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的秘密生活-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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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着手电筒将盒子埋在那里,因为我觉得让这些东西留在我的房间里太让人担心了,即便是藏在抽屉的最里面也让人担惊受怕。我害怕狄瑞会爬上阁楼,发现母亲的遗物不见了,然后便会把我的房间翻个底朝天,来找这些东西。如果他发现那些遗物藏在我的东西里面,我不愿意去想象他会怎样处置我。我经常到桃园去把铁盒子挖出来。绿荫如盖,我躺在地上,戴上母亲的手套,微笑着端详她的照片。我会揣摩着写在黑圣母画像背后的“南卡罗来纳州蒂伯龙”,歪歪斜斜的字体很滑稽,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在地图上查找过一次,离我们这里不超过两小时的路程。莫不是我母亲去过那里,买了这帧画像?我总是暗自许愿,有一天等我长大了,我要乘公共汽车到那里去。我想去她曾经去过的所有地方。我捉了一上午蜜蜂,下午便在公路旁的桃摊上帮狄瑞卖桃子。在大路旁一间三面有墙、屋顶盖着铁皮的棚屋里卖桃子,这是暑假里女孩子干的最最枯燥的活儿。我坐在一个可口可乐板条箱上,望着一辆辆卡车急驰而过,汽车废气和百无聊赖几乎让我窒息。通常情况下,星期四下午桃子卖得很好,因为主妇们要准备星期天吃的水果馅饼或果汁饮料,但是今天却没有一个人停车买桃子。狄瑞不许我带书来看,如果我偷偷在衬衫里塞一本书带出来,譬如,《消失的地平线》,便有人——如隔壁农场的沃森太太——在教堂里遇见他时就会说,“我看见你女儿在桃摊上饱读诗书。你一定感到很自豪吧?”过后,他一定会把我揍个半死。什么样的人会反对读书呢?我想,他觉得读书会使人萌发上大学的念头,而他认为女孩子上大学是浪费钱,哪怕是像我这样在口头能力测试中拿到最高分的人也不例外。数学测试是另外一码事,可不是嘛,哪有人样样都出类拔萃呢?当亨利夫人布置我们再读一个莎士比亚剧本时,我是班上唯一没有抱怨也没有举止失常的学生。不过,实际上,我是假装抱怨了几声,但内心里却激动不已,仿佛我被加冕为西尔万地区桃子女王似的。在我遇见亨利夫人之前,我认为我这辈子顶多能上个美容学校。有一次,我端详着她的面庞,对她说,假如她是我的顾客,我会为她设计一款法式螺旋发辫,使她产生奇妙的变化,然而,她却说——我原话引用——“拜托了,莉莉,你这是在辱没自己的出众才智。你知道你有多么聪明吗?你应该成为一个教授或一位作家,实实在在出几本为你增光的著作。美容学校。就省省吧。”我用了一个月时间才摆脱了选择未来生涯带来的震撼。你知道,大人们总是爱问,“那么……你长大了想做什么?”我说不清我是多么讨厌这个问题,但突然间,即使人们不想知道,我也到处去主动告诉人们,我打算当一名教授或一位作家,出几本具有真才实学的书。我保存着自己的作文本。有一段时间,我写的所有东西里面都有一匹马。我们在课堂上读了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的文章之后,我便写了《我的人生哲学》这篇作文。我原本打算以此作为一本书的开头,但是发现只有其中三页有用。亨利夫人说,我需要过了十四岁才会拥有哲学观。她说,争取奖学金是我获得光明前途的唯一希望,还将她的私人藏书借给我在暑假里阅读。每当我打开一本书,狄瑞就会说,“你以为你是谁,是朱利斯?莎士比亚吗?”这人还真以为莎士比亚的名字叫朱利斯哩,假如你认为我应该去纠正他的话,那说明你对生存的艺术太无知了。他还称我书虫布朗小姐,偶然还叫我满腹经纶的爱米丽小姐。他指的是狄金森笔下的人物,不过,你对此也不能太认真,有些事情你只能得过且过。在桃摊上没有书可看,我经常以写诗来打发时间,但是,在那个难捱的下午,我却没有耐心去推敲文字的韵律。我只是坐在那里,想着自己是何其厌恨桃摊,恨得既彻底又决绝。在我上一年级的前一天,狄瑞发现我在桃摊上把一枚钉子戳进一只桃子里。他大拇指插在裤袋里向我走过来,炫目的光亮照得他眯缝着眼睛。我望着他的身影晃过尘土和杂草,心想他是来惩罚我戳他的桃子的。我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用铁钉戳桃子。但是,他却说道:“莉莉,明天你就要上学了,所以,有些事情你需要知道一下。是关于你母亲的一些事情。”一瞬间,万物仿佛都沉寂静止了,仿佛风已止息,鸟儿也停止了飞翔。当他在我面前蹲下时,我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闷热的黑暗之中,怎么也难以挣脱。“该让你知道你母亲的事情了,而且我希望你从我这里听到这些事情,而不要听信别人的传言。”我们以前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我感到周身一阵颤抖。我偶尔会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打不开的窗户。母亲的气息。衣架碰撞的叮当声。手提箱。他们厮打争吵的情景。最鲜明的记忆是地板上的手枪,还有我捡起手枪时感觉到的那份重量。我知道是那天我听到的枪响杀害了母亲。那枪声偶尔还会悄悄潜入我的脑海,使我惊吓不已。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拿着枪的时候,什么声音也没有,是后来才响起了枪声。但有时候,当我一个人坐在屋后的台阶上,百无聊赖,总希望找点事情做做时,或者在雨日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时,我觉得是我杀死了母亲,觉得当我捡起枪时,枪声撕裂了房间,掏出了我们的心脏。这个秘密时常会涌上我的脑海,使我感到痛苦不堪。每当这时候,哪怕外面下着雨,我也会一路跑下山,冲向我的桃园宝地。我会躺在地上,这样,心里就会渐渐平静下来。此刻,狄瑞捧起一把尘土,然后让尘土从手指缝间慢慢漏下去。“她去世那天,她正在整理衣橱。”他说。我难以描述他的声音里那种奇怪的腔调; 一种不自然的声音; 那几乎是一种和善的声音,但又不完全是。整理衣橱。我从来没有去想过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做什么,为什么她在衣橱边,他们俩为什么吵架。“我记得。”我说。我的声音听起来微弱而遥远,好像发自野地里的一个蚁冢似的。他扬了扬眉头,脸向我贴近。不过,他的眼睛里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你记得什么?”“我记得,”我又说道,“你们两个大声吵架。”他的脸绷了起来。“是那样吗?”他说。他的嘴唇开始发白,我常常看见他这样。我向后退了一步。“见鬼,你那时才四岁!”他喊道,你不知道你记得什么。”在随后的沉默中,我想对他撒谎,想对他说,我收回我说的话。我什么也不记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渴望,一种郁积压抑了很久的渴望,就想提起这件事,就想说出那几个字。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看着我见他走过来时连忙扔到地上的铁钉。有一把手枪。”“天哪。”他说。他久久地看着我,然后走向堆在货摊后面的桃筐。他双手握拳,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了回来。“你还记得什么?”他说,把你知道的事情统统告诉我。”“枪在地板上——”“你把枪捡了起来,”他说,我想这你记得吧。”枪声开始在我的头脑里回响不绝。我扭头看着桃园的方向,真想夺路而逃。“我记得我捡起了手枪,”我说,就记得那么多。”他弯腰抓住我的肩膀,轻轻地摇晃着我。“别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你肯定吗?好,你再想想。”我停顿了很长时间,他歪头看着我,满脸狐疑。“不记得了,先生,就这些。”“你给我听着。”他说,手指掐进我的双臂。“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是在争吵。我们起初没有看见你。然后我们转过身,看见你拿着手枪站在那里。你是从地板上捡起手枪的。接着枪就响了。”他放开我,将双手插进裤袋里。我听见他双手把口袋里的钥匙和硬币搅得叮当响。我想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去感受他弯腰把我抱到怀里的感觉,但我却动弹不得,他也一样。他两眼越过我的头顶看着某个地方。那是他一直潜心揣摩的地方。“过后,警察问了许多问题,但是像这种可怕的事情很多,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悲剧。再说,你又不是故意的。”他轻声说道,“但是,如果有人想知道真相的话,这就是事情的经过。”说罢,他就走了,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他刚刚走出几步,便回过头来说道,别再用铁钉戳我的桃子。”我从桃摊回家的时候,已是傍晚六点多了,一笔生意也没做成,一个桃子也没卖出去。我回到家时,看见罗萨琳还在客厅里。平常这时候她早就回家了,但此刻她正在起劲地摆弄着电视机顶上的兔耳形天线,试图消除电视屏幕上的雪花。屏幕上的约翰逊总统时隐时现,最终消失在大雪里不见了。我从来没见过罗萨琳对电视节目如此感兴趣,竟愿意花这么大的力气来捣鼓天线。“发生什么事了?”我问,“他们扔原子弹了?”自从我们在学校练习防弹演习以来,我时常禁不住会认为自己来日无多了。人人都在自家后院里修筑抗辐射防空洞,储存自来水,准备迎接世界末日的到来。在科学实验这门课上,我们班有十三个同学做的是抗辐射防空洞模型,这说明并不是我一个人对此忧心忡忡。赫鲁晓夫先生和他的导弹把我们弄得心神不定。“没有。原子弹没有爆炸。”她说。“你过来,看看能不能修好电视。”她双拳深深地叉进髋部,深得似乎连拳头都看不见了。我捻转着裹着锡箔的天线。图像清晰起来了,可以看清约翰逊总统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人们围在他身边。我不太喜欢总统,因为他常常拎小猎犬的耳朵。不过,我很钦佩总统夫人伯德女士,她看上去似乎总是别无他求,只希望能够自由自在地展翅高飞。罗萨琳拖出脚凳,在电视机前坐了下来,于是,整个画面都被她挡住了。她身体向着电视机前倾,攥着裙子一角,两只手不停地拧着裙角。“是什么事啊?”我说,但是她专心致志地看着屏幕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压根就不搭我的话茬。屏幕上,总统在签署一份文件,大约用了十支墨水笔才将文件签署完毕。“罗萨琳——”“嘘——”她说,边嘘边摆摆手。我只得从播音员播报的新闻里去了解详情。“今天,1964年7月2日,”他说,美国总统在白宫东厅签署了《民权法案》……”我看了看罗萨琳,她坐在那里直摇头,嘴里喃喃自语,“我主慈悲”,看起来就像人们参加有奖答题电视节目赢了六万四千美元一样,高兴得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不知道是该为她感到激动还是该为她担忧。人们做完礼拜后谈论的往往都是黑人问题,以及黑人是否应该享有民权的问题。谁是赢家——是白人队还是黑人队?这好像是一场生死竞赛。上个月在佛罗里达州,亚拉巴马州的马丁?路德?金牧师因为想在白人餐馆用餐而被捕时,从教堂里会众的举动来看,好像是白人队赢了比赛。我知道他们是不会甘心让这则新闻四处传播的,永远也不会。“哈利路亚,耶稣我主。”罗萨琳坐在凳子上念叨着,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罗萨琳把晚餐放在灶台上,那是她做的拿手菜——熏鸡。当我摆好狄瑞的盘子时,便思忖着怎样提出我过生日这个微妙的问题。我来到人世这么多年,狄瑞从来没把我的生日当回事。但是,年复一年,就像有瘾似的,我始终抱着希望,心想今年他也许会给我过生日了。我的生日与我们国家的国庆节是同一天,因此就更难引人注意。在我幼年时,我还以为人们放焰火和樱桃爆竹是因为我的缘故哩——哇,莉莉出生了!后来,我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真相总有大白之日。我想告诉狄瑞,每个女孩子都喜欢魔法银手镯,事实上,去年我是西尔万初级中学唯一没有魔法银手镯的女孩子。我想让他知道,能够在午餐时间引起人们注意的事情是,在自助餐厅排队时,你把手腕上的手镯弄得叮当响,吸引大家注目你那漂亮可人的收藏品。“噢,”我说,将盘子推到他面前,这个星期六是我的生日。”我看着他用叉子从骨头上剔下鸡肉。“我想要一只魔法银手镯,百货公司有卖的。”这时,房门嘎吱响了一声,它过一阵就会响一下。门外,大鼻子低低叫了一声,接下来是一片寂静,静得能听见狄瑞嘴里咀嚼食物的声音。他吃完了鸡脯,又开始啃鸡腿,时不时目光严厉地看看我。我想开口问,那么,手镯的事怎么说?但是,我看得出他已经做出了回答,一缕悲伤不由爬上我的心头,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脆弱,而这种感觉与手镯一点关系也没有,真的。现在,我认为使我伤心的是狄瑞的叉子刮在盘子上发出的声音,那刺耳的声音拉大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要是我不在屋里该多好。那天夜晚,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蜜蜂在玻璃瓶里不停地振翅、拍打,嗡嗡直响,等待夜深人静时,我好溜到桃园挖出装着母亲遗物的铁盒子。我想躺在桃园里,让它环抱着我。夜深了,月亮爬上了天顶。我下了床,穿上短裤和无袖衬衫,舞动着四肢,像冰场上的溜冰者一样,悄悄地溜过狄瑞的房间。他把靴子放在了过道的中间,但我没看见。当我绊倒时,啪嗒一声动静很大,连狄瑞的鼾声都改变了节奏。起初,鼾声完全停止了,不过接着复又响起,就像小猪三重唱似的。我悄悄地摸下楼梯,穿过厨房。当夜色触摸到我的脸庞时,我真想开怀大笑。月亮正圆,满轮的清辉为万物的边缘镀上了一圈琥珀色的亮光。蝉鸣四起,我光着脚丫跑过草坪。要到达我的宝地,我必须走到拖拉机棚左边的第八排桃树,然后沿着这排树往前走,数到第三十二棵树就到了。铁盒子埋在树下松软的泥土里,埋得很浅,我用手就能挖出来。我掸去盖子上的泥土,打开盒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母亲的白手套,然后是包在蜡纸里的照片,与我原先放的位置一样。最下面是那幅滑稽的木质圣母像,是黑圣母。我把盒子里的所有宝贝都掏了出来,然后伸展四肢,在落下的桃子中间躺着,把盒子里的宝贝都放在我的肚子上。我透过枝叶交错的桃树举目向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