谁。“即使我再幼稚浅
薄,我也是有我自己的独立人格嘛!
……”她急得眼泪汪汪,就是因为她表达不出这样一个起码的概念。
那个圣诞节,那个旋转餐厅,她当然不会忘记。
就在那里,她有了一个她不否认的丈夫,正是在那样一个豪华的场合,她第一次被当作
朱之正的夫人,介绍给他女儿和女婿所代表的那个银行里的洋人和中国方面的朋友,踏进了
一个她从未涉足过的商务圈子。
开始,窗外是灰蓝的天和浮动的云,她仿佛是在幸福的天堂里飞飘着的,即或是那鳞次
栉比的屋顶,车水马龙的人间烟火,掠过她的眼帘,那也是离她很远很远的。何况天色在渐
渐地暗下去,枞树上红红绿绿的色灯渐渐地亮起来,这是她过的一个最地道的圣诞夜。以
前,她和巩杰,和歌舞团的年轻人,也欢度圣诞来一点洋情调的,但那是很中国味道的了。
她认识的外国人中,最熟的莫过于那个玛蒂了,而玛蒂除了面孔,皮肤和身材外,是一个比
中国人还中国人的洋人。
所以她喜欢旋转餐厅里那种百分之百的欧洲风味的圣诞气氛,她也发现自己如鱼得水地
能够适应这种生活,鸡尾酒啊,烧烤啊,火鸡和鹅啊,圣诞老人的礼物啊,以及圣诞夜的弥
撒音乐啊……
他注意到她眉宇间的愁云,心里也很发虚,因为已审未判的巩杰只能在拘留所里,过这
个节日了,这也许惟一使她感到美中不足的。刚刚分手,那痛苦不能马上忘掉的。而她也知
道,他是做出这个决定的关键人物。
当然,别的人也许连眼皮也不眨一下的,他呢,也就是郭东林笑话成不了大器的知识分
子气太浓。有什么办法,拉一拉,推一推,说来容易,拉,失去的是一个心爱的女人,推,
良知上总要欠下些什么。正因为那年轻人如此凄惶地过节,他才可能和杜小棣在高耸的楼顶
的火树银花中,被人羡慕他有一位多可爱的妻子。
圣诞夜的歌声,可以短暂的忘却,终究要被落到地面时的残酷现实所代替。
他说:“小棣,你不要忙着答应我,这些人,谁也不会把这些逢场作戏的事当真的,就
算是圣诞夜的一个五彩缤纷的荒唐梦吧!你放心,虽然把你的朋友送交有关部门,也不是毫
无缓转的余地,我一定努力把他的案件仍旧争取回到内部处理。
听着,有一天,他没事了,你要回到他身边去,我决不会拦阻的。而且,你也不用考虑
我,我不会从这楼顶跳下去,即使目前已经得到的你的这些温柔,我也相当地心满意足
了。”
杜小棣心地其实很软,两处都割不下,可总得要舍一头的话,她也只好随遇而安了。
同样,到了古峪,到了曲大娘家,朱之正一切都安排了,她又有什么办法?
“你该问我一声,让他来!”
“我要是对你说了,你还会到曲大娘家来吗?”
她想想,也对。可即使非常非常对,她也不开心。
“怎么回事啊?”曲大娘问。
朱之正到底是男人,挑得起,放得下。“哦,送你电视机的那个年轻人,不是今天,就
是明天,也会赶来看你果园里的花的,再晚还真是看不上了!我出城的时候,已经给他留下
话了!”
十四
回过头去看,大胡子要跟杜小棣一块到外地去走穴,狗屁事也不会发生。
这就是太忠诚于艺术的悲剧了,亚理斯多德的三一律,在上一个世纪,就被打破了,如
今的观众愿意在舞台上看到的是女人的乳房和臀部。巩杰痴情地守着艺术的贞节,他不肯堕
落,把他心爱的艺术零敲碎打当商品卖。
他发誓:“我不去赚这份钱!”
人,要倒霉起来,也是防不胜防,料不胜料,偏偏玛蒂也能凑热闹,来了几个自费旅游
者逛北京,要巩杰作陪,外国人也不都是百万富翁,他又绝对是个舍命陪君子的汉子,留下
来了。
一出事,好,马上有人举报,一搅进老外,问题就复杂化了,谁不晓得他有一个金发碧
眼的外国女朋友?其实这也不是了不起的事情。关键在于他的性格悲剧让人哭笑不得,明明
不完全是他的问题,还要充当英雄好汉,都兜到自己头上;那些他的志同道合的朋友,也很
差劲,无人出来为他分担一点责任。再加上中国人的老脾气,落井下石,为了洗脱自己,便
把脏水,都倒在他身上。
他那老前辈的父亲,下台了,也是个有影响的人物,只要肯出面打个招呼,也许结果不
致这样,但是老前辈好像更关心自己,别人还有什么说的呢?偏赶上部门领导班子调整,考
察干部的工作组来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谁肯伸出肩膀承担责任,说一句:我保了,这个
年轻人是狂傲一点,不知天高地厚,可本质并不坏,不是不可救药!这样的大丈夫,如今打
着灯笼也很难找到的了。
——人,是越来越聪明了!
“谁愿意伸头?反正我没这份勇气,小棣!”那时,朱之正对于官,对于权,不能说热
衷,至少不像现在这样豁达。“难哪,难哪,郭东林把这块烫手的火炭,塞在我怀里,存心
要我的好看啊!”
起初,杜小棣扮演了一个非常艰难的角色,她为他所爱的人冲锋陷阵,她并不怕,而要
她靠她女人的本领,做她极不愿意做的事情,对付朱之正,一方面要靠拢,一方面要提防
他,心里讨厌他,脸上还要装出信赖的样子。她从鼓起勇气头一次敲朱之正家的门,一直到
那旋转餐厅,默认是他的夫人这段日子里,也许是她长这么大以来最难为、最苦痛、最焦头
烂额的几个月,一直到巩杰正式拘留。可在这之前,她奔走的唯一目的,就是不移交政法部
门。
“您主持他的案子,您的话当然是权威的。”
“虽然我很想保,就算你不求我,我也该这样做!可是你知道,众目睽睽,多少双眼睛
盯着。而且巩杰一点儿也不合作——”
歌舞团的政工干事,对杜小棣都严加防范,作出种种限制,可想而知,已经立案审查的
巩杰,日子是更不怎么好过的了。
这位公子哥儿(虽然他并不以此为荣)何时这样受人无端辖制过呢?
不服气可以理解,使少爷性子就没道理,脾气挺大,动不动就和办案人员顶牛,她也劝
过,“这对你没好处!上头说了,你得好好表现!”
他跳,他蹦,跟她嚷嚷:“你烦我丢你脸了对不?你嫌我成你的负担了对不?”
“巩杰,你别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