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喜悦的人-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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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许多人在赶路或坐车时,皆很明显地在想心事,表情凝重。有人甚至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担心什么。又有些人不一定是在想某一件事,但他们整体的精神状态,会让人觉得他们存在于另一个遥远的地方,飘飘荡荡地。另外有些人总是要找一些事做,来分散注意力。如有人总是浑身是劲似地,不住地摇头摆尾,作跳舞状;也有人像是不能够仅停留在一节车厢似地,总是在作车厢间的“旅行”。总而言之,越看越会令人觉得实在很少有人是活在清楚明白的当下,是在享受眼前的风光。同时,我也就越能体会佛陀当初创立教法深刻的智慧与慈悲,觉得他所以会提出这样一个“活在当下”的修行方法,实在是深解人性的。
人往往会把自己保护在有重重防卫墙的内心世界里,而不肯出来面对真实的人生及世界。事实上许多“创造行为”的产生,就是想要在自己心中创立一个自己想要存在的理想世界,而不愿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另外像有人老是会把自己弄得“很忙”,连一刻闲暇的时间都没有,或一有空闲就会打电话找人聊天,一聊就是几小时,事实上都是一种形式的不在当下。换句话说,也就是一种形式的“逃避自我”。四念处的修行人当在一切时中培养自己一种活在当下的修行个性,去深观自己的行为及身心,由自己的内心世界中走出来。人若不能走出自己的心之牢笼,谈什么修行、解脱,总是不着边际的。无论那个心之世界谈的是禅定也好,是佛法也好,以四念处的观点而言,牢笼就是牢笼。生存在佛法的心之牢笼中,和生存在学问艺术的心之牢笼中,皆一样是自我囚禁的受苦者,是不能体会到佛法中风清月白的自在无碍的!
八、无忧无悔地活在当下 (2)
活在当下意味着无忧无悔。对未来会发生什么不去作无谓的想象与担心,所以无忧。对过去已发生的事也不作无谓的思维与计较得失,所以无悔。人能无忧无悔地活在当下,喜悦而不为一切由心所生的东西所束缚,就是当时修道成就者的写照了。
这件事说来简单,但实行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而且修行人若没有掌握这其中的神韵,通常皆易走入一些极端。要把这些弄清楚,就必须较深入地了解四念处的内涵与精神。
人通常对未来多少都有一些忧虑的,这中间包括自己及家庭未来的生活,及社会国家的前途等。人应当努力工作,赚取自己的衣、食,这是当然的事。但工作的同时,“忧虑”是不是必然会随工作及谋生而并存的现象呢?这就是佛法所要讨论的课题了。
佛法所提供的答案是否定的。修行有成者,能喜悦自在地做许多事,甚至十分努力及忙碌地做许多事,但却没有忧虑或压力沉重的感觉。以正见观之,忙碌是由缘所生的事,那些缘在“近”来说大多是外来的。但忧虑及压力的产生,除了那些外来之缘外,最主要的缘仍是自己内在的执著,是因为当事人没有把四念处修好,充分看清外缘与内缘的分际,故为境所转却不了知。一旦了知(透过身念处,心念处及受念处),才知道真正使自己苦恼者不光是生活、工作或老板,最主要的还是“自己”。紧张或心情沉重地做事情,不但于事无补,反而容易把事情弄糟。只有用冷静的头脑去分析判断情况,作出决定后再专注地投入工作,才能把事情做好。而专注地投入工作,活在当下,正是四念处修行的范围。
另外如有人老是想在一个时间做两件事,也是一种没有活在当下。其实这也是一种“苦”。过去曾有一位照顾小孩的管家告诉我她带小孩子的经验,认为她如果很专注地看顾小孩,心中不去想其他的事情,就不会觉得容易疲劳。但如果她老是想一面看小孩也一面写信、看报或打电话,就很容易疲劳,而她却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说佛教中的四念处修行理论也有同样的看法。人如果能专注地投入一件工作,就算这个工作是很繁琐的,只要他能活在当下,就皆能在其中体会到一种喜悦。但如果他无法专注地投入工作,不管是因为没有兴趣或无法专心,只要他不能活在当下,就算是简单轻松的工作也会令人觉得度日如年的。
有人以为“活在当下”意味着对未来的不思考、不计划,这是对修行的误解。修行是要人对未来不忧虑,不是不计划。人如果根据自己及环境目前的情形作分析及整理,并对未来种种作预测及计划,这正是“活在当下”。因为他是根据“现在”的种种评估未来,他采取的态度是实际的,他的头脑是清楚的。就算他评估错了,那只是因为他的聪明不够或资料不全等因素。预测及评估本身并非执著。
但若有人不是根据自己及环境目前实际的情形去想象未来,而是在作一种纯粹由心所生的空想,想像自己“如果是那个样子”该多好!或者如果不是那个样子就糟了!这样就容易产生执著,忧悲苦恼也会由此而生。
八、无忧无悔地活在当下 (3)
佛曾在《一切漏经》(书目六)中指出人如果不智地作意思维他不当作意思维之事,忧悲苦恼就会滋生或增长。这些不智的思维包括:
我在过去存在,还是不存在?
过去我曾是谁?我曾怎么样?后来我又曾如何?
我于未来将存在,还是将不存在?
未来我会是谁?我会怎么样?然后我又会成为什么?变得怎么样?
如果老是想自己会成为什么,变得怎么样,他就不是“活在当下”了,而是把自己凭空想象在一个未来不可知,但却如梦一般的世界里。这个梦的世界虽然美丽,但它是一吹就散,一碰就破的。人如果老是希望待在一个梦里,会精神恍惚、神不守舍,而且紧张、神经质,容易疲劳而且健忘。这种人是不实际的幻想者,能“说故事”但头脑不清。许多有文学及艺术倾向的人都有这一面的性格,常常觉得忧愁、沮丧,心情像天空的浮云一般,时晴时阴,不可捉摸控制。执著较严重者甚至可能自杀。但可惜的是他们中很少有人知道为什么自己有杰出的天赋,却无法摆脱心中那一股莫名其妙的哀愁。有人甚至自嘲地认为那是艺术家不可避免的“悲剧命运”。
其实问题非常简单——这人没有“活在当下”,不活在当下而活在另一个自我创立的世界里,无论那个世界有多美、多好,过这种生活的人毕竟是痛苦的。依佛法的理论看来道理很明显;因为那个世界“不真”的缘故,不真则处处和现实的世界及人生相冲突。如何跨越这一个梦与现实的鸿沟,很少人能处理得很圆满。而要用自己的“心力”去维持一个不真的世界,本质上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故执著地活在假想的世界而不活在当下的人,想要不忧恐怕也很难的!
故佛教修行讲的“如实观”,其实就是一种活在当下而看清事实的修行个性。我们往往因为种种执著,而对许多人或事存有偏见。结果是虽和一个人相处了很久,但却并不了解他。我们往往把人想成我们“以为”或希望的样子。事实上这就是没有活在当下,而是在把自己保护在种种自以为是的见解里。这和活在艺术梦境里,是一样的!
我并不以为文学或艺术的本质是痛苦的,正如我并不认为人生的本质是痛苦的一样。如有人坚决地认为艺术的本质是痛苦的,我以为这就是因为不了解缘起法则而产生的“自性见”(以为事物有一个不变的本质)的现象,也是对人生真相不够深刻的看法。基于这种看法而引发出来的人生观是不成熟、偏激,且具有潜伏的危险性的。不可不论的,历代不少杰出的艺术家,远如三岛由纪夫、海明威,近如台湾的作家三毛,皆走上了自我结束的不归路。这就难怪有许多人会对文学及艺术有如此的见解及印象了。
八、无忧无悔地活在当下 (4)
依四念处及缘起的理论看来,艺术的行为到底会不会构成痛苦,要看行为者是不是在很执著地创造一个心的世界。任何作意创造及维持,以佛法来看当然是苦的。但真正熟透了的艺术境界,却并不一定是坚决地要“创造”什么。真正彻悟了的艺术家,胸中并无一物,也不坚持世界应该如何。他只是在欣赏与体会生命中内与外的一切,并把自己体验到的痛苦与喜悦表达出来而已。真正的艺术家并不复杂,他们的心往往像小孩般地纯净无邪。他们“活在当下”,是一群与世界和谐了的人们。中国近代的大画家齐白石与西方泰斗米罗(MIRO),皆在他们的艺术生命中展现了单纯、和谐与童稚的一面,我个人觉得他们的生命一点都不是那么痛苦的,反而是如此的丰富,开阔与厚实。
活在过去而不在当下者,和活在未来者一样,皆是痛苦的。活在当下并不代表对过去的事皆不记得。四念处的修行者不但对过去的事记得,而且比一般人记得更清楚。因为他充分地活在当下的缘故,故一般不大为人注意的日常生活细节,他反而印象深刻。“记得过去”和“活在过去”,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记得过去只是暂时地忆起过去的情景,而活在过去就是死抓着过去不放,不肯回来。
人过去有生命中光辉的一页,固然是件美事。但若因此而产生执著,一天到晚迷迷糊糊地不在当下,在追忆中讨生活,就比没有辉煌过去的人还不如了。
人都是自己迷自己,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偶然想起也不无乐趣。但若一天到晚沉迷于旧日的光辉里,而无视于眼前的风光,这种“痛苦”,恐怕不是亲自尝过个中滋味者所能想象的。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一些过去曾大红大紫过的“偶像级”演艺人员。有的人当自己的“颠峰期”过去后,仍能颇怡然自得地投入其他的事业,开展自己生命中新的一页。有的人就不行,终日皆在和自己过去的相处及影迷的来信为伍,不肯走出那一个美丽光灿的岁月;但也极少参加一些新的活动或社交,因为不敢以自己目前的年纪或容貌见人。每当我在报章上读到了这一类的报导,都会感叹不己,觉得许多的明星反而是被他们的影迷害了。但再仔细想想,仍觉得不对。不是有许多其他更受欢迎的明星,在同样的情形下,却很能活在当下而接受自己当时的生命,创造出另一番新局面吗?像美国演员保罗纽曼,过去的风光真是光彩夺目,红极一时。他就比较不会为影迷的掌声所惑,而能在人生的舞台上扮演不同的角色。他自资开了个食品工厂,出产许多诸如果汁、果酱之类的产品,而且用自己的名字和形象作商标。结果产品大赚其钱,因为纽曼的形象甚具吸引力。他把工厂大半的净收入都捐给慈善机构,自己却仍颇自得其乐,十分敬业努力。以四念处的修行立场看,这就是活在当下而能展现生命力的表现。
八、无忧无悔地活在当下 (5)
的确,活在当下是一个人生命力的自然展现。当一个人能由自己种种的“心之世界”中走出来,不忧不惧地面对并观察真正的自我及人生时,他一定会是个有“能力”而能饶益这个世界的人。他不一定能成大功,立大业,但他一定能善巧地把自己潜在的能力发挥出来,利益自己及他人,这就是儒家所谓的“惟至诚者能尽其性”了。人能够“尽其性”而发挥自己的能力饶益众生,才是个快乐的人。佛就是一个最活生生的例子。他在世说法四十五年,直到八十岁的晚年,就连在临死前的几小时,他仍在问弟子们有没有修行上的问题。这种就连最后一滴生命力都适当地利用而不随便浪费的行为,真是智慧与慈悲皆到达圆满的人格展现。面对人类这样一位伟大的导师所留下的言教与身教,如果还有人以为佛教是遁世的哲学,就实在是太没有“活在当下”了!没有活在当下而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的人,所见的世界永远都只是自己那一套东西的反射。所见到的人与事,也都只是自我人格的再延伸而已。故没有活在当下的人,不会有真正纯粹的感情,也不会真正地被什么东西感动。这种人的人生,事实上是非常可怜的。
孔子讲的“仁者,人也”,及“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事实上就是在讲人生中的这一个事实。儒家讲的道理及佛家讲的道理,哪里有什么复杂巧妙?不过就是在讲人生里一个平直的事实罢了。只是佛教讲的道理,在修行上会更实际,更接近人生。像四念处讲的活在当下,就是最明显直接的例子。
真能活在当下的人,感情的流露往往是很自然,很直接的。而越是简单、直接的感情,往往就越纯粹而具有感动人的力量。佛教中讲的修行,是一个人生命中智性与感性整体的提升,也是一个人“尽其性”的人格完成。故真正的修行人,哪里只是一天到晚板着说教的严肃面孔?相反地,我反而觉得许多让我钦敬的大修行者都是至情至性的人,有笑容,也有眼泪。而他们的哭与笑却都具有令人向上与向善的感人力量。
其中一件至今仍令我回忆深刻的事情,发生在几年前美佛会庄严寺的佛学夏令营结业式。那一年好像是庄严寺办的第一届佛学夏令营,显明法师任方丈还没有多久。沈家桢居士、李祖鹄居士等人都忙了好几天,为其三天的夏令营才算圆满结束。在结业式的末尾,有人请沈老居士上台和学员讲几句话。我记得沈老踏着他一贯的步伐走上讲台,脸上是大家所熟悉的亲切慈和的笑容。他俯视着台下经过三天学业的学员们,再看看刚落成没有多久的斋堂及观音殿。大家都觉得他一定很高兴,于是都静下来没有讲话,等着他开口。
等了良久,他都没有说话。有人开始替他捏一把冷汗了,想他可能忘了要说什么。我知道这当然是很不可能的,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不说话。正当大家在猜测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沈老在哭。他脸上仍然有笑,但他的确是在哭。哭得没有声音,但晶莹的泪珠早已夺眶而出了。他想说话,但说得很不流利。没有讲几句,他就下台了。
也许主其事者觉得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