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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青蛇·李碧华-第15部分

小说: 青蛇·李碧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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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贞听了,昂首大笑:“哈哈,生死有命,事在人为。我不信光明正大的爱情,敌不过你私心安欲。许仙我要定了。记着,明日午时。”  

              “爱情?”法海嘲弄,“我从来不相信这种东西。真幼稚!”  

              他下命令:  

              “许仙明日剃度!”  

              翌日,东方才发白,素贞与我,换过短装,分待雌雄宝剑,来至长江,念动咒语,水族听命。素贞道:  

              “但凡道行在五百年以上的,一声令下,长江发大水,兄弟漫过金山,为我于秃贼手中夺回夫郎!”  

              这些水族,平素修炼苦闷,一点娱乐也没有,但见得有事可做,当仁不让,义不容辞,也正好联群结党,一试自己功力可达什么地步。习武的等待开打,修道的等待斗法。堂堂正正的题目,引得族众义愤填膺,摩拳擦掌。——我心中想,历朝的民间英雄,什么黄袍如身,揭竿起义,恐怕也是一般的部署了。 
             

              午时到了,金山寺大门洞开,出奇地寂静,法海不把我们放在眼内了。我俩往里一冲。只见大殿前,法海情禅枝相拦。  

              此时,大殿传来众增的沉吟。  

              万灯骛地点亮,钟鼓齐鸣。  

              (金刚静心普慈经咒)在念诵着。  

              许他在一群木然的灰衣和尚中间挣扎:  

              “我不落发!我不要出家!我恋栈红尘,沉迷女色,你们是妒忌我吗?我不要学你们一样!  

              “秃贼!”素贞骂,“还我夫来!”  

              法海气定神闲:  

              “回头是岸。”  

              说毕突然发难。  

              禅杖一扔,大红袈裟一脱,茫茫如天壮大。  

              他露出上半身,整个背部,尽是刺青!  

              苦行僧以针穿过鼻孔,刺透舌头。参悟“我非我”。以针一下一下往皮肤上戮,血水渗出。青蓝入侵,与血脉、神魂相结合。毁身、忍疼,成就一福大图。 
             

              法海背上是一条替天行道的苍龙。  

              它盘踞于他身上,陡地随肌肉活动,发出精光万丈。  

              仿如破肤而出,冲天一翔,吟啸嘘吸雄壮而霸道。因青蓝色的苍龙腾空,云起了。脊上的普,焰电齐放,头角降峡,头上有明珠,眼睛奇特,力摧群山。 
             

              火球喷击不断,我嗅到身上毛发的焦味。  

              它张牙舞爪,自空中俯冲,要置我俩于死地。  

              法海冷笑:  

              “荤畜!不自量力!”  

              一时金光灿烂,眼花缭乱。血红一片。  

              法海原来有备而战,当天一喊:  

              “天兵天将,快来追捕青白二蛇!”  

              这一喊,非同小可。我俩一惊,马上化作急烟,乘风逃逸,到了长江头,发动大水,一路浪卷浪送,涌至人高,呼啸直奔金山寺。  

              天色陡地变黑,狂风急雨,像一个五内翻腾的妒妇。一切行动只为负气。事件演变为僧妖大斗法。都因双方一口气咽不下。  

              江水泼泼狂滚,怕要漫过金山了。凌空忽飞来法海那大红袈裟,他用他毕生功力护寺,袈裟险险盖住,无论江水怎么努力,水高,寺亦升,始终只漫到山脚。过了三个时辰,金山寺,矗立在昏沉黑雾中,高大挺拔,雄踞一方。 
             

              素贞正在发急,忽然五百天兵团团围困。  

              原来此等深沉骁勇之天兵天将,早已布好阵势,只待我俩一时心焦,意绪纷乱,便乘虚现身,步步进逼。  

              忽地,连那昆仑山上之鹤童和鹿童也来凑热闹了。这两个小子,眼看灵芝被盗,心已不甘,现在又得良机呼朋引类,以多欺少,把两强悍女子收拾,怎不兴奋莫名?当下忙摆定招式,准备以生平力学来表演擒拿。 
             

              众朱幡宝盖,盔甲齐备,正与我俩对峙,后方有援兵杀至。天兵天将,力战水邪水妖,一时之间,杀得难分难解。血肉骷髅,不兑成为主子的垫脚石。 
             

              就在干戈扰攘力战群雄之际,素贞突举剑乏力,腾腾后退数步。  

              我莫名其妙,赶快搀扶。  

              “婉姊,怎么了?”  

              素贞一阵腹疼,直不起腰,脸上滚下斗大汗珠,她说:  

              “小青,不好,想……想是动了胎气……”  

              “哎!我一听,气结,“早不动晚不动,偏在这节骨眼上动。金山寺漫至一半,天兵又战至一半。进退两难呀。”  

              她咬牙强忍。  

              稍一拖延,被敌人看出不对劲,长了他人志气,还不穷追猛打?  

              我一边护住姊姊,一边勉力迎敌,筋疲力尽。素贞又疼得不成人形。  

              此时,有人高呼停手:  

              “莫开杀戒!莫开杀戒!”  

              哦,原来又是那南极仙翁。  

              他先喝止自己的底下人,便是那鹤鹿双重。他骂:  

              “姓白的寻她丈夫,有什么不对?别管人家夫妇的事!”  

              那两个混小子,怎敢不听命老人,只好鼓腮败兴站过一旁。真是,自己都未开窍,懂啥七情六欲?南极仙翁转身一瞧两军阵势,心里明白,他一指素贞: 
             

              “这白蛇身怀有孕,是文曲星托世,请各位大人高抬贵手,免伤他骨。——且这人间爱欲纷争,不可理喻,不值得各位动气,浪费了时间精神,分不清是非,何必牵涉入小圈子中?” 
             

              众大汉一听,见他说得是。转念堂堂男子汉,原来插手入了家庭琐事,担了个大材小用之名,纷纷告退。水族们也离去。给足面子。  

              “仙翁,”素贞忙下跪。——这素贞,忠的也跪奸的也跪,真是作孽了。她恳求:“请代我救出许仙相公吧。’,  

              “哦,”仙翁道,“我是来劝架的,不是来打架的。有什么纠葛,还是你们自行解决好了。”  

              终于又只剩下我们四人。  

              扰攘了半天,一切也就还原了。这般滑稽的戏,还要不要上?  

              不,素贞疼痛难当。  

              “小青,我怕我要生了——”  

              我大吃一惊,手足无措。眼看罡风已靖,她老人家却要生了。  

              “怎办?”  

              “等生了再说。”  

              “许仙还抢不抢?”  

              “抢!要不我孩子没有父亲!”  

              她泪流满面:“我要我孩子有父亲。”  

              啊!枉她千织万纺,如今只余一根断线,唯一的愿望是“孩子有父亲”。这人间虚妄而无奈的责任。  

              “小青,”她真心地说,“此刻我只有你!”  

              她终于觉悟了!  

              “姊姊,”我扶持着她,“我们索性把姓许的忘掉吧。——要一个‘父亲’来干啥?这只不过是凡俗人的习惯吧,算了,我们自己把孩子提携。忘了他吧。” 
             

              她没有答我。疼了一阵,也许是想了一阵,她低下头来:  

              “回西湖去。”  

              然后她就一直沉默了。  

              女人连沉默也是撒谎。  

              我不管,闹攘了一段日子,终又回到老家来。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御风乘云,仓皇归巢。你看,我们到底得到什么?  

              又见那长堤,堤外有山,山下有湖。  

              过了这苏堤,经孤山绕道,重上白堤,一湾流水,半架石桥。是呀,我也曾在断梦中,忆起过这断桥。我对杭州的感情,对西湖山山水水的感情,原来是那样的牵肠挂肚。“江南好,风景曾旧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满载一身伤痕,两袖清风,我俩回到故地,相对凄然苦笑。——不要紧不要紧,改过自新,从头做起。谁没有绊过一做半跤,谁没经历一波三折,有什么大不了?有些人郁郁不得志,空有旷世才华,也寂寂而死;有些人终其一生,遇不上一个叫他心神颤动的人,也寂寂而死;有些人……嘿!我俩才不会死,顽强的生命力,叫我们除了互相嘲弄之外,再也没有比这更适当的事儿可做了。 
             

              素贞奔波市定,捧腹喘息。看样子也是时候了,兵来将挡,水来上掩,发生了才将就着应变便是。一边抚慰。忽然,一阵熟悉的呼唤传来,吓了我一跳。 
             

              “娘子!”  

              素贞无端地激动起来。忘记了腹疼如绞,她支撑起来,循声望去。  

              “相公!”  

              许仙气急败坏奔来,扶着她:“娘子你怎么了?”  

              我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一冲上前,把二人隔开。  

              “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你来干什么?”  

              “小青,你让我说,是我的不对!”  

              “滚!”  

              “小青,”素贞拄着,“听他怎么说。”  

              “不,你滚不滚?看我不取你狗命——”  

              一怒拔剑出鞘,不由分说,横里一刺,被他逃过了,我再奋力劈下,他仆倒在地,不住地移退,双手乱摇,脸青唇白。我不肯罢手——但我没有什么壮举,以上也许只是一种姿态。素贞扑过来,横亘在中央,一手挡我利器,一手护住许仙,画面演变为一个滑稽的三角形。 
             

              “娘子救命!娘子救命!”  

              许仙充分发挥他的老弱斯文,他慌忙地为自己辩护:  

              “娘子,都是那法海,他挟迫我依从,到了金山寺,还把我锁在内堂,择吉剃度,我听得外面水声鼎沸,只知是你来相救,心中又喜又忧,都是那法海 
             

              我骂道:  

              “我不恨法海。我只恨你。你不是人!”  

              我放不下,又提不上,那剑,真无用:“你在此刻又来干什么呢?简直冤魂不散。”  

              意犹未尽,叹一声:“冤摩!”  

              “相公,”素贞见我恨意稍减,便问:“你是怎样来的?镇江离杭州路程遥远——”  

              “啊!莫不是法海派你来陷害?’”我道。这男人信不过,他已名誉扫地。  

              “不,请听我说。我是乘水漫金山形势混乱之际,就在寺下一个洞逃出来的。那洞壁上有撰刻,写着‘白龙洞’,我见一道很深的石缝,仅容一人侧身而过,不管一切,便逃走了。” 
             

              我也听过这样的一条通道,不知在哪一朝,哪一个仙人所成,不知为什么原因,总之,他用了那捷径,自镇江闪身来了杭州。  

              为什么逃离法海魔掌?难道我不明白吗?他这样狗尾巴上的露水,经不起摇摆,说不定是以为金山寺必遭没顶,又赶来投奔素贞了。  

              我看扁了他,再也不肯记挂他一丝好处。变了心的女人,最是顽固,根本不肯回头。现今叫我回头看他一眼,沈腰潘鬓?我也不屑。  

              一个男人,好应该像磐石一样,贯彻始终,任凭风风雨雨,不屈不挠,目空一切,傲然挺立。——像法海便是了。  

              不不不,我怎么可以拿敌人来作榜样?真犯贱!  

              我把自己的灵魂招回来,对许仙喝道:  

              “不管你怎样来,如今只要你走。我们都不打算再要你,就当作从来不认识吧。”  

              回头问素贞““是这样吧?”  

              她含泪道:“是,你还是走吧。”  

              许仙手足无措:“娘子,别这样。干差万错,都是我不好。但说实话,我不再三心二意了,我会像最初最初那样爱你一  

              最初最初?可以吗?谁可以旋身就回到最初,把错失萎败都一笔勾销?  

              “我要当孩子的好父亲!娘子,我向你赔还不是!”  

              素贞泪流被面。她心软了。  

              她彻底地原谅了一个不值得原谅的男人。女人就是这点犯钱!  

              许仙也忏悔痛哭。  

              一夜夫妻百夜思,任凭他反复地变卦,她又反复地原谅——无论她多口硬:“不要他不要他!”到头来,她还是原谅他。一切都是枉然。我枉作小人。 
             

              这就是缘。  

              太玄了,缘来,木相干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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