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桃李园曲径-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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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问这个干啥?你长大就知道了。”妈妈的脸色刷地白至耳根,瞪文星一眼说。
冀文星长大了,她知道了她有一个真正革命的哥哥,真正为国为民献身的英雄的亲人。
文星此刻的感觉还以为扒着妈妈的肩膀。所以在蒙眬中突然用微弱的声音喊叫:“别哭了,妈妈,咱们该回家了。”
妈妈一听闺女苏醒过来高兴极了。
“回来了,星儿回来了……”
满屋子的乡亲们也都喜出望外。
文星醒来了,但两只眼睛仍旧痴痴呆呆,嘴里还一口口吐着清水。这时她感到了难受。可是记忆还在小时候。只当是吃了有毒的野菜,呕吐得胸脯疼痛。只以为是担着卖煤的担子压得肩膀酸困。她,小时候没有富的享受,可是到大却受着富的折磨,富的痛楚,被富的魔力推在了死路。
第三天晚上,文星大大清醒了。
“妈妈,俺是怎么回来的?”
“是咱村人到山林里打野食发现了你。星儿,你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文星没有回答,只是沉痛地眨着眼。
屋子里,沉默、沉默。只能听到妈妈的抽泣、抽泣。
一刻钟过去了。
“见我的红袖章吗?”文星急问。
“闺女,你这从来没有过的痛苦,是不是怨它?”父亲立刻将红袖章递给文星说。
“谁都不怨,只怨我来人间走错了门。爹,俺得很快将它送还贫协,咱们,没有资格拥有它。”
文星父亲及所有的亲人们听之,都会意地流了泪。
冀文星的母亲,站在村口的槐荫下,一手在额上搭上凉篷,一手攥着泪湿的绢巾,望着闺女无精打采的背影消失在秀河北岸,她还久久地在那儿呆呆地站着流泪。文星同样恋恋不舍地一步一回头。她的忧虑又给亲人们增加了思想负担。当她将要拐弯的时候,望见妈妈还为自己挥洒泪水。她,真想返回去。可是这个红袖章在自己的手中再不能多呆了。否则,自己说不定会祸出不测。文星无奈咬了咬牙,含着泪水猛地转身向学校跑步前进。
教室里,学生们早就唱着课前歌,等待老师的上课。所以文星一迈进学校就先进课堂。站在讲台上还气喘吁吁,两个手掌按在教桌上一动不动。师生们愣然对视着久久地站在那儿。
好大一阵。
美美小声小气地问:“老师,为甚不让俺们坐下?您怎么了?是不是忘了戴红袖章?”
文星呆愣的眸子顿时惊醒来:“啊!老师忘记请你们坐下了。我,我没什么,更没忘记戴红袖章,还记得牢哩。”
孩子们听了你看我我瞧你,用目光互相探问这里边的秘密。探来探去探到韩二连大伯从窗口外往教室里探头,恰巧与美美来了个面对面。韩大伯惊慌失色地低声问美美:“你老师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进门。”
韩大伯长出了口气向美美摆摆手走了。
课后,美美告诉了文星。文星只以为是联校让贫协主任来要红袖章的,所以立刻去大队部见贫协和干部们。进得办公室门,就把红袖章放在办公桌上说:“老韩,请收回红袖章,谢谢您们对我的信任。但是我……”
全体干部看着红袖章闷闷不乐。贫协主任韩二连却哈哈大笑说:“老师,俺们一切都明白了,唉!不该俺说,您也太糊涂了。不回来寻俺们却去寻死,死也白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叹口气说:“您好好想想,他们这种做法不光是欺负你,也扫兴着俺们这些土里土气的大老粗喽!不过,俺身经百战还没有死,还怕他们这口气?”他狠狠地磕了下烟袋锅又说:“唉!他们是不是觉得俺们这些土人儿的组织,不配吸收教员呢?老师,您想在哪儿入,随您的便吧。”
文星听得“随您的便”之言,眼帘下掠过一幕记忆犹新的画面:
初建立组织的时候,联校办公室门前,你出来我进去,争先恐后地往上递申请书争取入组织。文星也不例外,将申请书放在办公桌上说:“来迟了,请领导见谅。”
头头读了一遍申请,讥笑一声说:“哼!写得倒是天花乱坠,你们这些富户子女为啥不用镜子照照自己?快把它收回去吧。真是多此一举。入组织的事与你们这号人无关,还顾虑什么迟早?”
文星听了红着脸,呆呆地喘息了一会儿,只好拿起自己的申请书跑了出来。
文星想起这些令人心酸之事,再看看桌上的红袖章,犹如步入三岔路口,戴上吧,怕联校说混入革命队伍。摘下吧,怕辜负了干部和贫协对自己的信托和爱戴。自己做决定吧,还怕这怕那。正在为难之际,正在应该当机立断的时候,还是人民群众一双双温暖的手,一张张关心体贴的笑脸,将她从冷如冰霜的迷径中拉了回来。她决心拿起红袖章又戴在胳膊上说:“同志们,袖章一样红,人心不一般。这儿的群众爱我,我爱这儿的群众。只要这儿的群众干部不嫌弃我,这个袖章永远是我的。”
在场的人们立刻鼓掌不息。
从此以后,文星为了避免联校说三道四,又与村上找麻烦,不得不忍垢偷生。这个红袖章也跟着她不死不活。在学校和村上,它闪闪发亮。出外或去联校,它就得暗暗独坐房间。就这样,每逢文星在联校受了气总是急急返回学校,戴上红袖章解闷。
联校又通知开会。
这日,打纸旗的,举布旗的,扛语录牌的是大部分。
你看吧,一队队男女老少举着红红绿绿的旗子和语录牌来自四面八方。与其说是开会,还不如说在赶庙会。
刚刚串联归校的宛伶,心里正嘀咕文星为啥没到会?突然发现她从会场的一边跑来。
“哎呀!冀老师,您已经迟到了两分钟,该按您不革命论处了?”宛伶逗笑。随即又接住文星的语录牌高兴道:“不过,您这个语录牌做得谁都比不了,还有这几个字……”
沉默少许。
“嗳,不像您写的吧?”宛伶怀疑着左瞧右瞧。
文星呼呼喘息着,又撩起衣襟擦了下汗水笑着说:“哼!太有点门缝子里看人了吧!不信,我给你现场书法一下。”
宛伶看文星红肿的两眼又怜悯万分。
“哪能再让您紧张、辛劳。老师,俺知道您的要强心。您肯定为了这个语录牌一夜未眠喽。”
文星点点头。
“是的,不然,怎能迟到会的,这可不是要强,这是忠心。”
宛伶听得也连连点头。
“要不,哪能获得这个?”宛伶指着文星胳膊上的红袖章欣愉地笑了。
这时,文星才发现自己由于心忙意急地赶路,却忘了摘下红袖章。她环顾四周,发现联校领导和某些同事对她又目不转睛地盯着。文星立刻把红袖章摘了下来,顿时赧颜汗下,面色苍白。
宛伶见文星神昏意乱,使她茫然不知所以。她,拉了文星往墙根靠了靠小声问文星为什么要摘下红袖章,文星向她使了个眼色,压得低低的声音吐出四个字:“以后回答。”
会议当中,宛伶代表教师串联队讲了话。她,取回了不少真经:端正政策,搞好团结,团结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干部,团结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群众。介绍了外地经验,对比了本地的偏差。最后,她强调说:“领袖说出身不由己,道路由己选,只要心忠,步正,永远站在人民群众方面,永远维护革命事业,哪怕原来是死不悔改的,而现在愿意悔过自新,咱们也要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大家长久不息地拍手鼓掌。
刚散会,文星就被头头叫到办公室。头头异乎寻常地和蔼。
“你愿意入造反团吗?”
“我愿意入红卫兵。”
“红卫兵组织是革命的先锋,是党中央的卫兵,必须是贫农的儿女组成,你,你没条件胜任。”
“难道贫农的儿女都天生革命心吗?”
“你,没有你的发言权!你说你入不入造反团吧。”头头瞪起了眼睛。
“造反团是什么组织?”文星疑问。
“群众组织,人员来自各方面。”
“它是革命组织吗?”
“造反团嘛,当然是敢把皇帝拉下马,革命的,革命的。”
文星听之暗想:“既然都是革命的组织,入哪一路不一样,俺,不能辜负了村上的群众干部。”
她迟疑了半晌,忽又斩钉截铁地说:“我就入村上的红卫兵吧。”
头头怒了:“和你说不清,你是不是神经错位了?快!交还红袖章,戴去这个造反团袖章。”说着:“啪”地将造反团袖章给文星扔了过去。
文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蓦地转身走了。头头眨巴着一双无可奈何的眼睛,发出狠声狠气的嘟囔声。之后,文星是一名无党无派,真正的群众的女儿。
文星从头头办公室出来,与宛伶相跟回村。一路上亲同手足,推心置腹。一阵笑声朗朗,一阵忧心忡忡,一阵高声交谈,一阵低言默语。
“你为甚不先回家?真的和你爹脱离关系了吗?”
“哪能脱离?以前有好事与我无干,现在从马上往下拉他还能免了捎带我?自己在台下再叫得高,打得狠,人家也不会赞成咱是大公无私,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后代。”
宛伶停住脚步,望着北京方向又长吁短叹:“要不是俺爹,俺还会继续留在京城闹革命呢。”她又扒住文星的肩膀问:“嗳!冀老师,这段时间俺爹被揪斗得厉害吗?”
“不怎的,只是东拉西扯瞎叫唤几句空话罢了。具体肯定你爹往哪儿走?他们谁也拿不出情由和事实来。”
宛伶听之咯咯地笑起来。
“哎呦!他们把所有的大小当权的都弄出来是图红火热闹吗?难道中国的大小干部连一个走正路的也没有了吗?”
“小声点!要想清除坏的,难免连累好的。”文星也笑着坐在路旁的地塄上,环顾了下周围没人又说:“这是小人在逗着玩喽!依我看,大人们保准不知道小人在玩耍狼扑小猪子。”
她俩,一路上谈笑风生,心旷神怡。须臾,几个过路的红卫兵从她们身边擦过,宛伶忽然想到文星的红袖章。
“老师,您的袖章嘞?”
文星将前前后后关于红袖章的遭遇告诉了宛伶。宛伶,泪汪汪的凤眼向她投送着同情、怜悯和钦佩的目光。
七
自从宛伶串联回来,文星这半间小屋子突然明亮又红火了起来。虽然将近上冬季节,但是屋子里每日都是暖融融的。宛伶一有空隙,总是活动在文星屋子里。
凉风吊雪,道路油滑的初冬。
宛伶觉得这个礼拜天,又是她和文星攀谈的好机会。她,望着山间银光光的雪景,踏着白地毯般的小径,向文星的学校而来。
文星虽然不上课,但是总要出去访问家长,辅导学生。赶她返回学校的时候,远远就听到了宛伶又在教室里独唱革命歌曲呢。她那清脆而婉转的音质,令人顿觉神清气爽。文星的嗓子也痒痒起来了,但她刚从脓雹雪下跑回来,连咳嗽带唱又哈呼喘气,使得宛伶“扑哧”笑了。
“哟!人家都红上了天,您却专(钻)进了地。谁还像您在这寒风刺骨的天地间跋涉在访问家长、辅导学生的泥泞道路上哩?这倒比俺们去长征还苦累咧!”
“长征?”文星惊讶道。
“出外串联呗。”
接着,宛伶详细讲述起她在串联途中:
出发时,既没有钱,又没有粮。既不坐汽车,更不坐火车。他们一个个紧好腰带扎好腿,戴上黄色军帽,穿上一双厚厚的布底鞋。人手只拎个放语录的红书包步行上路。他们晓行夜宿,日昃忘食。跋山涉水,跬步千里。故不坐车是为了学习先辈二万五千里长征的革命精神。虽然没人敢有怨言,但是内心却暗暗叫苦叫累。正如群众中流传的:
学长征,看长征,老一辈的长征是真革命,现在的长征是专卖命,耍时新,男男女女住在一起便搞混,借上串联吃群众。
串联队每到一处,群众都是热情洋溢。为他们忙里忙外。做饭的,打水的,治病的,领着参观访问的。宛伶的队伍,不但不用群众服务自己,而且她严格要求战友们服务于群众。每次一进住房的门就忙碌起来。抬水的抬水,扫院的扫院,帮灶的帮灶,甚至还要给洗衣看孩子。
这日,他们歇脚在一个大村大队。宛伶决定休息几天再走。因为他们已成了一伙济公和尚。鞋儿破、帽儿破莫说了,身上的衣服也被荆棘钩得开花戴坠。特别是宛伶原来那两条又粗又长黑光光的长辫子,也只留下一半。这是因为他们抄小道过山林的时候,弄成了这个样子。当时,宛伶的这两根辫子就没处放。卷在头顶吧,戴不住帽子。放下来吧,荆棘拉得不让她走。战友们都看着荆棘逗她说:“不要拉,不要拉,宛伶有了爱人啦,要想留她耍一耍,等她长征回来吧。”
大家笑得仰面坐在山石上,故意看着宛伶与荆棘搏斗。
你看她,双手攥紧辫子的根部使劲一拽,可惜一大撮乌发挂在了针木上。然后她又憋气把辫子高高地盘在头顶,连帽子紧紧地栓在一起。又搬来一块青石狠狠地砸在荆棘树上。针树跌倒了,头发落地了,她捡起自己那油光发亮的乌发,看着哭了。
“哎呀!宛伶,哪如早早让人家剪了多利索。”战友们又逗她。
“没立场,没主见,随风倒的你们!俺的头发宁愿抛给荆棘树,也不愿伤在他们手中。”宛伶把嘴噘得老高,绷着脸冲着战友们说。
战友们听得发出谅解和同情的笑声。须臾,都不约而同团团围拢来,给宛伶拍土的,递手绢擦脸的,从她衣服上一个个往下揪针刺的。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解的。有的又看着她逗笑:
“嗨!谁敢留着你这么长的辫子当小姐太太,谁能戴上你这么高的帽子登基即位?你已经把皇帝拉下马,接管了,还哭?”
战友们听着又是一阵欢乐的笑声回荡在山林中。
宛伶体味到战友们的可亲可爱,脸上的阴云渐散,嘴也由高变低。整个面容由愤世嫉俗之色,变得温良俭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