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流花]午夜便车-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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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流花'午夜便车
——上篇——
夜暗沉得厉害,天空中没有星,只一轮惨然的月如同即将燃尽的灯盏一般奄奄一息。
广阔的荒野埋葬在海绵一般的黑暗中,其间一条笔直的公路伸向远方。路旁生长着两排七扭八歪的树,不知道名字,只能依稀辨别出嶙峋的剪影,像张牙舞爪的怪。
偶尔会从不知明的地方传来一两声动物的哀鸣,配合着风的呜咽和草的蠢动,竟使这天地间平添了些可怖的鬼气。
一个男人行走在公路的边缘。他的衣服破旧得厉害,依稀可以看出是一件脏污的白色紧身背心,外面松垮地挂着粗糙面料的夹克,下摆几乎被撕成了布条。土黄|色的军裤皱得像腌过了头的泡菜——然而包裹在其中的双腿健美修长。
男人的头发像稻草一样支楞着,浅浅一层黄土下隐约可见原本火焰一般嚣张的发色。同样嚣张的是他的眼睛,于暗夜中闪着灼灼的红褐色光芒,像一头山野中的狼。
如此潦倒的形貌暗示了男人目前困窘的境遇,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持续两天风餐露宿,身无分文,随身所带的少许干粮和水也消耗贻尽。
几乎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距离前方的城市还远得很,道路漫长得像梦境一般。
男人沉默地走着,内心却无比焦躁。他时不时回头,期望能从茫茫的夜色中看到一两点车灯的光晕。
然而是持续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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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枫正在去往湘北的途中。
车灯如利剑一般破开重重夜色,然而又被生生斩断在未知的前方。这条郊区的道路笔直而长,路边生长着两排七扭八歪的树,不知道名字,只能依稀辨别出嶙峋的剪影,像张牙舞爪的怪。
他的心情有些烦闷,随手打开收音机,然而又立刻关上了。狭小的汽车室内透着些沉沉的死气,表盘上的荧光如同鬼火一般森然。他将车窗打开,初秋的凉风立刻带着呜咽的呻吟鱼贯而入。
不远的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似乎是个高大的男人,衣着不甚齐整。他和张牙舞爪的树以及月下的荒野构成了一幅诡异的图画——仿佛是前卫的地下实验短篇,用了溶解的手法退去了鲜明的颜色,通体呈现出灰败的颓唐。
男人抬起了手,似乎想要搭便车。
就在流川打算一驶而过的时候,昏黄的车灯照亮了男人蒙着黄土的红发——近乎于动脉中血液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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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彰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午夜。
他一进门便颓然地倒在沙发上,眼前闪过短暂的空白。很像是不连贯的黑白电影,表面浮着粗浅的颗粒,间或插入一两段电视雪花效果般的停顿。
方才在酒吧中喝得太多,此刻一种满胀感从腹部一直延伸到脑际,似乎连思维也变得粘腻而浑浊。
以这种方式度过的夜晚,已经多到无法计数。
仙道打开收音机,点上一支烟。他很少看电视,无人的夜晚只是静静地坐在没有开灯的客厅中,听着收音机里传来带着些杂音的人声,以此打破绵绵不绝的寂寞。
这个完美的男人,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暴露出如此脆弱而茫然的真实感。
烟圈在空气中扩大,挣扎了一下便破碎了。
时针指向午夜十二点,收音机中开始了每天的最后一次整点新闻。
“……本报讯:XXX监狱名为樱木花道的杀人犯于两天前的晚上九点越狱逃脱,警方正在追捕中,目前尚未有踪迹……”
香烟从指间滑落,顷刻便将木质的地板灼烧出一个黑色的斑点——丑陋得吓人。
——中篇——
樱木钻进车内,关上车门,掏出一把手枪,指着左边驾驶座位上的男人说道:“把所有的钱掏出来,然后带我去湘北市XX街XX号。”
说完这句话樱木就后悔了:这条道路只有一个终点,所以男人必然也是要去湘北市。他完全可以等到临近城区的时候再抢劫——早一分钟暴露自己的身份,便是多一分危险。
况且这是他第一次抢劫,脸上凶神恶煞般的表情带着些生硬的人工雕琢痕迹。
驾驶座位上的男人迟迟没有说话。他很专心地看着樱木,仿佛想要用视线将他烧出两个洞来。
樱木的警觉性徒然升高。他开始仔细打量对方。
男人的发如黑夜一般浓重,月光下反射出层层的流彩。额发厚而松散,其下是细长的眉和眼线。那双眸子深不见底,连应有的高光都吞噬了,蒙着沉沉的雾霭,仿佛磨砂的黑水晶。削鼻薄唇,苍白的脸上五官竟然出乎意料的俊美。
樱木有了一瞬间的失神。这张脸他是见过的,然而又记得不真切。记忆仿佛顽皮的少女,同他嬉戏于野间,衣裙飘动,眼看着就要抓住,又咯咯笑着消失不见。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所有一切的症结,就在于眼前的这个男人。
樱木思考了很久也没有头绪,他保持着持枪的姿势,浑然不觉自己的失神有可能造成多大的危险。他隐隐觉得有些可笑,又不知哪里可笑。他隐隐觉得有些悲伤,又不知悲伤从何而来。他隐隐觉得遗失了什么,又不知能否沿路找回。
流川专注于眼前的男人——未变的发,未变的眼,未变的容颜。只是艳红平添几分暗沉,率真平添几分犀利,俊朗平添几分岁月的创伤。
流川望着樱木,伸手从置物盒中取出钱包。他缓缓地靠近红发男人,将钱包放入他夹克胸前的口袋。轻柔的碰触间,樱木瑟缩了一下,他感到这一切都荒谬极了:两天前的越狱,这个夜晚,这辆车,以及车中的黑发男人。
“白痴。”流川轻轻地说,声音低不可闻。
他发动了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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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关上了收音机。他的眼睛干涩得厉害,头发也失去了惯有的张力,软软搭在额前,如雨后垂头丧气的野草。他没有捡起掉落在地板上的香烟,一脚踩上去,灰白的残渣便可怜兮兮地趴伏在被烫出的斑点四周,再无喘息的可能。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路过一排如死物般的家具,来到了卧室。卧室的床雪白、宽大。住址搬迁了一次又一次,家具更换了一批又一批,这张床也不曾动过。
这张床上留有一个人的味道。仙道将自己轻柔地放置在床上,就像放置一件贵重的物品,亦或是将一件物品放置在贵重的置物架上。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味道仿佛凝结成了不化的冰晶,在时间中沉沉浮浮。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像框,红发的青年在其中笑得嚣张。某只狐狸走了以后,这嚣张便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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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沉默地开车,他漆黑的眸子反射在挡风玻璃的那一头,同夜色融合在一起。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远处农舍的灯光,还是他眼中的眸光。
樱木坐在流川的身边,显得有些局促。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他所不能预料的,如今这种气氛也是他无法掌控的。他想不通:明明一个是劫匪,一个是受害者,为什么看上去竟像一出生硬的话剧。
樱木感到有些冷,掌心汗津津的。枪把死死的握在手中,十指的关节已经麻木,动弹不得。
他瞥到打开的置物盒中歪放着一张驾照,男人的名字叫做流川枫。
脑中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动了一下。记忆变成一只小猫,他抓住了小猫的尾巴。
是你啊,流川。他低着头,喃喃地说。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是你啊,流川。樱木的面容埋藏在阴影中,黑糊糊的一片,分不出鼻子眼睛和嘴巴——明明是两个高大的男人挤在狭小的汽车室内,他却显得有些孤单。平板的一幅侧面剪影,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可怜兮兮。
他隐约想起五年前那个酒吧的夜晚。吧台上方的小电视中正在直播NBA篮球比赛。有人粗鲁地开着玩笑,具体的内容已经忘却了,只隐约记得玩笑的主人公是一只狐狸。
他没有想到自己下手那么重。也没有想到那个人是只不经揍的菜鸟。
那晚是流川去美国的四年后,是流川在NBA的第一场比赛,是他和仙道同居的四年后,是他背伤复发的三年后,是他大学毕业典礼的前夜。
樱木垂头丧气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他隐隐觉得有些可笑,又不知哪里可笑。他隐隐觉得有些悲伤,又不知悲伤从何而来。他隐隐觉得遗失了什么,又不知能否沿路找回。
他唯一想不通的是:明明是为了那只狐狸才进了监狱,为什么竟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呢——为什么竟然连这个造成一切事故的罪魁祸首都忘了呢。
不过也难怪——他们之间原本就没有什么瓜葛。不过是打打架、打打球。三年的高中生涯过去,也不过是普通的队友,连正常的对话都没有几句。高中毕业流川要去美国,他还到机场送了行,当时只是觉得天空白得刺眼,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不同。
那天晚上他一定是喝醉了,他一定是很久没有打架手心发痒了,他一定没有听见那个人开狐狸的玩笑——他一定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才下了重手。
樱木茫然地望着窗外,玻璃的另一头是一张疲惫而落魄的男人的脸,头发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下颌长出了一些红褐色的胡茬,愈发显得脸部线条僵硬无比。他试图作出“臭狐狸”的嘴型,可是没有成功。这句当初每天念上十几遍的称谓,如今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臭狐狸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下篇——
距离湘北还有50公里的时候,流川将车拐上了路边荒野中的一条小径。汽车在泥土石子的窄道上颠簸了一会,便停下了。四周的野草足足有半人高,摇晃在风中仿佛噬人的鬼魂。
樱木徒然紧张了起来,浑身的肌肉微微隆起,蓄势待发。
流川望着樱木戒备的神情,动了动嘴角——红发男人这个样子,像极了一只小兽。他熄灭了发动机,于是仪表盘上的最后一点荧光也消失了,仅剩无边无际的黑暗。
两人沉默地对峙。许久以后,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个微小的动静,于是就像炸弹的导火索被引燃,战争爆发了。
两个高大的男人在狭小的汽车室内扭打,宛如猛兽在无声地撕扯咬噬。空气被挤压得变了形,处于爆裂的边缘。扬起的拳头触动了凝聚成固体的压强,每一下撞击都怦然有声。炙热的喘息凌乱不堪,然而又生生踩在点上。布料与布料的摩擦,皮肤与布料的摩擦,皮肤与皮肤的摩擦。像一支奇妙的舞蹈,滑过狂暴的边缘,向着耳鬓厮磨的暧昧行进。石头砸在海绵上,戾气终止于柔软的消磨中。
樱木手中的枪被夺走,扔在座位下方。腹部软软地挨了一拳,一天没有进食的胃像蠕虫一样缩成一团,剧烈痉挛着。
满眼都是狐狸放大的脸,满耳都是狐狸粗重的喘息,满鼻腔都是狐狸炙热的气味,满身都是狐狸光滑的皮肤触感,到处都是狐狸……到处都是狐狸到处都是狐狸到处都是狐狸到处都是狐狸到处都是狐狸到处都是狐狸到处都是狐狸到处都是狐狸狐狸狐狸狐狸狐狸狐狸狐狸狐狸……
樱木一口咬在流川的肩上,当浓浓的铁锈味漫延开的时候,咬人者已经泪流满面。
“狐狸不要再打了。狐狸不要打我。狐狸狐狸狐狸。”
为什么哭呢。明明一点也不痛啊。为什么又哭了。泪水明明已经干涸了这么多年。别哭 。别哭。
红发男人死死地抱住眼前的身躯,湿湿的脸颊埋在敌人冰凉的皮肤中。
“狐狸不要打我。狐狸不要打我。”
“狐狸不要打我。”
狐狸不要走。
狐狸不要去美国。
十八岁的红发少年站在机场外面。天光白得有些刺眼,然而一切又没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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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躺在床上,望着白白的天花板。
时间仿佛干粉,晃晃悠悠地沉淀下来。无风的时候还好,它们只静静地堆砌在未知的角落。一旦起风,就很麻烦了。
有一条凉凉的小蛇顺着眼角扭动着爬行,隐没于耳后的发中。
年轻的肉体的味道。这张红发恋人躺过四年的床,一个人睡的时候还真是有些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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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的后座上,流川将自己深深地埋入红发男人体内。
发、额、眉、眼、鼻、唇、下颌、脖颈、锁骨、胸膛、||||乳头、腹肌、肚脐……一寸一寸顺着吻下来,每一寸都要吻到,每一寸都不能错过。
白痴的眉皱得很厉害,一副行将就义的样子。脸上是未干的泪痕,和着原本的灰尘和泥土,弄得像抽象派的油画一样,丑死了。
用尽所有的力量撞进去,一下,一下,再一下……全身像要溶化在这种永不停息的撞击中。像齿轮,像钟摆。像一次一次的灌篮,像一声一声你叫我狐狸、我叫你白痴。像彼时你我之间充满的时间。像这午夜悄然前进的步伐。
像你站在我的面前,我明明想拥抱你,却给了你一拳。
——结局一——
汽车停在湘北市XX街XX号的楼下。
流川看着红发男人仔细地整理衣着。他想说些什么,然而张了张嘴,才发现嗓子干哑得厉害。车窗外是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光,繁华似锦。然而此刻他的世界就是一辆车,以及昏暗室内的那抹血红。
樱木的手放在门上,打算下车。流川猛然抓住了他的左臂,下一刻便发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
“不要逼我。”樱木的声音很冷。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发现白痴也有这么酷的时候呢。他的眼睛闪着灼灼的光,像狼。
白痴已经不是原来的白痴了。
流川放了手。他欠樱木的,也该偿还了。樱木曾经所背负的绝望,也该由他来背负了。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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