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镜子-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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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们冬天不生火吗?
对了,我妈懒得生。
你就那么懒吗?
他老不回家,回来也那么晚,干脆钻被窝得了。
那你自己呢?
我,我能凑合。
怎么凑合?
她老逛商场。
瞎说。
谁瞎说了,你告诉我的。
那你让我一个人在屋里干冻着,等着你呀!
我还尽干冻着哪!
我干冻着的时候比你多多啦!
开玩笑,岂有此理!为什么不生火!
生了,到晚上就灭了。
这叫什么话?你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姥爷把生火问题一下上了纲,我妈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说那是她的家,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没碍别人的事。她的态度把她爸惹急了。
我问你,你是人还是猪?
什么意思?
我就问你这句话,你回答我。
当然是人。我替我妈回答了。
我没问你,问的是你妈!
是人。我妈大声说。
谁呀?姥姥搭了句茬儿,睡眼惺忪地从里屋走出来,稀里糊涂看着我们,我们也看着她。
我妈“扑哧”笑了,我也想笑,可手腕子还很疼,没笑出来。
姥爷看着我妈,脸色有点发白,你还笑,你有什么可笑的?我都为你害臊!
我怎么了?
你看看你们俩,半夜三更到处乱跑,哪像正经人,简直就是盲流嘛!
我妈伸手就来拉我,走,王高,咱们走。这一拉疼得我差点昏过去。她吓坏了,问我是怎么搞的,结果又绕回到配钥匙的问题上。姥爷分析,大半夜,一不敲门,二黑着灯,三偷偷摸摸,这种行为像什么,他让我自己说。
我当然不说。他替我说了:小偷!
没有子弹(33)
他回的是他姥爷家。
哼,我不认他这个孙子。
你不认他也是,这是事实。
我还不认你哪!我激动得声音发抖。
那你干吗上我这儿来,干什么来了?你说呀!
我想大吼一声,我要拿枪崩了你!可是上下牙咬得太紧,一下子分不开。我妈又要拉上我走,老头儿怒火万丈,大喝道:站住,高红军!
我妈的脸一哆嗦。姥姥看看老头儿又看看我妈,就是没看我。别生这么大气,有什么话好好说,好好说好不好?
姥爷呼哧呼哧大喘气,你说,你告诉她你那回看见她和谁在一起,说啊!
姥姥一脸为难:算了,老早的事儿了。
不成,憋了多少日子了,你不说我说!我问你,你和陈地理是什么关系?
我的心一沉。
那个陈地理,你上学的时候我就看不惯他的样子,神经病一个。你怎么和他弄到一起了?还挽着个胳膊,算干什么的!
我妈的眼睛发黑,咬住嘴唇。
我告诉你,你不要一错再错。想当年我就坚决反对那个姓王的浑蛋,头一眼我就看出他不正派。事实证明怎么样?我是对的,一点没看错。有其父必有其子,再看看他儿子,这是有遗传的,是科学。
他瞟瞟我这个物证,恶狠狠的脸上扬扬得意。
谁说我是王继良的儿子?他不是我爸!我爸姓张,名字叫张峻岭!
霹雳一声震天响,我这一句话把我妈多年隐瞒的事给捅出来了。
姥爷姥姥全蒙了,两个人像是失去了知觉,做梦似的。看着他们老糊涂的样子我倒有点可怜他们。可他们不让人可怜,他们不是那种愿意被可怜的人。
等我妈简单把事儿说清,一起坐到客厅沙发上,他们眼里恢复了知觉,渐渐冒出火来。看得出他们越想越气,邪火直拱都压不住了。把我妈生出来,生成这副样子,这是谁犯的错误!
他们俩你看我我看你,连我妈都忘到脑后了。
我就想,老魏,为什么你当初一生下来就把她送出去?姥爷问姥姥。
你问我?我那会儿正要求入党,你又不是不知道。
别人不都入党了,也没扔下孩子不管哪!
我出身不好,不好好表现成吗?我那么玩命干还拖了我五年哪!
入了党你也没时间呀,开家长会从来是我去。
别说得好听了,你净不去。
谁说我不去,不去我怎么对陈地理那么熟悉!我比你熟,那天我一眼就认出他了。
好,你了不起,你光荣!姥爷讽刺得要命。
姥姥气得打了个嗝,你、你先下手为强,我还要问你哪。
问,请问。
那时候你为什么不带她去干校?
你糊涂啦,人家还给我办学习班呢,怎么带!
别人也有问题,很快就讲清了,就你国民党的问题怎么一直就讲不清?
混账话!谁是国民党!我三七年就入党了。
可介绍人呢?
死了,牺牲啦,为革命英勇牺牲你懂不懂!
别吵别吵了!我妈大喊一声。
他们一下子泄了气,屋子里鸦雀无声,静得吓人。
我妈跷着一条腿,颠呀颠呀,猛地停住:是我不好,跟你们没关系。
你为什么早不说?姥爷困难地看了她一眼。
说有什么用,已经发生的事儿了。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那他就不是那个姓王的儿子。
那他也是姓张的儿子,她冷笑了一声,他总得是谁的儿子吧。
说得好,我都想给她拍巴掌了。姥姥擦擦眼角,叹口气,我就想不通,你怎么老这么倒霉,找的男人都这么浑蛋。
因为浑蛋太多。
屁话!姥爷猛地挺直身子,两眼红通通瞪着我妈。问题出在你自己身上,是你的思想有问题。你早该总结教训了,你有没有脑子?他把手指头放到太阳穴上,戳来戳去,人是有思想的,是思想决定一切。为什么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说的就是这种臭味相投的人。还有一丘之貉,都是同样的道理!你自己要好怎么会和浑蛋搅到一起,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没有子弹(34)
我他妈的又缓过劲儿来了,我再也不受他这套了,凭什么说我爸浑蛋,我爸是干什么的你们知道吗?
他干什么?姥爷梗着脖子问。
他干的事儿多啦,他是经理。
王高!我妈想阻止我,我才不听她的哪。
经理?只听姥爷从鼻子眼儿里冒出两股凉气,扭过脸去,不打算理我了。
他是共产党员!我忽然明白该怎么说了。
老头儿的脑袋又转回来,一脸的惊讶,是吗?他是吗?
当然是了。他还是先进工作者,劳动模范哪!
劳动,他劳什么动?
他给咱国家挣了多少钱你知道吗?做梦你都猜不出来。一个亿!我可能说得太邪乎了,他们大眼儿瞪小眼儿,死死盯着我,我赶紧往下说,他要让我上大学,让我学了知识为国家多做贡献。
那你为什么没去呢?姥姥认真地问。
我爸怕我走了,我妈伤心。他老跟我说要我孝顺我妈,他还给我钱让我给她买营养品呢。
我妈噌地站起来,目光闪闪朝我瞪着,可我并不受干扰。
我爸对他父母特好,还带我去看爷爷奶奶,他们住的房子都是他给买的,比这房子大多啦,特高级。
那他有钱,姥姥说。
他挣了钱净赞助别人,赞助学校什么的。
我们也赞助过,姥爷插进来,残疾人他有没有赞助?
当然。
贫困地区呢?
也有。
革命老区?
有吧。我爸干的好事儿多啦,都拍电视了。他是自学成材,好多国家都请他去,美国日本意大利,可他都拒绝了,不去。
为什么?
因为爱国呗,要不人家怎么选他当代表呢!
什么代表,人民还是党的?
都是,又是人民又是党。
我还想往下编,因为我觉出他们听得很来劲儿,而且我想起来还有个地方叫政协,那儿的人不叫代表叫委员;这时我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怪吓人的,连忙转过脸,那是我妈。只见她的嘴哆嗦着,脸也开始抽,越抽越厉害,都不像个人样儿了,嗓子眼儿里一个劲咯咯地捯气儿。
她这是怎么啦!我纳闷儿极了。我妈总算喘上一口气,猛然爆发出极为响亮的嘎嘎嘎嘎的声音,妈的,原来她这是笑哪!
她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头抢地,两脚直蹦跶,她简直就是疯啦!
你、你、你、你,她笑得都哭了出来,用手指着我的鼻子,你、你、你、你、你太逗啦!笑、笑、笑、笑、笑死我啦!
我妈又哭又笑,浑身乱颤,鼻子眼睛嘴七扭八歪,都要从脸上飞出去了,这辈子我还没见过这么种笑法儿哪!她实在太痛苦啦。看着我妈那副没法儿形容的模样,我他妈也忍不住了,也笑开了。没错儿,这件事儿是可笑,实在能把人逗死!我正笑得起劲,我妈朝着我就冲过来,我赶紧一把拽住她,不然她准得撞到墙上。她扑到我怀里,一个劲儿直哎哟,我也有点受不住了,觉得笑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
结果我们光顾笑了,等觉出事情不对头已经晚了。
姥爷脸色铁青,手指头直哆嗦,滚!你们俩给我滚出这个家,我不要看见你们,滚!
他的面目凶恶万状,刺激得我不由得问道:你先滚一个,教教我。
王高,别,别这样。
那你会滚?你滚个给我看看。我对我妈说。
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滚嘛……我妈的话还没说完就又笑开了,我也跟着笑。我们母子二人疯疯癫癫,像两个神经病,真够现眼的,连我们自己都看得一清二楚,可就是没法子,这真要了我们的命了。
爸,爸你、你别生气。我实在没、没法儿,哎哟我的妈呀,快救救我王高……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玻璃杯摔在地上了,摔得粉碎。这一手灵极了,我们猛地止住笑,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四秒钟五秒钟……我妈的嘴又开始噗噗往外吹气,姥爷的眼珠子瞪得要掉出来,说不出话,抓起一个杯子又朝我妈扔过来。我妈一闪身,杯子从她耳边飞了过去,飞向电视,正砸到屏幕上。
没有子弹(35)
屏幕裂开来,四分五裂冒白烟儿,我妈回过身看着电视机浑身乱哆嗦。这时我觉得我妈有点不对劲,想帮帮她又不知道怎么帮,就走过去抱住她的肩膀,妈,妈你怎么了?她想挣脱我,用力把我推开,别管我,别、别管!让我笑,我愿意……
可她已经笑不出来了,她的劲儿都笑光了,咧着嘴,手扶着电视一口口喘气。姥爷姥姥都怔怔地看着她。
我,我看看,它坏没坏?她说着去按电视开关,屏幕上很快就冒出人影儿来,不过那些人都在水里泡着,说话乱跑调儿,手脚一动都跟面条似的,这下又糟了,我妈又要笑,她刚刚发出几声哈哈哈,就没声了。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害怕的表情,连忙转过头去,只见姥爷的身体一个劲儿往后绷,都快弯成弓形了,嘴角两边冒出一些小泡泡,小泡泡堆积成白色液体往下流,姥姥惊慌得声儿都变了,老高,老高你怎么啦?你说话呀!老高……
爸!我妈张牙舞爪冲上去,掐住姥爷的鼻子和嘴唇之间的地方,狠狠地掐呀掐呀掐,姥爷的身体慢慢地沉重地向后倒下去,倒进了沙发里。
救护车尖叫着,把姥爷拉走了,姥姥和我妈都跟车一起去了医院,她们把我忘了。
帮忙的人散了,楼道里空空荡荡,单元门大敞四开,我走进去,转过身“咔哒”把门锁上。
电视里一大堆身穿制服的男男女女正在大合唱,从他们飘来移去的嘴里实在听不出唱的是什么,一股股忽高忽低的声音伴随着一小股一小股的白烟儿从电视机里冒出来。我想把电视关了,怕它爆炸,可开关不管用了,我只得拔掉插销。白烟儿慢慢地不冒了。
屋里很安静,让人觉得不对头,好像有人在看着我。我把四间屋子巡视了一遍,姥爷的床上乱糟糟的,被子都掉到地上了,我走过去想把被子捡起来,不知怎么搞的却倒在床上。
我横躺在姥爷床上,心里沉甸甸的,脑子里也有点糊涂。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我使劲回忆,想起我的手腕子,抬起来活动活动,好像不疼了。是啊,是我惹的祸,都怪我,要不是我,姥爷这会儿正躺在这儿呼呼大睡呢,一直睡到录音机里放出哒哒嘀哒嘀哒……我一骨碌爬起来,想看看这会儿几点了。
两点十分。
我四处转悠,打开一盏盏灯。厕所里,雪白的澡盆在灯光下很是耀眼,水龙头没关严,一滴滴漏水。我伸手去拧龙头,发现水是热的。
这发现让我又惊又喜。我放了满满一大盆热水,脱个精光,躺进澡盆里。热乎乎的水包围着我的身体,真舒服啊。
这时电话铃响起来,是我妈,她想起我来了,告诉我姥爷正在抢救,让我别着急,她的声音有点哭咧咧的,你好好的,好好的别闹,就像我是个小小孩儿。放下电话我回到澡盆里,想接着舒服,心里却不由自主生起自己的气来。许多事混成一团在脑子里乱转,水太热了,应该加点儿凉水。我的手刚放到龙头上,突然间一道亮光一闪,天哪!枪!我的枪!
我冲出澡盆,弄得满地是水,差点摔了个仰八叉。我湿淋淋地跑到姥爷屋里,桌子的抽屉根本没锁,我拉开抽屉,可里面没有枪,他妈的没有!
我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觉得窝囊死了。难道从一开始我就错了,姥爷根本没枪,原来有,现在没有了。不,这不可能!
我顾不得穿衣裳,光着屁股把姥爷屋里翻了个遍。衣柜、书橱都翻了,手摸得黑黢黢的,就是没有枪的影子。他能把枪藏哪儿呢?
忽然,我觉得有个地方很可疑,床底下!我趴到地上,费劲地钻进去。这儿的东西可真不少,一双带毛的大头鞋,一个破脸盆,上面印着些红字,盆里装着一只水壶一个饭盒,饭盒一摇咣咣响,原来是把破勺子。还有一个小木箱,很像放炮弹的。我把箱子拖出来,打开一看,全是些发黄的烂文件。
我气得猛踹几脚,爆土扬尘。
我已经成了个土人,干脆一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