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香-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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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家惠又停住了,恩正觉察到了家惠下棋时的心不在焉,他用棋子拍着棋盘对家惠说:“真不知道你的脑子在想些什么。”
家惠抬起头说:“我什么也没想,我就是想刚才那个问题。”
“你这话自相矛盾,什么都没想,却又在想那个问题。”恩正说。
“我就是要想。”家惠有些娇嗔地说。家惠的娇嗔只有在恩正面前才有。
恩正说:“你还说我小资产阶级情调,其实你才是真正的资产阶级情调,而且是大资产阶级情调。”家惠的手掌里攥着两个棋子,摩擦出嚓嚓的声音,她仰着头说:“我就是大资产阶级情调了,我喜欢。不行,你得回答我的问题。”恩正看了看家惠的眼睛,腼腆地说:“这个问题等些日子再回答。”“为什么要等些日子?”家惠问。恩正就不说话了,低着头抚摸棋盘,他觉得书上写的女生比男生早熟和勇敢的说法简直没错,家惠足足比自己小五岁,却显得什么都懂似的。
家惠觉得恩正在男女之间的事情上表现出来的羞怯和腼腆特别有味道,她觉得他就像个女孩子,而自己倒像个男生。于是她说:“其实我知道你喜欢我,你就是不敢说,胆小是你们资产阶级家庭长大的孩子的通病。”
恩正沉默不言,不置可否。
接下来的几天,家惠觉得他们的象棋下得索然无味,她本来就不喜欢象棋,只是为了消遣时间才愿意和恩正学它的。如今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象棋上,她痴迷地想让恩正对她说句“我喜欢你”之类的话,这个想法强烈而奇怪,而又特别美妙,而使她显得时而紧张万分,时而又兴奋不止,脸庞总是酡红一片。
红香在家惠身上看到了异常,她狐疑地观察着女儿的一举一动,直觉告诉她家惠的变化和男人有关。红香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鹿恩正,可是她没有任何证据。红香在心里想,趁早制止这桩罪孽的发生吧。不过这并未彻底打消红香的疑心,有天夜里她上厕所时看到了家惠刚刚脱在洗衣盆里的内衣,有种力量驱使她翻起了家惠的三角裤。在厕所的昏黄灯光下,红香看到家惠的内裤中央有块湿漉漉的黄色污渍,上面沾着些许白色的黏液。红香对那些白色黏液充满恐慌,她把内裤凑到鼻子前细细地嗅,那味道腥酸而骚臭。红香无法通过气味来判断那白液是不是精液,她站在厕所里思索了很久才出来。
宋火龙提着裤子站在厕所门口说:“你不怕光了吗?灯开着你还能在里面呆这么长时间。”红香嗤着鼻子没说话,回了卧房。
红香对家惠始终不放心,这种担心一半来自家惠的异常,一半来自于由此而生出的某种恐惧。一天晚上她问丈夫:“你最近看到过鹿家的小少爷吗?他好像很长时间没从街道口过了,是不是鹿家出了什么事情?”宋火龙对妻子突然关心起鹿家的事情有些不解,他说:“我没看见,不过鹿家没什么事情,还是那样子,你这人大门不出,竟然关心起鹿家的事情来了。”
红香喃喃地说:“这倒有些奇怪。”
红香每天都去检查家惠脱下来的内裤,只要家惠刚一从厕所洗澡出来她就立即进去。家惠一边用干毛巾擦头发一边用奇怪的目光打量母亲,她觉得母亲的样子越来越古怪和神秘,她的半边脸上全是漂移不定的神秘气息。
红香 第十一章(5)
一天,家惠的班长找到家惠说:“宋家惠,你总是脱离组织,很少参加我们的革命活动,这个可不行。”家惠想了想说:“不是我故意不参加我们的活动,我妈妈病了,我得每天回去照顾她。”班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别骗我了,我们侦察班的同志早就掌握到了你的所有秘密。”
家惠意识到班长派人跟踪她。她看到班长的表情中闪烁着得意之色,便眨眨眼睛,低声向班长诉说了一个宏伟的秘密,她说她去资产阶级小少爷鹿恩正家,其实是搜集资产阶级反革命罪证去的,只有大胆地打入敌人内部,才能获取第一手资料。也许是家惠的语气感染了班长,也许是因为她斩钉截铁的陈述,班长在一瞬间改变了对她的看法。班长点着头说:“这倒是最有效的革命方式,你要是收集到什么确凿的罪证,可得首先给我汇报,记得么?”家惠隆重地点了点头。家惠在心里并不希望自己被同学尤其是班长排斥,她很想维护住自己这得来不易的同学情感。后来她曾告诉过恩正此事,恩正豁达地说:“随便你怎么说吧,我不在乎。”家惠说:“我也不在乎,可是我并不是奸细。”
夏天最热的时候,家惠喜欢用洗脸的方式降温。中午和恩正一起下棋,家惠频繁地往脸盆边跑,一张脸被洗得惨白惨白,不过这仍然不能彻底让她感觉凉爽,她把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了洁白的手肘,坐在凳子上扭来扭去,还用扇子焦躁地扇风,她望着纹丝不动的恩正说:“你怎么就不怕热?”恩正笑着说:“心静自然凉,只有心静,坐在炼钢炉旁也不会热。”这时恩正忽然发现家惠的右肘部有片胎记,青色的,圆若硬币,他忍不住地说:“你肘部有块胎记,我也有。”说着他就挽起袖子让家惠看,不过他的胎记不在右胳膊,而是在左胳膊,圆圆的一小块,颜色青得耀眼夺目。
家惠惊奇地说:“你怎么也有?”
恩正便说:“胎记是娘胎里带的,本来就有,没原因。”
家惠抚摸着自己的胎记,想着她和恩正竟然都有圆圆的胎记长在肘部,这真有意思。她打趣地说:“男左女右,我们的胎记长得还真对称。不过我妈妈胳膊上好像也有个胎记,和我一样在右肘上。”恩正诧异地说:“我没听说过胎记还遗传。”
“你没听说过的事情还多着呢。”家惠反驳道。
过了一会儿家惠就有些受不了了,她拍着方桌说:“这天气太热了,会热死人的。”家惠很诧异于恩正和她一样穿着的确良衬衫,而他却一点也看不出酷热的样子。家惠心想,只有冷血动物才不怕热,怪不得恩正能坐得这么稳当。想到这个,她不禁又想起了前几天的问题,她轻轻地说了声:“冷血动物。”
恩正听见了家惠的这句话,抬头问:“你说我是冷血动物吗?”
家惠撇撇嘴角说:“当然是说你,连个喜欢我都不愿意说。”
恩正对家惠总是纠缠于这个问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中午的阳光直射在院子的地面上,地面白花花的一片光亮,叫人眼晕。恩正盯着院子的地面看了一会儿,把目光收回来的时候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是胖厨子摇摇晃晃着去厕所。胖厨子从厕所出来后,打着哈欠回了房间,恩正猜测她可能又上床睡觉去了。无所事事的胖厨子是水果街上绝无仅有的清闲人物。
有天晚上,家惠再次发现母亲鬼鬼祟祟地进了厕所,过了好久才捂着眼睛走出来。家惠好奇心作怪,也再次进了厕所。家惠在厕所里的发现叫她大吃一惊,她发现自己刚脱下来的内裤被翻到了最上面,她立即意识到这是母亲的所为,她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般在厕所里很尖厉地喊了一声。红香敲着厕所的门问她:“怎么了?”家惠咬着牙对母亲说:“有老鼠爬进了木盆,把我的内裤叼走了。”红香怔了怔,一言不发地回了卧房。家惠在她身后低沉地喊道:“老鼠,老鼠,你要是再叼我的东西,我就把你的牙齿敲断。”
第二天中午家惠和红香一同吃饭,两个人都各怀心思地不言不语,直到家惠收拾碗筷时,红香才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不想你闯祸。”
家惠知道母亲的意思,她说:“我才不会闯祸,我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红香说:“我就害怕你不知道。外面这么乱,女孩子更要小心。”
“外面一点儿也不乱,你天天呆在黑房子里怎么会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家惠瞥了母亲一眼说,然后端着碗筷进了厨房。红香跟着她来到厨房口,她说:“别管我呆在哪里,这世界永远都是乱的。”
家惠说:“你的脑子真有病,你总活在你的旧社会里。”这时家惠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茶杯破裂的声音,她转头看去,看见母亲怒气冲忡地站在茶杯的碎片前,恼怒地望着她。
红香 第十一章(6)
出水果街时,家惠看见李健康他们在街口新开的药店前打闹,他们也看见了她。家惠看见李健康频频朝她回头,她不屑地朝着他们的方向吐了口唾沫。
李健康看见了家惠吐唾沫的动作,他的一个兵说:“反革命在侮辱我们。”李健康却说:“她书包里有菜刀,我们得智取。”说着他们就一溜烟朝水果街深处跑去了。
3
家惠从水果街的另一头下车后去了鹿家小院。中午的水果街寂静一片,白色阳光从头顶射下来,青石板街面反射出隐隐的热度。一只狗跟着家惠走了一大截,家惠认得那是李秉先家的狗,水果街也就只有这一条狗没人敢碰了,其余的狗都在先前被社区的打狗队消灭掉了。家惠厌恶地停下身来想把狗驱赶走,她弯下腰捡了块石子,那狗就呲着牙撒腿跑了。
胖厨子为家惠开门的时候,家惠很奇怪于她还没有去午休。胖厨子说:“我起来上厕所,刚好听见你敲门。”
恩正正在房间里对着棋盘发呆,他今天的头发是刚理的,短短的,显得精神抖擞。家惠说:“再这样下去,你肯定能成为象棋专家。”
恩正头也不抬地说:“我看了一上午的书。”说着他给家惠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这个棋局我看了好半天了,解不出来。”他说。
“你不是说看了一上午书吗?现在又说看了好半天象棋。”家惠说。
恩正笑了笑说:“这是夸张,夸张的修辞方法你不懂吗?”恩正的口气完全是把家惠看作亲密的人的样子。他把自己的茶杯递过来叫家惠喝水。“外面很热吧,看你还穿长袖的军装。”他说。恩正递茶杯的时候,家惠再次注意到了他肘部的圆圆的胎记,那胎记像一片湿润的叶子一样落在了她的心房,轻若微尘,淡如晨曦。
“我就是不懂,鹿老师你帮我解释一下,什么是夸张?”家惠顽皮地说。
“你这个调皮鬼。”恩正不回答她,而是继续看他的棋谱。家惠一口气喝完杯中的茶,长长地吐着气,说:“你都快成棋呆子了。”
这一天家惠的眼光始终对恩正胳膊上的那块胎记不离不弃,下棋的时候那块胎记一度距离她很近,她想伸手去抚摸它一次,被恩正绕开了。恩正说:“不准这么调皮。”
家惠说:“你最小气了,摸摸你的胎记都不让。”
“你自己又不是没有。”恩正说,“胎记有什么好摸的。”
“我就是想摸下你的。”家惠说着又把手伸了过来。恰在这时胖厨子的房门又响了,他踢踏着鞋子急忙往厕所赶,为此恩正屏息没有挣扎,被家惠抓住了肘关节。家惠骄傲地小声说:“终于被我摸到了,看来你怎么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家惠抚摸着恩正的胎记,动作轻微而小心翼翼,摩挲了许久。恩正含笑地说:“你这叫趁人之危知道吗?你知道我害怕被胖姨听见声音。”家惠听出了恩正的声音里亲热多于往日,她恍然间觉得也许男生都是这样的,表面上勇猛莽撞,其实内心却是最羞怯的。她顽皮地说:“我就是喜欢趁人之危。”
这天中午家惠决定做一次勇敢的尝试:她要和恩正捅破这层窗户纸。
胖厨子从厕所出来后回了房间,院子里复又恢复了平静。家惠放下手里的棋子站了起来,她的心被一股莫名的紧张和甜蜜牵系着,她绕到恩正的身后,对恩正说:“我昨天竟然梦到你了。”
“你梦到我什么了?”恩正看着棋盘说。
“我梦到你的胎记了,我在梦里摸到了你的胎记,它是冰凉的。”家惠说。家惠的脸上升起小片红晕,和嘴唇上的浅色口红两相辉映。她看着恩正脖颈处白嫩的皮肉,心里也是一片热乎乎的白嫩。家惠的手几经斗争后终于搭上了恩正的肩膀。
恩正感觉到了家惠的手,她的手贴着他的白色短袖缓慢游走,掠过他的肩头和锁骨,最后移到了他胸前。与此同时他感到家惠的身体轻轻地贴在了他的脊背上,他感到了她滚烫而柔软的胸部。家惠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叫恩正猛然间站了起来。恩正的这一动作使得家惠被摔向后面的墙壁。恩正看见被他摔开的家惠满脸通红地靠着墙壁,双手捂在胸口上。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家惠跑出了房间。
恩正看见家惠扶着院子的桃树站了一会,然后开门跑出了鹿家小院。
多年以后鹿恩正依然无法忘怀这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每当他回想起这个午后之时,眼前首先浮现出来的总是极度的紧张和虚弱,以及一片一望无际的灰暗海洋,那个中午以一颗不可遗忘的针的身份扎进了他的胸膛。鹿恩正悲哀地认为,如果这个中午他没有因为怕痒而贸然站起身来,也许后来这件叫他痛彻心扉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这天中午水果街上发生的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李健康和他的小兵们的聚会,李健康早就侦察到家惠进了鹿家的情报。李健康指着鹿家小院对他们说:“我们战斗的时刻就要到了,反革命就在里面。”李健康命令他的兵手持木棍躲藏在鹿家门前的门礅后面等着家惠的出现。
红香 第十一章(7)
脑袋还处于纷乱中的家惠刚一出门就被李健康击中了后脑勺,家惠转过身子,手下意识地伸向书包,她在情急中忘记了她的书包。听到叫声后恩正从院子跑了出来,他看到的情景叫他无法想象,他看见家惠的绿色军装已经被血全部染红了,她的胳膊伸得长长的想抓住李健康。手持棍子的李健康则一直往后躲着,直到最后慌张地朝着水果街口奔去。
仆倒在地的家惠被人用板车送往医院。有人敲着宋家的门朝里对红香喊:“家惠被人打了,快去医院吧。”红香疲倦地在屋里说:“我有病,我不能出门,你们去罐头厂去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