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香-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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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竹和鹿恩正一前一后走出西餐厅,她走出门后才发现自己刚才连口水也没喝,她捏着皮包里的五个小包裹心里一阵紧张,这紧张让她很警惕地环视了一遍周围,她看见鹿恩正已经走进了红星集团的大楼,他的背影消失在大楼门厅的玻璃门后,玻璃门恍然闪过,反射出秋天阳光凌乱的碎片。
文竹回到家时正是人们吃过中饭后准备去上班的时候,她在卫生间匆匆洗了把脸,然后关上了所有的窗子并拉上窗帘后进了卧室,她打开了自己的皮包。
那五个鼓鼓的牛皮纸小包裹像五块金灿灿的金砖一样照耀着她的眼睛。
文竹拆开一个纸包,她看到的情景和她想象的一模一样,一厚沓钞票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棱角分明。
临黄昏时天色忽然晦暗下来,文竹在自己的卧室听到外面有人说下雨了,她很奇怪地推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果然看到细细的雨丝已经斜挂在狭窄的街道上了,一些未带雨具的人匆匆而过。文竹小声地说了句:“真是奇怪,怎么忽然说下雨就下雨呢。”她望着街道上湿漉漉的青石板,眼睛里是一种兴奋但却茫然的光。她的手将窗户上的小手柄轻轻拉了拉,窗户的轴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天晚上文竹的心情很复杂,她坐立不安地等李健康下班回家吃饭,可是她不想在家做饭吃,而是想和李健康一起去街道口的饭馆吃饭,如果李健康问起,她就说今天单位发福利费了。
一直等到七点也没见李健康回来。夜幕已经落下,文竹通过窗户看到别的人家已经亮起了灯火,可是她没开灯,她很索然地在灰暗中无所适从地走来走去。最后走到阳台上,隔着厚厚的帘子望着对面的楼房。
文竹看见了红香的阳台,这个时候那个阳台上的灯是灭的,微微透出客厅原本就很黯淡的光线,她恍然间看到有人影在闪动,她想红香也许正在和公公李秉先吃晚饭。文竹一想到红香喉咙处立即被某种难咽的东西所充塞,她的心不由得泛起一阵抽搐,由此她很快想起了那两万块钱,她把它们已经藏在了自己陪嫁来的红色皮箱里,她想她应该尽快把这些钱分批存进银行,最好能用母亲的身份证存一部分,或者再给三个大哥每人一笔钱,让他们的生活也能有所改善。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文竹的思考,打开门,李健康携裹着外面的湿冷闯了进来,与此同时她还闻到浓烈的酒气。文竹说:“外面雨很大吗?你看你的衣服都透了。”
李健康站在门后说:“你没开灯,你在干什么?”
文竹怔了怔说:“我什么也没干。”文竹很敏锐地意识到今天的李健康和往日有所不同,他首先开口讲话了,并且语气中饱含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和敌意。她看见李健康匆匆地走向卧室。她对他说:“你先把脏鞋子换了,别把卧室弄脏了。”文竹跟着李健康进到了卧室里,她看见他打开了卧室的灯,然后又劈劈啪啪地一一打开了卧室的每个柜子。
“你想干什么?你快去把你的脏鞋子和湿衣服换了。”文竹在卧室门口喊。
“我不换,我什么也不换。”李健康打开了衣柜,把柜子里的所有衣服都扔到了床上,然后又很愤怒地重重地关上了柜子,柜门晃荡了几下又开了。
文竹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这个神经病。”
李健康忽然间停住了。他回过了身子,手里抓着从衣柜里最后拉出来的一件小衣服,那是文竹夏天时穿的丝绸文胸。李健康喘着粗气朝文竹走来,他在距文竹一拳之隔的地方停下来说:“我就是神经病,你他娘的一直当我是神经病。”文竹看见李健康的眼睛里面充满怒火,鼻头也因为那近在咫尺的怒火而变得红红的。
文竹对李健康这一反常态的举止感到很不可思议,自从和李健康认识后她从没见过他愤怒的样子。于是她转身朝客厅走去,边走边轻蔑地说了句随便你吧,你就是砸了这个家我也不在乎,反正这里所有东西都是你们李家的。
红香 第十五章(3)
“我知道你不在乎。”李健康很大声地喊,“你在乎的是怎么去偷男人!你是来毁灭我们李家的。我早就应该知道你是来毁灭李家的,你和那个女人一样是来毁灭李家的,你们女人都没有好东西。”
文竹惊讶地回过了头,她看到了李健康那张愤怒的扭曲的脸,那是一张俨然陌生的脸,一张被激怒得失去了理智的脸。在那一刻文竹意识到有东西悄然破裂了,不过她还是让自己镇静了下来,她无声地在沙发上坐下,脑子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2
晚饭后,水果街上的人们习惯于在家收看电视,或者陪孩子做作业以及小声谈论街坊琐事,听到李家传来打闹声时他们不约而同地从各自的屋子里跑了出来。水果街上的人对吵架和打斗的事情一如既往地充满了兴趣。他们很快就分辨出那是李健康和文竹吵架的声音,有人说了句:“李家是水果街的模范五好家庭,怎么也吵起架来了,他娘的这年头没什么是真的了。”说这话的人是住在街中的张永祥,虽然他患有严重的胃病,可这并不妨碍他忝列水果街上的最为愤世嫉俗的人之首,他喜欢把他看到的所有事情都上升到时代的高度。有人反驳张永祥道:“小两口吵架有什么稀奇的,你年轻的时候还不是经常和老婆光着屁股在床上吵得整条街的人都睡不着吗?才几年你就装清高了。”张永祥看着反驳他的人,翻了个白眼嘴里喃喃地说:“这年头,混蛋越来越多。”
有人注意到李家的吵闹声正在逐渐升级,他听到了花瓶碎裂时清脆的声音,于是对旁边的人说:“看来他们是动真的了。”不一会儿有人看见李秉先从楼房走了出来,绷着脸从众人身边经过。看得出来他也听到了儿子儿媳的吵架声。闻讯赶来的刘主任跟在李秉先身后,挥着手驱赶围在李家小院门口的人们。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光线黯淡的墙角嗤嗤地笑。
“别人家吵架你还笑,他娘的你是不是人?”刘主任对着墙角小声诅骂了一句。
人们目睹李秉先用钥匙打开了铁门,与此同时他们还听见了一声花瓶碎裂的声音,这一次花瓶是被从窗户扔出来的,花瓶恰好砸在李秉先的脚边,溅起的碎片散落在了李家大门口的每个人身上。
李秉先进了院子,可是他直到走到屋门前时才发现自己没有屋门的钥匙,他狠劲地敲了敲屋门,屋内的吵闹声并未因为李秉先的到来而平息下来。人们看见李秉先焦躁而难堪地在院子里对着屋子喊话,而从屋里传出来的却是李健康歇斯底里的回话:“你们都去死吧,你们这些混蛋,你们都想毁掉我们李家。”
张永祥在街道上小声附和道:“健康就这句话说对了。”
李秉先像只无奈的苍蝇一样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圈,而刘主任则不厌其烦地拍着屋门上的玻璃窗告诉屋内的李健康两口:“你父亲来了,快把门打开。”一只皮鞋猛然摔在了窗户玻璃上,刘主任听到李健康吼道:“都给我滚,谁也别想毁掉我们李家。”刘主任颓丧而无奈地朝李秉先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他看到李家大门口拥挤的人群前水果街街道委员会的人差不多全部到来了,他们自觉地承担了维护秩序的任务,这一点叫他觉得很欣慰。
李秉先站在院子中央看了看刘主任,刘主任看到他的脸上浮现着难以抑制的羞怒,最后他看到李秉先果断地挥了挥手,起先他揣摩不透李秉先这个手势的意思,后来当第三声花瓶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时他终于明白了过来,他是指挥人们强行砸门。
这个夜晚人们总共听到了四声花瓶跌砸在地上的碎裂声,事后人们说李健康和文竹激烈的吵闹声正是从这第四声花瓶的破碎声后戛然而止的,与此同时离屋子最近的刘主任听到了一声沉重而浑厚的倒塌声,像是人或者棉被跌落在地的声音。他鼓起勇气再次爬上了房门上方的窗户,透过窗帘边的缝隙他刚好看到李健康暴怒的脸,在他青色的额头上,血液正顺流而下。
院子的人立刻听到刘主任在窗台上大声喊道:“快砸门,快,健康受伤了。”
李家的屋门在众人的合力之下轰然仆倒,冲在最前面人们看见李健康站在门后一米远的地方,半边脸庞和半边衣袖上都是血,可是人们却全部停在了门边,他们很惊恐地看见李健康的手里捏着一大块花瓶的碎瓷片,白色的瓷片上鲜血正在滴落不止。
刘主任连忙上前对李健康说:“健康,你受伤了。”
李健康一动没动,扬起了手里的瓷片,他说:“你们都想来毁灭我们李家的,你们他娘的没有好人,可是你们谁也毁灭不了我们李家,谁要毁灭李家我就要叫他死。”李健康说到死的时候刘主任才恍然想起文竹,他的目光越过沙发巡视了一遍整个客厅,在沙发的扶手边上他看到了文竹的半个肩膀,很显然文竹卧在沙发后面。
红香 第十五章(4)
围在李家院子外的人听见刘主任突然尖利地喊了声:“李健康,你把文竹杀了吗?”接着他们就听见了李健康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我要枪毙她。哈哈哈——”
水果街的年轻小伙子在李健康的笑声中勇敢地冲进了屋子,有人趁机从后面抱住了李健康并夺下了他手里的瓷片,满身是血的李健康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他大笑着被人们拉扯到院子里去了。刘主任第一个冲到沙发后的文竹身边,他很敏感地把手指伸到文竹的鼻孔下试了试。旁边立即有人问:“怎么样?”刘主任说:“不知道,我什么也没感觉到。”
这时候,救护车响起凄厉的笛声开进了水果街。
回顾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之初的深秋水果街上的这个夜晚,人们无疑会对救护车顶上那闪烁着的蓝色灯光以及笛声记忆犹新。他们目睹着救护车消失在街口,然后在漆黑的秋夜里三五个人聚在一起谈论着刚刚发生的事情,他们的语调沉重而多沧桑,忧郁而飘忽,他们念叨着人世无常而彻夜无眠。这似乎已是水果街的特有习惯,在出事者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回之前,他们是不会撇下好奇之心而入睡的。
天亮之前刘主任带回了结果。
刘主任小声地说:“死了。”
“谁死了?”有人问。
“文竹死了,还能有谁死了。”刘主任说。说着他朝街道委员会的小房子走去。人们发现刘主任的脸上挂着某种悲凄,有人轻声对着他的背影说道:“文竹死了你悲伤个屁呀。”
文竹的死讯传播得很快,它伴随着第二天黎明的秋风很快传遍了水果街的每个角落。所有人都张大嘴巴问道:“死了?”他们的表情是那种经过夸张处理的怜悯。与此同时他们还听说李健康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
“李健康被警察带走了,他会不会被判死刑呢?”有人询问。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还以为这是十年前吗?”插话的是张永祥,人们从张永祥愤慨的语气里联想到了什么,有人提醒说这是报应,李健康的报应。水果街的住户在无意中想到了当年被李健康一棍子打死的宋家惠,他们小声唏嘘着:“李健康手里有两条人命,是两条呀。”
水果街上的人静候着政府对李健康的宣判,那段时间他们目光时时不离水果街口的水果市场,他们很希望能从李秉先憔悴黯然的表情里发现什么细节,而李秉先垂着脑袋走过街道的青石板路,无声无息。
数天后的一个午后,人们看到一辆警车开进了水果街,这辆警车没有拉警笛,而是很悄然地停在了街中间的李家小院前,先是警察从车上跳了下来,紧接这他们看到了李健康。
李健康回来了。
李健康没有被判死刑,他回来了。这个消息不啻于一枚炸弹在水果街的街中爆炸。
“他为什么没被判死刑呢?他杀了人呀。”有人问。不用说,首先提出这个问题的正是那个以愤世嫉俗著称的张永祥。
一向颇为谨慎的刘主任给了张永祥答案,他神秘兮兮地说:“李健康是精神病,精神病人杀了人是不能随便被枪毙的。”
“精神病不能被枪毙,他娘的这是什么法律?精神病杀人了不能被枪毙,正常人倒是比精神病人更该死了。”张永祥喃喃自语着,“这不是逼我们都去得精神病吗?”
李健康回到水果街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内,水果街的好事者对李健康是否患有精神病都保持了沉默,人们到此刻才恍然大悟似地意识到李健康原来真的患有精神病。
“有些精神病人平常看起来和我们正常人一样,只有在特殊时间才会失去理智,李健康就是这种精神病人。”
“李健康八成是被当年那一棍子打成这样的。”
“不是八成,是肯定,小时候的李健康是个多么机灵的孩子。”
水果街的好事者在谈话中简约地回忆了李健康的过去,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李健康的童年,李健康的童年像片枯黄的叶子在他们眼前飘了又飘,显示了生命的无常和残忍,一个原本聪颖而机灵的孩子如今变成了精神病人。
最后他们谈到了李家的这次事故,这也是目前水果街上的人最为关心的问题:文竹是个贤惠的媳妇,李健康为什么会用花瓶砸死文竹?这个问题在那个秋天成了水果街上的焦点问题,参与打探和求证这个问题的人遍布水果街的街头街尾。
有一天,驾驶小货车的大熊从街口经过时看到许多人在窃窃私语,大熊停下车后对一个年轻女人说:“你们又在嚼谁家的舌头根?你们这些人,吃饱饭后没事做,真是应该给你们每人一个驴锤子让你们搓弄。”
年轻女人拍打着大熊的车门说:“娘们儿的事情关你屁事,人家可说李家的事情和你有关呀。”年轻女人的话是无意的,在往常她经常和大熊开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可这一次她却发现大熊的脸色在骤然间变了,她看见大熊咬着牙一边启动车子一边对她说:“这话谁说的?他妈的我告诉你,少乱说话。”大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