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羊-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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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他们永远不可能再见到的羊了。
41
路在贵和路之焕开始为王伙子放羊,但他俩在一起不知为啥总打捶,于是,就将羊群分了开来,各放各的。
正午的阳光白花花的,白花花的阳光很快使地上的泥土呈现出了焦黄的颜色。路在贵赶着被太阳晒得疲惫无力的羊群,一种莫名的烦躁在他的身体内弥漫开来。接着,他显得百无聊赖起来,一脚踢在了一只母羊的屁股上。母羊在羊群里猛地一蹿,仿佛一支离弦的箭,但很快便再次落群了。他觉得还不过瘾,又以同样的方式发泄着,刺激了一下母羊。之后,他嗅到了一种不太好闻的气味。那气味来自羊蹄间,是焦黄的泥土烫出的,与尘土一起飞扬着,不由分说地钻入他的鼻孔,使他一下子没有了那股子踢母羊屁股的闲劲儿了,腿肚子空前疲软了起来,开始在心里暗骂那该死的毒狠日头和那群该死的蔫兮兮的羊。处于这种心态,那天,他将羊赶到了金羊壕的南荫沟,他想在那里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那天下午的那一觉,是路在贵成为一个真正男人的标志。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裆里黏糊糊的,接着,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的身体内弥漫开来,他认为自己要死了,望着叉开着的五个粘着黏糊糊的汁液的手指头,他呆呆傻傻不知如何是好。之后,他迷信地以为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今天不该踢那母羊的屁股。
羊群不知去了哪里,路在贵顾不了许多,一骨碌爬了起来,飞奔着去找羊了。他觉得身轻如燕,仿佛还有使不完的劲儿。羊群很快便被他追上了,他松了口气,却由不了自己地向前多跑了几步,好像还不过瘾似的。之后,他在心里问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了检验一下自己身体是否真的出了毛病,他使劲儿地向上蹿了几下,发现自己比以前跳得更高了,就冲着羊群骂了一句:老子不死,老子感觉好极了!
爱情的来临对于路在贵来说有些突然。就在他“跑马”(方言,即遗精)的当天,南荫沟对面的狐狸鼻子墚上,出现了一个牧羊姑娘。那时,日头已经偏西,气温也不是很高了,南荫沟里隐隐地有些凉。起先,姑娘并没有引起路在贵多少注意,但当人家开口唱“花儿”之时,路在贵的魂儿便像一条狗似的被那富有磁性的声音牵了过去。他仰着脑袋瓜,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姑娘,想要用目光抓住姑娘的声音,半张着的嘴巴里储满了口水,只要一低头,定会扯成三丈长的线儿。姑娘唱道:
油灯盏里捻子白,等了半夜你不来。
要来你就早些来,来得迟了门难开。
来得早了人见呢,来得迟了狗咬呢,
左左右右为难呢,花儿你说咋办呢?
没心哥哥无智才,糜面馍馍怀里揣,
馍馍丢进狗窝里,狗吃馍馍你进来!
路在贵觉得这“花儿”仿佛自己以前在什么地方听大人们唱过。当时他感到,“花儿”里唱得太不像话了,哪来那么多的糜面馍馍喂狗呢,活人还吃不饱呢,进人家房子一下,就得搭上几个糜面馍馍,值吗?但现在,在这“花儿”声中,他分明产生了一种如饥似渴的感觉,如果能用糜面馍馍换得来到姑娘的身旁听她唱“花儿”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他虽然当时还不完全懂得“狗吃馍馍你进来”背后的真正含义,但为了那美好动听同时又色彩纷呈的“花儿”,他觉得自己十天半月不吃饭也是值得的。
南荫沟温柔而又温柔地躺展了,狐狸鼻子墚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中。“花儿”就是从狐狸鼻子尖尖上荡漾出来,多情地轻抚着远处和近处的一切,并使之美好而又美好了起来。南荫沟中的白蒿和酸酸草都不甘寂寞地舞起了身子。
“狗吃馍馍我进来——狗吃馍馍我进来!”路在贵敞开破锣一般的嗓子,屁颠屁颠地赶着羊群朝狐狸鼻子墚上追了过去。然而,令他万分沮丧和懊恼的是——姑娘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他连她的屁味也未嗅到。这使他更加不死心起来。
第二天,路在贵依旧将羊赶进了南荫沟,苦苦地等到日头偏西时,那个姑娘再次出现在了狐狸鼻子墚上,依旧唱的是那“花儿”。不过,这次路在贵已能与她磕磕绊绊地对唱了。姑娘那孤单甚至有几分凄婉的独唱,由此变成了一曲并不优雅但却非常有意思的二重唱。路在贵再次赶着羊群去追姑娘,姑娘同上次一样,一点儿情面不留地消失了。
路在贵望尘莫及,有些气急败坏地猛抽了那只领头羝羊一顿,在琢磨不出姑娘为什么躲避自己的同时,他的心中或多或少地产生了几许神秘感。但天快黑时,有些失望地坐在狐狸鼻子墚上的他,忽然发现下身莫名地鼓胀了起来,十分难受。他细细琢磨着这是为什么,忽然看见领头的羝羊爬上了一只母羊的背,就一下子明白男女间那层十分微妙的关系了。
他想,羝羊那么粗的一个棒棒插到母羊的身体内,母羊咋能受了呢?羝羊的那个棒棒会不会把母羊的那东西戳破?母羊不痛吗?他就这么想着这些乌七八糟的问题,下面的棒棒也鼓胀得更厉害了。在一种极端的焦躁不安里,他真想用他的棒棒在地上钻个窟窿出来……但当他将自己与牧羊姑娘对唱“花儿”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路张氏后,路张氏却不由分说地在他的脸上打一个巴掌,训斥他道:“没脸的东西,居然和一个牧羊的小婊子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还敢对老娘讲!”
路在贵不知道路张氏为什么要打他,他只能无可选择地接受。他因此牢牢地记住了“婊子”一词。那时,他虽不知道“婊子”一词的确切含义,但还是隐隐地觉出了自己同那个牧羊姑娘对唱“花儿”一定不是一件十分光彩的事情。他细细琢磨着“婊子”一词的意思,想要将其嚼烂并且品出味道来。但这词儿却像石头那般坚硬,他不但无法咬嚼开来,牙齿反而被打得“嘎嘎”作响。然而,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想见到那个姑娘了。因为这个,他的心无着落,如在空气中的尘埃一般,不知游动到哪里去了,让他空空的躯壳内时常涌动和弥漫着一种莫名的惆怅。路张氏给他的那一个耳光的回音还时常响在他的耳畔,每响一次他仿佛都要受一次惊吓。他想将那个牧羊姑娘连同那“花儿”声从脑子里赶出去,但却不能够,只要他看狐狸鼻子墚一眼,那姑娘和那“花儿”声便会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态势朝他滚滚而来。他说,日他妈了,我再也不看狐狸鼻子墚了,但狐狸鼻子墚却被他装在了脑子里。他就是这样在路张氏的耳光声和牧羊姑娘的“花儿”声中,变得神经兮兮并且面黄肌瘦了起来的。
42
就在路在贵想唱山歌的女子想得入迷了的时候,路之焕却打到了一匹狼。那是一天的傍晚,太阳把最后的美丽金色投放在了狐狸鼻子墚上,狐狸鼻子墚有些骄傲地朝着路之焕的背影微笑着。本来在这个时候,他完全可以牧羊回家了,但他却在一背阴儿处发现了一片长势极好的草,那些草儿绿油油的,上面还夹杂着星星点点的他叫不上名字的花儿。羊儿啃着那些草儿,刷刷的声响回荡在晚风里,仿佛是来自遥远天堂的美好歌唱。作为一个牧羊人,他最爱听的莫过于此了。但当他猛一回头时,却看到了离自己大约五六米远有一条狗。那狗的耳朵直竖着,舌头忽悠悠出进于嘴中,眼睛里放射着酒精着火时的蓝光。这条狗的形象让他的身体一下子变软了,一点儿力气也没了。他在心里喊了声打狼啊,但这声音却没能从他的嗓子眼里发出来,在感觉像丢了骨头的同时,他听到自己的尿冲得裤子哗啦啦直响。这哗啦啦的声响使他不由得后退了起来,而狼眼中的蓝光变成了凶光朝他逼了过来。偏偏在那个时候,后退着的他被脚下的一个土坎绊倒了,身体重重地落在山坡上,后脑勺差点在泥土上砸出一个大坑来。羊群被这只突如其来的狼吓得一片云一样地滚到了沟底,向他远远地投来一片无助的目光。但在那一摔之后,他迅猛地爬了起来,牢牢地握住了他的牧羊鞭杆,全身的力量随着他的那一握血液一样地流动在了他的躯体内,就这样,他开始与狼对峙。
狼的眼睛里放着凶光,他的眼睛里也放着凶光,狼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碰在一起,他听到了嘎嘎的声响。接着,他和狼的目光都柔和了下来,甚至有一种被对方吸引了并产生好感的成分。他就是在这种成分里想到了以前听别人说过狼是铜头铁背麻秆腿豆腐腰,随后又想到了狼很少正面攻击人,于是,一个打狼的方案在他的脑海里渐渐形成了。他一转身,佯装出要逃跑的样子,等待着狼的袭击。狼果然上了他的当,他听到自己的身后海啸般地刮来一股寒流,伴随着狼血腥的呼吸几乎快要戳透他的脊背了。但就在狼完全扑向他的那一刻,他忽地就将身子转过来,这一转让狼猝不及防,腾空的躯体布口袋一样地掉落了下来。他就那么不失时机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狼的腰部狠狠地砸了一鞭杆。狼因为这一鞭杆猩红的舌头火苗一样从嘴中喷出,但烧着的却是自己锋利的牙齿。他并没有因此而住手,顺手捞起鞭杆,伸入狼的腹下一挑,把狼非常利索地挑了起,进而狼的躯体像是在空中练倒立一样地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带着一溜尘烟滚下了山梁,铜头铁背与泥土相撞后发出的声响就如他渴极了往肚子里咕嘟嘟灌水那样。羊被惊了起来,四散着冲向了山坡,像是有人在沟底撒上了一把白色的珍珠那样。他不依不饶地冲下了山坡,用一只脚踩住狼的苟延残喘的嘴,另一只脚则对着狼的小肚子没完没了地猛踢了起来。狼的躯体不停地扭曲着,当他发现狼已在没有任何声响中死去时,自己的两只脚上都沾满了血,一只是被狼嘴里喷出的血染的,而另一只脚则是被狼锋利的爪子划破了。此时的羊群在夜色里把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恐惧和无助让整个山谷都抖动了起来。
他又给了狼一脚,缓缓坐在了地上,看到裤子上的尿迹沾满了黄土,黄土蒙在他的裤子有尿的地方,嘲笑他似的裂着皱纹。他叹了口气,觉得有些丢人了。但随后他的脸上忽然跳上了一团怪怪的坏笑——他看到,狼的肚皮下方在滴水,一小股儿,像是三月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于是,他在怪笑里将狼丢上了肩膀,对着羊群喊了声回家了,羊群便跟着他朝金羊塬进发了。
当他咚地将狼丢在王地主家的院子里,有几个与他一样给王地主打长工的伙子一下子为他欢呼了起来。于是,他打死狼的消息不胫而走,就连本来已搂着老婆睡觉或被丈夫搂着睡了的男人和女人们,也都赶到王地主家的院子里,围着丧命于他的鞭杆下的死狼,对他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声。
那个晚上的月亮还算争气,在让人们看清狼的同时,也把他裤子上的尿迹看了个清楚明白。他因此明白了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众人的眼睛是雪亮的,于是他就指着自己裤腿上的尿痕对大伙儿说:“看看,这家伙!”相信没人怀疑他说的有假,因为,那时狼的尿还在流,只是淅淅沥沥得小了些而已。
开始剥狼皮。他说,自己将来要用狼皮做件棉袄,狼肉大家可以分吃。但就在他将狼肉分给大家,将狼皮在地上铺展,而后坐在地上嘿嘿直乐的时候,白如云的手却在狼皮之上摸出了一串串蓝荧荧的火花儿,并自言自语道:“这东西多好啊,一定能暖和死人……还是把它送给你一梅婶吧!”
站在一旁的张一梅赶忙推辞,但白如云在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张一梅的脸上便燃过一团红晕,而后快乐地接受了。分着狼肉的人唱火连天地走了,金羊塬将在狼肉的馨香里度过一个快乐的夜晚,只有夜色知道白如云对张一梅说的那些悄悄话儿是——小掌柜以前捣坏了你,这东西垫身下腰上有劲儿!
43
路张氏自打了路在贵那一耳光后,就开始没日没夜地担心自己的儿子会在某一天中干出蠢事来。她想给路在贵讨个媳妇,但看看家里的那两口破破的窑洞,就不由心寒了。路在贵他爸去世早,她寡妇拉娃娃,从路在贵三岁到十七岁,风中来雨中去,含辛茹苦,为家中的生计吃尽了苦头。这些,她从来都没愁过。而如今路在贵十八岁了,十八岁的男儿能撑起一个家了,她反倒愁了起来。这一愁,她便累了困了,一下子老了,做什么都没精神了,仿佛得了什么病似的,神情总是恍惚的,饭量猛减了下来,身体也大不如从前那般硬朗了。然而,就在她即将倒下的那一刻,张一梅派来的媒婆到了。
媒婆带着一种虚假的类似于佛祖拯救人类脱离苦海的表情,破门而入,万分娇柔地拉住她的手,降落伞似的一旋屁股坐在了炕沿上,挥动着系在胸前尽是奶味儿的手帕,妖声妖气地说:“大妹子呀,你可是真有福气的,婆婆今儿个来提亲给你了,你马上就做婆婆了!”
路张氏被这突如其来的“贵客”折腾得不知如何是好。她除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外,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来了,但这一切都偏偏成了事实。于是,她苦苦地笑了笑,梦呓般地说了句:“咋可能呢?他姨,你看看我家这样子……”
媒婆将路张氏的衣袖向下一拽,屁股滑旱冰似的离开了炕沿,弯着的身子仿佛一张拉满了的弓,伸长了的脖子将嘴巴举到路张氏的耳根,凑成一副要亲路张氏的姿势,有意将粗嗓门压低后说了句:“大姐呀,我给你说哪,人家王伙子,噢,王地主你知道不?人家有羊有地,你娃还在人家里放羊,人家有一个姑娘刚满十八,十八的姑娘一朵花,可漂亮啦……只要你找婆婆我,这事儿就成了!”
说完,媒婆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路张氏喜出望外,但当她把这事给白如云一说,白如云的脸上却明显地泛起了不快。
路张氏不断地追问着白如云为什么,白如云忍不住了才说:“妈,你不知道,王伙子的那个姑娘太丑了!”
路张氏说:“丑?丑怕什么?丑婆娘是家中的宝!老娘不丑吗?老娘把他狗日的生下,给他能找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