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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芙蓉-2003年第2期-第21部分

小说: 芙蓉-2003年第2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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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敢拼命,才有现在的名气和身价。只有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吃饭时苏丽问我爸爸妈妈在哪。一只碗马上被摔得暴响。你问什么问!他们都死了,早死光了。我无法控制自己,大吼起来,一点不顾餐厅里还有其他人。 
  苏丽再不敢做声,眼睛里泪水直打转。 
  现在是我眼睛里泪水直打转了。他们是真的死了,只不过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多年来刻意蓄积的恨一下子失去对象,反而涌进了无限的悲凉,我心里那个难受啊,怎么也讲不出来。要是在别人跟前,我还控制得住。但在康爷爷屋里,我忍不住,也不必忍。在这里我本来永远就是个小孩子,一个被命运太不公平地摆布的小孩。掩面痛哭起来。多少年来还有很多泪水积压心头,我决了堤它们就要全部冲出来,谁也拦不住。 
  我没有在康爷爷家住,怕替他招来麻烦。躺在客店的白床单上,双手枕住后脑,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我定住了。定住是种很奇怪的状态,就像河水在空中流动,却突然停止,又不落下,悬在那里。这种状态有时只会保持几秒钟,但却像过了一小时。心里还是很清楚。我清楚要做的事又多了一件。这件事远比收账重要,比其它一切事情都重要。 
  有水声溅进,那条河又重新流动起来。有人在洗澡。下面突然硬起。你发神经噢,我暗骂自己,讲不死是个男的在洗呢,你硬什么硬?骂归骂,我浑身照样燥热不安,天气热当然是个原因,更恼火的是我不习惯夜里没有女人。但现在是处于行动状态,能忍还是忍一下。又想洗澡了。这是个家庭旅社,洗澡间在楼下,有两个。赤着上身我就下去了。左边的已亮了灯,就进了右边。五分钟的事,一是本来就快,二是怕有人进屋翻东西,尽管钱包就在外短裤袋子里。门连续响了两下,那边也有人出来了,扑鼻就是一阵香皂气。原来是老板娘。她头发还是湿的,正拿块毛巾擦着;只穿了件无袖衫,前面绷得紧紧的,很惹火。 
  洗完了?她一点也不怕丑。 
  我应了一声,想上楼,她身体却挡在楼梯口前,一点都没有移开的意思。 
  老板呢? 
  出去打牌去了。那个死鬼,不打到半夜里不得归屋的。 
  心里一动,我晓得这类快四十岁的女人是最骚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道,那你晚上就难过了。 
  她立刻伸手捏了我一把,笑骂道,看不出你这么小,也这么不老实。 
  说老实话,这女人大眉大眼,泼辣和风骚味加在一起,有股别样的吸引力。 
  我不小了,不信你试一下。 
  她只是笑,身子却靠得更近。 
  你蛮厉害。在床上时,她看着我,眉开眼笑。 
  那还用讲。我说,你这么骚,老板怎么招架得了。 
  他呀,早就不行了。 
  那岂不害惨你了。 
  所以就跟你来了,她一笑。 
  跟她来的肯定不止我一个,甚至肯定不止十个,但我没说出口,我猜老板半夜不归也是在躲她。 
  你小孩呢? 
  他爷爷带着。 
  几岁了? 
  十一岁了。 
  过了一阵,我问,有个叫胡传的你晓得么? 
  怎么不晓得,他小孩跟我的一个班呢。他是个大财主,县长都要给他拜年。 
  我眼睛亮了起来。 
  胡传,四十岁,养殖业主,家住城郊,老婆也姓胡,所以是一窝狐狸。对付狐狸可以用最复杂的方法,也可以用最简单的办法。我喜欢简单,就大摇大摆地敲响了他家的门,宣称自己是来买珍珠鸡的。胡传表示热烈欢迎,但屋中始终有第三个人,不是他老婆。 
  我打算尽快解决,坐下后道,胡老板,不瞒你,是江成喊我来的。 
  他一惊,但立刻又镇定下来,挤出笑容道,江老板还好么? 
  他不好,一点都不好。但胡老板只要把那三十万还了,他马上就会好起来。 
  三十万?什么三十万?胡传眨巴着眼睛,很吃惊的样子。 
  很想一拳把这只老狐狸打成烂葫芦,但我只是冷冷地道,胡老板,莫装宝,还不还你给句话。 
  兄弟,缺钱花尽管开口。我胡传虽不富…… 
  不耐烦看他演戏,我站了起来。坐在一侧的那人也站了起来,照旧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着我。早知道他是保镖,不过这个保镖给我的感觉很怪,仿佛他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不送了。胡传的口气中有明显的讪笑和轻蔑。 
  先让他得意吧。 
  下楼后在院子里碰见个女的,穿了件火红的连衣裙,狐眉狐眼地冲我笑。 
  够味,但这女人绝不是一个男人就能满足得了的。出了院门后我回头看了一眼,我看到的是一片红光,也许是红裙招摇,也许是血光闪现。 
  现在还是上午,阳光已经很猛。一辆三轮摩托颠了过来,行么?车主露出一口大黄牙,似乎一辈子没刷过。 
  到光明小学。 
  两个小时后,胡传的声音在电话中变得可怜巴巴,全无上午的刁滑味道。 
  告诉了他一个账号,我说,一个小时后钱还不到账,你就用这些钱给你崽伢子送葬。 
  那边还想说些什么,我把电话挂了。 
  一个小时后,我收到了江成的呼机。一回过去他就在那边大笑,小龙哥,你真厉害!真是太感谢你了! 
  没理会他的恭维,我冷冷地道,我的账号已经告诉你了,相信你不得记错。 
  放心啦,我马上就去办。 
  挂了机后,我就把胡传的小孩弄了出来。我对他什么也没干,只不过请他在个小电游室里玩了三个小时的游戏。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就知道逃学对他来说是常事。喊了辆三轮摩托把他塞了进去,我告诉他家里有台新买的游戏机在等着他。看着车子突突地启动,这个小霸王探出个脑袋挥手道,叔叔再见。 
  看来我给他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在电话那头胡传苦笑道,兄弟,你够狠。 
  过奖。为了感谢你的配合,有件事我提醒你一下。 
  那边静默。 
  你要注意一下你老婆跟你保镖的关系哦。 
  半个小时后,苏丽呼我的机,告诉我钱已到账。太顺了,就像我干老板娘那样。这不是运气,是靠自己的力量和判断。我已在考虑着手办下一件事。一点都不担心胡传会派人来找我。他是只狐狸,狐狸懂得什么事叫于事无补,狐狸的怒火总是被利害压制住,何况我那句话一定搞得他心神不宁。 
  我不是乱说的。 
  和康大爷从政府办签了字领了钱出来,我的心情不算太好。三万块,三万块就要把我成长的地方从根子上铲掉。听说新起的将是本县最大的宾馆。什么宾馆,妓院还差不多。看来这块土地注定摆脱不了紊乱和暧昧,从前是贫穷、斗殴和疾病,而不久将是淫乱和暴虐,我不禁感到悲哀。 
  似乎有个人在盯着我看。警觉地一扫,我马上恨不得挖个地洞躲起来。但我只有站在他面前抓着脑袋傻傻地笑,就像三年前那样。 
  霍老师还是那么朴素、温和,对我说话的口气还是那样怜爱又略带责备,你怎么不跟我讲一声就走呢?害得我担心。 
  霍老师来找了你几次。康大爷在一边说。 
  这是个真正的老师,可惜我无福继续做他的学生。勾着头我说,霍老师你还住在老地方吗? 
  还是老地方。你今晚到我家来吃饭。七点钟,记着,一定来,康大爷一起来。 
  霍老师开口是不能拒绝的,我点点头。 
  六点钟出门时,康大爷死活不肯去。晓得他去了也会呆在那里不自在的,就不勉强了,自个提了两瓶酒上路。酒绝对是好酒,一瓶“五粮液”,一瓶“剑南春”。霍老师不抽烟,也没有其它不良嗜好,就爱喝点酒。只是他家庭负担重,从舍不得喝好酒,经常是几毛钱一两的米酒。我之所以这么清楚是以前常被他带到家里吃饭。现在这两瓶酒只能算作是不足以表达感激之情的小回报而已,只不过我料到就算这点小回报也可能会在霍老师那里打回票。 
  果然,他看清牌子后,受惊似地连连挥手,退回去,快退回去。 
  我们练了一下太极推手,师母在一边说话了,等吃完饭你们再争要得么? 
  师母在我眼中变得矮小了许多,额头上的皱纹也多了,她的话霍老师与我向来如奉圣旨的。桌面上的菜罕见的丰富,我过意不去,只有趁霍老师不注意开了五粮液替他倒了满杯。 
  哎呀,他坐立不安,想伸手拦又怕把瓶子弄翻。我笑嘻嘻地举起了杯。 
  小心翼翼抿了口酒后,霍老师脸上马上现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我很有点得意,同时又觉得心酸。 
  小龙是在东莞打工吧?师母夹了块菜放我碗中。 
  对,对。我连连点头,生怕点得慢了被她看出破绽。 
  我有个侄女也在那边,不晓得你认得么? 
  立刻头大三倍,我笑道,我们厂里没有我老乡,厂里又管得死,不准出来,也不好去找老乡。 
  我侄女那厂里也是,圈猪圈牛一样。看得那么死干什么喽? 
  我生怕她再问下去就是你在哪个厂了,忙道,对面还是陈老师么? 
  他呀,早就搬到新房子里去了。 
  我不禁愕然,停住筷道,那你们怎么不搬。论资格霍老师比他老得多,应该先搬才对。 
  霍老师不做声,勾着头喝酒,师母却嚷开了,交不起集资款啊。你晓得我们负担重,你霍老师又老实,别人想方设法从学生身上捞钱,他又做不来,还骂别人没有师德,真是死脑筋。哎,算了,不说了,是这个八字。 
  心中暗叹一声,我道,霍老师是真正的老师,我们这些做学生的是从心底尊敬他。陈老师那些人,虽然我嘴里喊老师,其实心里不把他们当老师看的。 
  一声长叹,霍老师一手拿杯,摇着头,像是自言自语,世风日下啊! 
  气氛越搞越沉重,我忙岔开话题道,霞姐姐呢? 
  她在读大学,马上就毕业了,正在帮她找工作。 
  她要回来? 
  现在外面找工作好难。她一个专科生,不回来到哪里去? 
  也是。那打算联系到哪个单位呢? 
  看能够安排到政府里么。霍老师总算开了口。 
  噢,你今天就是去联系工作的吧?应该有关系吧? 
  有个堂兄现在当政法委书记。 
  眼前打了一道闪电,我仿佛走夜路的人看清了正确的方向。我应该行动了。 
  听完了我的叙述后,霍老师的脸刹地变白了。 
  你认识他们?我一把抓住他的手,马上又松开了。 
  霍老师还没回过神来,师母却惊叫起来,你是龙铁梅个崽啊!难怪我看到你就眼熟。哪里想得到是她个崽啊! 
  想不到的事,想不到的事,霍老师连连摇头。摇完了,他对师母说,你跟她照的像呢,拿出来给小龙看看。 
  原来师母下放时跟妈妈在一个生产队里吃了三年同锅饭。这几张反射着往昔之光的照片都是集体照,最少的也有三人,但一眼我就认出了妈妈——那个薄嘴唇高鼻子眼睛微微凹进去的女知青——即使是穿着那个时代土得掉渣的衣服,也掩饰不住一种艳光。师母告诉我,妈妈能歌善舞,是有名的美人。那爸爸呢?他又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在日记中反对一下“文革”就要把他枪毙了?文化大革命凭什么这么阴毒? 
  我爸爸叫楚解放,是当时县里革命委员会最年轻的秘书。他是个标准的白面书生,戴副眼镜,不爱说话,常低着头边走边想事。在县里的一次文艺汇演中,他被派去写台词,结果和妈妈一见钟情。他们是典型的才子佳人,走在一起自然引得别人羡慕不已。但就在妈妈要调回城进县文化宣传队时,一个晴天霹雳打了下来,爸爸一夜之间成了阶级敌人,罪名是在日记中狂妄攻击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罪证确凿,不容辩驳。那时正是全国最紧张的时候,结果是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死后他家里的人为避嫌疑,竟不去收尸,是我名份未明的妈妈偷偷摸摸地把他埋了。 
  埋在哪里?我砍断了霍老师艰涩的叙述。看见他摇摇头,心里紧痛,又重新陷入一片浓黑。 
  后来妈妈也失了踪。几个月后,有人在河中发现了她的尸体。 
  你外公外婆都不在了。你爸爸家还有些亲戚,等过几天我带你去。 
  我不去。我不得认他们。 
  你也莫要太怪他们,当时是个那样的环境。 
  心里冷笑。环境算个什么借口。要是苏丽被人害了我必不顾一切替她报仇,何况只是领尸。长长吸了口气,我直视着霍老师道,我只要你带我去见霍书记。 
  霍老师手一抖,杯子溅了一地碎片。 
  你见他干什么? 
  我要看我爸的案卷。 
  没想到霍老师道,那有什么看场?不用看。 
  我想晓得到底是哪个杂种告的密。 
  霍老师的脸又一次变得惨白。 
  又一道闪电划过。我跪下来,霍老师,你肯定晓得!你一定要告诉我! 
  手忙脚乱地扶我起来,但扶不动,他脸上泪水纵横,小龙啊,你不要记仇。是我那个堂兄一时糊涂,他是猪油蒙了心,他也喜欢你妈妈啊…… 
  我懵了,勾下头,手掌用力按地,立刻传来尖锐的疼痛。没有避开,这种疼痛根本不算什么,它还能够使我清醒。我需要清醒。这一切太突然,太复杂,也太凑巧了,我必须冷静地好好想一想…… 
  妈妈的墓在城西边上的坟山里,不高,墓碑是后来补立的,刻着我外公、外婆和舅舅的名字。外公外婆现在就躺在不远的地方。我知道他们是南下干部,对妈妈要求很严,这直接导致妈妈怀孕后不敢告诉他们,而是躲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生下了我。我能够原谅他们,但我绝不会原谅另一些人。霍老师站在一边,肃然无语。风吹动他早白的头发,一如吹动墓上的宿草。 
  从山上下来时,两人一直沉默着,并肩走到城边。 
  我想去找舅舅。 
  霍老师点点头,想说什么,最终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勾着头走了。看着他深蓝色瘦小的背影消失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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