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踪影-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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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勃说:“多伊尔的房子卖出去后,我就得帮我的卡马罗车另找个地方了。”
多次诊疗后,我发现鲍勃常常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话,开始我们的交谈,就好像在他的脑海中,我们已经就这个话题聊了很久,和我在一起时——也许他只是漫不经心,但这样的可能性不大——他是有目的地,下定决心要把他心里所想的说出来。我只是奇怪,前后呼应、过渡、衔接这些必不可少的修辞手段为什么在他的讲话中全都不见了呢。要把鲍勃彻底治好,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就目前来说,跟上他的思维节奏也是我的职责之一。
然而,那天最引我注意的是鲍勃并没有以马洛里为话题开始我们的谈话。
“多伊尔是……?”我问。
“租给我车库来停我那辆卡马罗车的人。”
鲍勃很不耐烦地为我把这个简单的事实又复述了一遍,好像是被迫这样做似的。虽然那星期他提过车库的事,但我能肯定此前他从没提过多伊尔这个名字。
“他要卖……?”我猜他要卖车库。
“他的房子。秋天起就已经开始出售了。等他真的卖掉了,我肯定得重新找地方停车了。”
鲍勃把车停在马洛里家的隔壁。这栋房子是一个叫多伊尔的人的。
有意思。劳伦从没跟我提过这事。我也从没在报纸上读到有关这事的花边新闻。博尔德的《照相机日报》上没有,丹佛的报纸上也没有。
在马洛里失踪前,这栋房子已经开始出售了。我在报纸上看到过详细的报道吗?不知道,有可能。我提醒自己,我可不是专门研究这起案子的。
鲍勃很担心没有车库停放卡马罗车。
需要核实。
“鲍勃,你跟这个叫多伊尔的人说过话吗?你知道他怎么安排……那个车库的吗?”
对于鲍勃来说,凡是跟人际交往有关的事,即使是理所应当,他也不会去做。
“他要卖房子。外面已经竖起了招牌。有什么好问的?两个月前他就搬走了。那地方真不错,我可买不起那样的房子。”
鲍勃的回答比平时急躁些。我发现自己很小心翼翼。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我明显感觉到自己说话十分谨慎,“他把房子卖掉后,你得另找地方停车了吧?”
鲍勃的下嘴唇抵着尖尖的上门牙,又松开,这么做了三四次,他说,“其实我不用付钱给他。”
又轮到我了。“你不用付钱?车库的钱?”
“唔……你知道,他帮有钱人造喷水池啦,池塘啦,小溪啦,瀑布之类的东西。那是他的……他的生意,做得很不错。我指的是,他最起码买得起那栋房子,对吧?那房子的地下室里有个家庭影院——一个真正的家庭影院。看上去……绝对是个看电影的好地方。实在太棒了。他生意一定做得很好。我帮过他几次,多数是在周末。他就让我把车停在他的车库里,还让我看过几次电影。这难道是他的三部曲?哦,那是交易。那肯定是交易。我也许是吃亏了。我不知道。我当初应该仔细考虑一下的。”
认识鲍勃两年了,可我不知道任何有关多伊尔的事,也不知道他周末帮忙造水池的事,那些有钱人为了自己贪图享乐,竟然如此糟踏沙漠地带稀有的水资源,仅仅是为了装饰他们的豪宅。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我还有多少没了解的呢?
凭我的经验,对于像鲍勃这样的人,我不了解的事往往多得惊人。
“三部曲?”我问,试图避免冷场。
“知道《指环王》吗?”他向我解释,当我是笨蛋一样。
“当然,”我想自己真是自取其辱。当然。鲍勃还能知道什么别的三部曲呢?“我不知道你为别人工作,鲍勃。”
“只是运运土而已。”
“你是指这些事情并不重要?”
“有什么重要的事?铺乙烯基衬里,搬石块,排水管,安水泵。都很容易。但人们付给他很多钱。你应该去看看他的院子。四周环绕着小径,还有假山。一个大水池,一条小溪,一座小桥,两条瀑布,还有那些鱼——哇,真是太棒了。为了这些东西,我们运掉好多泥土呢。我喜欢开那辆小拖拉机,红猫牌的?那种感觉真叫人兴奋。”
“就这些吗?”
“我告诉过你,他搬走了。在房子卖掉前,我帮他看房子。铲掉路上的泥土,扫扫地,检查检查定时器、灯之类的东西。我想我会回去好好算一算。我可能吃亏了。”
就算他真的吃亏了,他好像也没有很沮丧。
如果鲍勃有情感,我想知道他要表达的是哪种。是因为失去车库而恼火?是因为不能再做修建喷泉之类的兼职而难过?是因为怀念跟多伊尔的什么关系?
所有这些?我不知道。
“你会怀念它吗?”我问。我故意用了“它”。这样,鲍勃可以自己选择“它”所指代的东西。车库,工作,朋友。由他选择。
“怀念什么?”他问道,立马戳穿了我的把戏。
为了努力保持平静,我便问了一个很明显地有所省略的问题。我说:“我不知道。你觉得你会怀念什么呢?”
有时鲍勃会半摇头做出反应。他会把头转向一边——我觉得总是右边,但我没有证实过——然后开始摇头,而在鼻子转回到中间位置时便戛然而止。这个姿势生硬又不优雅,他的脸会像是突然撞到了哪个透明障碍物一样一直抽搐着。通常他嘴里还会发出鲍勃特有的“嘘……”的声音。
几年前,我的另一个病人也会做出同样怪异的举动。我觉得那挺稀奇的,就好像同时认识两个肘部长出第六只手指的人。
那天——我再次逼问他,如果多伊尔卖掉了房子他会怀念什么,之后——鲍勃把头转到一半戛然而止,并发出“嘘……”的声音来强调他有点被激怒了。
跟往常一样,我把他这个小小的舞蹈动作视为不耐烦的表现。要是其他病人,我自己想想也就算了,但对于鲍勃,我得尽量把一切都表现出来。人类的行为对他来说已经深不可测了,更不用说思想了。
“你不喜欢我的问题?”我想一步步让他了解我的想法。
“我不喜欢任何人问任何无聊的问题。”
鲍勃说“任何人”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不想我把“无聊”误认为他对我个人的不满。他学会了表达不满应对事不对人,我将这点视为我诊疗过程中的一大进步。要是在别的时候,哪怕看到鲍勃在同情心方面微不足道的进步,我都会得意不已。
但那天不会。我知道又轮到我了,但我决定沉默。鲍勃接下来要说的会说明些什么。
我察觉到鲍勃正等着我在我们现实里的棋盘游戏中走下一步棋。许久后,他把目光从我身后那面引人入胜的空墙上移开,偷偷向我瞥了几眼,接着又看着自己的手。眼神又开始迷离了。
这总是让我毛骨悚然。
终于,他对我不遵守游戏规则,搅乱他那个世界的秩序也无可奈何,他说,“现在还不安全。我不知道自己陷入了什么。太快了。”
嗯?“什么太快了?我不大明白。”
“有很多东西我没得到,”鲍勃说。
我们到底在聊什么?“因为多伊尔要卖房子吗?”
“我搞不懂周围都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怎么发生的……这可能是一个错误。我稀里糊涂被牵扯进去了,是的,被扯进去了。这种事不常有的。”
“你是不是又在讲马洛里的事了,鲍勃?”
他又半摇了摇头,大叫,“嘘……”
21
在心理诊疗时,我总是——几乎无一例外——考虑得很周到。我的一言一行都是经过斟酌的。诊疗时我很少会胡乱说话或鲁莽行事。我这么说不是指在我事后反省时,从不觉得自己给出的建议不恰当或是说得实在愚蠢。我只是想说我每走一步都目标明确,即使这一步是否可行充满争议,但至少是经过我再三考虑的。
但我接下来问的这个问题却着实没经过大脑思考,就好像在汉娜·格兰特出事那天,我穿过走廊去转玛丽·布莱克办公室的门把手一样。我说的是:“为什么不谈谈多伊尔的事呢?”
多伊尔无疑是相当重要的。鲍勃的生活缺少人际交流,然而不管怎样定义人际交流,他跟多伊尔有所交流是显而易见的。在这次心理诊疗过程中,对于这个病人,对于他的问题,他与多伊尔的交流是至关重要的。
如果把鲍勃的病症比作大陆板块,多伊尔在鲍勃生活中的出现是否标志着板块发生了漂移,病症发生了变化呢?我得承认有这可能。鲍勃真会有朋友吗?但如果多伊尔对他真的很重要,为什么之前鲍勃从没向我提起过他呢?
多伊尔的突然出现是不是说明了一些不容我错过的事?关于我和鲍勃的关系或者可能更重要些,关于鲍勃怎样看待我和他的关系?
鲍勃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提到多伊尔的,这个问题对于他的心理诊疗也是个关键。鲍勃在讨论“失去”时决定谈谈多伊尔。这个“失去”,表面看来,指的是他珍爱的卡马罗车失去了车库,但他在谈话中提到多伊尔,这本身就意义重大,不是吗?
有可能。我承认我不是很清楚。我隐隐觉得自己可能正要完成心理诊疗方面的经典之作。
我的工作与其说是一门科学,不如说是一门艺术。
“多伊尔没什么特别的,”鲍勃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尽量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接着说,“但你认识他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吧,我记得你以前没有提到过他。”
“我不了解他。我只是把车停在他家。另外,我肯定提到过他。”
“你有时还为他工作。”
他仔细考虑了一下,好久才说,“我还为科罗拉多工作呢,可我并不了解州长啊。”
他反驳得很巧;我提醒自己鲍勃是个聪明的家伙。他在大学里工作,政府对这所大学的资助越来越少,学校的日子也不好过,因此鲍勃对科罗拉多州长比尔·欧文的领导风格有些不满。鲍勃也会常常痛骂政事,有一次他提到了州长,特地把“欧文州长”说成了“看不见的比尔”。
我不想在政治话题上浪费时间。“上星期前你确实从没提过多伊尔。”
他又像开始时那样了。“随你怎么说吧。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我来这儿是讨论问题的。多伊尔不是问题。他是人。我为他做点事情;他让我用他的车库。各位,就这样。”
原来鲍勃还会模仿《疯狂的曲调》华纳兄弟影片公司的系列动画片名。里说话的腔调,真有趣,这以前我从没听到过。跟鲍勃的谈话中,有趣的地方就像小童星脸上的青春痘一样少之又少。我告诉自己先别管这个,如果真的重要的话,以后肯定还会再碰到这种情况的。同样,我本也可以让多伊尔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也许我应该这么做。但我选择了进一步追问。“我觉得你以前从没提过他,真有趣。”
他感受到极大的挫败。“真的吗?你觉得这很有趣吗?我也从没提过我在银行使用的出纳员,可我同样也是每星期都看到她的。”
他说“使用”?他“使用”出纳员?当今这个自动取款机的时代,还有谁会每星期都在意银行的出纳员?一个患有人格分裂的家伙不是该更喜欢自动取款机吗?
接下来该讲什么,我有几个选择,其中之一就是让人感兴趣的关于银行出纳员和自动取款机的问题,但我猜这也会是条死胡同,就像“看不见的比尔”和《疯狂的曲调》一样。我提了个不需思考就能回答的问题:“你现在谈到多伊尔,这是否表示他已经构成了问题?”
“只有当我必须找一个新车库时他才会成为一个问题,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嗯……我就有问题了,不是吗?”
“如果多伊尔卖掉了房子呢?”
“是的,直到他卖掉房子。”
“你现在的房东没有车库可以租给你?”对大多数病人我都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但鲍勃要么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要么就只见森林不见树木,而且我的工作也包括帮助他理解身边的世界,尤其是其他人居住的那部分世界。
“他有一辆又笨重又难看的货车。车库里没别的地方了。”
我身子慢慢往前倾,肘部支在膝盖上,稍稍拉近了些我们两人的距离。我几乎能肯定这个举动在鲍勃看来是不受欢迎的入侵。不过没关系;这正合我意。“你刚才说现在还不安全,指的是什么?跟多伊尔有关吗?”
我比平时追问得更紧了。我的许多其他病人,也许是大多数病人,不会把类似于我对鲍勃关于多伊尔和车库的追问视为对质。但鲍勃对我的穷追不舍感到有压力,就好像我把他逼到了墙角,于是他伸出手在背后乱摸一气,试图碰到墙壁。他的呼吸变得更急促了,本已苍白的脸颊变得更没血色了。
“有关的吧,”他说,但只是试探性的。他比我想像的更擅于自卫。
当我自问这样坚持对于临床诊疗是否有意义时,我把一句已经憋在心里很久的话说了出来,“我觉得你好像很挂念马洛里。”
他立刻回答:“每个人不都是这样吗?”
又一个巧妙的回答。这让我对鲍勃刮目相看,但也许我不该这样。因为通常人格分裂病患者具备的本领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两年多了,在鲍勃身上,我还是会有新的发现。
鲍勃的戏谑在心理诊疗上是个好兆头,但我不想就此停止提问,我还想从鲍勃的回答和暗示里了解更多有关多伊尔和马洛里的情况。“这星期前几天——是你放歌的那次吧?——你提到借你车库的那个人后,立刻表现出对马洛里的关心,还提到了你在写作。而且今天你又说‘现在还不安全。’”
“那又怎么样呢?”
“多伊尔的车库,你写的东西,还有马洛里,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鲍勃的嘴足足张开了半英寸,下颚往前伸出了好多,让他看起来好像突然有了下巴。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