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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奔跑的火光-第7部分

小说: 奔跑的火光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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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跟三伙和英芝他们扯闲话。听说他们是凤凰垸的,便问认不认得一个叫春慧的女伢,也是凤凰垸的。英芝便说,怎么不认识?跟我是同学,最没用的一个人。刘家儿子便大惊,尽她还最没用?她最没用就不晓得哪个有用了。她的电脑玩得溜熟,大学还没有毕业,就被一家大公司相中,放暑假里成天开着个小汽车去人家公司上班,风光得不得了。有一回老乡聚餐,把她也叫上了。结果那回就是她买的单,一顿饭吃下去,硬是花了她一千多块钱,她眼皮都不眨一下,立马就付了账。英芝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一个连夜路都不敢走的春慧,竟能如此出息。三伙见她发呆,便说:“那有什么好比的?人家是上大学的人,有学问就有本事,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哩。”英芝头一回觉得没有上大学还是有些划不来的。因为下雪,专场唱歌便安排在刘家的老祠堂里。祠堂里有现成的戏台,是以前唱天沔花鼓戏时用过的。后台有一个小房间,供演员化妆和更衣。
  因为是在祠堂里,演唱的音响效果就比外面好得多。英芝和小红都是裸肩露背地上场,她俩唱得很卖力。每一支歌唱完,都有观众鼓掌。祠堂里挤满了人,场内有些热气腾腾的。但到底是冬天,英芝和小红每每从场上下来,都觉得冷得够呛。于是,台后的小房间里便生上了炭火。英芝和小红一下场就头尾不顾地冲到小房间里去取暖。
  演唱到几乎一半,场面上的气氛热闹极了。冬日农闲,打工的也都回来了。成日无事可做,难得有如此好的聚会。祠堂里被挤得满满的。从南方回来的人们,见识过开放,觉得这个唱法太老土,一点也不过瘾,于是就有人叫喊起来。第一个喊出声来的便是刘家的儿子。他说:“穿得是不是太多了?”他的声音不太高,却如惊雷响过,应和之声立即四起,乱糟糟中只变成了几个简单的字:“脱!”“脱!”
  正在台上唱歌的是小红。小红先不知道人们喊些什么。依然嗲着声气跟台下人打情骂俏。待明白人们叫喊的内容时,怔住了。她扭头朝老板三伙张望。三伙一看如此局面,便下场找刘家儿子。刘家儿子说,如果脱了上衣,每人另给小费二百块。如果脱得一丝不挂,就给五百块。给女的,不给男的。男的没看头。三伙一想,价开得这么高,自己的提成也多得多,便立马答应。
  小红一下场,三伙便将刘家儿子的意思说给小红听。小红披着大衣,脸红扑扑的,坐在炭火边,想了一想,说:“五百块钱不好挣,脱就脱。反正这里的人也不认识我。英芝,你呢?”
  英芝被那立即可以到手的五百块钱引诱得心嗵嗵地跳,她想如果一次就能拿到五百块,用不了几次,她的房子就盖成了。可是又想到自己脱衣在人前的样子,便又觉毛骨悚然。
  英芝犹疑着说:“我怕不行,我有男人,他要晓得了,会杀掉我的。”
  小红说:“他有钱花了,还会杀你?你要分他二百块,你看他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英芝说:“说的倒也是。可是这都是村靠村、庄靠庄的,传到我爹妈那里,我也不好做人。”
  小红说:“我们村那些嫂子喂奶时不都人前人后地露着奶子,有哪个说什么没?你在这露一下,就能赚二百块,有什么不好?我们女人亮的是形体美。”
  英芝一想,可不是?小红接着说:“我是不怕的。我一不是你们乡的,二是我横竖不准备在这里长呆。我迟早要去广东找事做的,赚一笔是一笔。”
  英芝思想斗争得十分激烈,她多想要那五百块钱呀。如果每次都能赚到五百块,她的房子不出半年就能动工了。可是……英芝在脑子转一个弯的时候,她又有些悲哀。她和小红不一样,小红单人一个,说走就走,了无牵挂。而她却已经是别人的老婆,是贱货的母亲。她随便抬抬腿,也要牵动几个人。何况她又是本乡本土人,一旦被人说闲话,全家人都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她怎么能当众脱光呢?她怎么能经受得了人们背后的议论呢?英芝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

  第十四章
  小红已经出场了。音乐嘭嘭恰恰着。从外面传来的每一下节奏以及小红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锤子一样,敲打着英芝的心。人们热情已经高涨得无以复加。喊叫声中夹杂着尖叫。英芝能猜得出来,那是小红在一件一件地脱着衣服。最后的喊声是全场性的,那声音就恍然炸弹在身边爆响,令人觉得可以把屋顶一直冲到天上,从此掉不下来。
  但英芝却没有敢去看那样的场面。只她一个人坐在后台小房间里的炭火旁。和外面那些激动的人相比,她竟是有些哀伤。红通通的炭火中,她恍然看见了春慧穿着时髦地开着小车朝她驶来。那么一个无能的春慧,她凭什么混到这样的地步呢?如果她英芝去了南方,她岂不是可以比春慧混得更好一些?她想,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婚姻害了她。都是贵清害了她。
  小红终于唱完了。她裹了件大衣冲进了小房间里。她的嘴冻得乌青,可脸上却因兴奋而红光四射。英芝从来没有见过小红这么漂亮。她竟是有些惊讶。跟在小红身后进来的三伙说:“小红,了不得,这五百块钱你是到手了。英芝呀,你是没见过那样的场面。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看到。人气简直都快把小红烧着了。”
  小红说:“一点也不冷。太刺激了。英芝不信,你也试一试。”
  跟着小红上场的就是英芝。英芝一出台,台下的观众还在激动之中,没等英芝开口唱,就有人喊:“接着脱!”
  英芝没有搭腔,只是笑了一笑。听着音乐响起,她开口唱了起来。几乎没有人听她唱什么了,人声嘈杂得如同菜市场。高声喊“脱”的人一阵一阵,仿佛就等着看她脱衣服。英芝的歌唱了一半,还没有脱的意思。下面便有人急了,喊着:“不脱就滚下台”“还是换那个上!”、刘家儿子就坐在前排,他扬起五张钱,朝着英芝摇着。嘴上喊道:“脱了这钱就是你的啦!”
  英芝有些恍惚。开着小车的春慧似乎又从那钱里朝她驶了过来。一瞬间,英芝抬起了胳膊,她把手放在了裙子的吊带上。场下突然静了。大家都屏着气望着英芝。英芝嘴上唱着,却背过了身体。她将吊带从两边的肩膀上滑下。裙子从她的身体上缓缓地落了下来。叫喊声和口哨声又响了起来。英芝听到刘家儿子的声音:“好呀,好身段!刺激!再脱!”
  英芝从来没有如此这般地站在人前。她一扭腰一扬手,觉得自己也从来没有如此地轻盈和自在。喧嚣的声音使她全身热血沸腾。她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放在了胸罩的搭钩上。
  高潮再一次在这个老祠堂里掀起。刘家儿子手上的钱仍然对着英芝摇着,但是这支歌在此时恰好完了。等不及英芝全部脱净,便到了英芝下场的时候。英芝谢了幕,匆匆捡起自己的衣物,捂着胸脯,飞一样跑下台。三伙手抓着大衣,将英芝一裹,挟着英芝就进了暖和的小房间里。三伙略带遗憾地说:“英芝你脱得太晚了,只要再多一句,你的五百块钱就到手了。”
  英芝不知是冷还是激动,她全身发着抖,已然失却言语的能力。她坐在炭火边,烘烤了好几分钟,才长长地缓了一口气。英芝想,三伙说得也是。
  过一天,英芝拿到了三百零二块钱。其中二百块是刘家儿子给的小费。而小红拿到了六百多块钱,数钱时小红眼睛的光芒仿佛把她周边都照亮了。
  只是男人们的钱都很少。他们看也不看就装进衣袋,然后叹说悔没有生成女儿身呀。文堂说:“早知道你们这么敢脱,还不如先脱给我们几个看看,肥水先落自家田嘛。我们几个凑也能凑出个五百八百来。”
  小红说:“真的?你的话当真?”
  英芝却没有说什么。她在琢磨文堂究竟是说真话还是在讽刺她们?
  元宵节刚过。舞龙灯落得满地的碎纸还没有被冷风刮尽,县里的报纸便发表了一个回乡大学生的文章。大学生对乡下过年间的恶俗表演进行了严厉的质问。这封信引起了县里领导的重视,立即进行了调查和整顿。
  只十天工夫,三伙班的演出资格就被取消了。因为写文章的大学生就是雁回村的。
  散伙前,三伙找了英芝几个在镇上吃了一顿饭。三伙说,满以为在雁回村后,生意会更红火,想不到却被弄散了伙。三伙说时,便猛猛地喝酒,边喝边叹气。文堂一次一次地敬酒给三伙,每敬一次就骂那大学生真是吃撑了,啥都看了,啥都听了,饱了自己眼福和耳福,然后又不让别人活。文堂第三回骂时,三伙便制止了他,说人家有人家的道理。人家上了大学,有文化,当然是看不惯这些的。人家要看踮着脚尖跳舞的人,要看穿着长袍裙子唱西洋歌子的人,人家还要看穿着燕尾服的男人在台上指挥的一个大乐队演奏。那是高雅。是艺术。我们几个只不过看村里人可怜,想热闹的时候不晓得怎么办好,才找了这个由头混点农民的钱,当然也是有点碍人眼。
  英芝回来的一路,心里闷闷的。本想尽快把盖房子的钱挣到手,没想到反而倒坏了事。便想起文堂骂那大学生的话,觉得文堂骂得太有道理了。
  英芝没有直接回家,倒是同三伙一起回凤凰垸了。娘家里仿佛还在过年,一伙人围着桌子在堂屋里打麻将。屋边生了火,暖融融的。大家见英芝进门,便一个个喊喊叫叫。英芝的大嫂立即叫英芝上桌打牌,她让给英芝。英芝摆摆手,回绝了。英芝的妈正在灶房做饭,听讲英芝回来了,立即眉开眼笑地跑出灶房,手捧着一堆吃的东西,又是麻叶又是花生。英芝瞬间就觉得还是这里更像她的家。
  英芝接过她妈手上的食物,没吃一口,便拉着她妈的衣袖往里屋走。英芝说:“妈,我想跟您说个事。”
  英芝妈说:“我正做饭哩。”
  英芝说:“我说完了就走。”
  英芝妈说:“不在家吃晚饭?”
  英芝说:“不吃了,要不贵清又要吵我。”
  英芝妈说:“你两口子怎么回事?贵清他怎么这么没良心,我这么好个女儿嫁给他,他怎么不用心伺候好你呢?”
  英芝听她妈这番话,眼泪水都快冒出来了。英芝说:“都是我公公婆婆在中间生怪,尽挑拨我们。我现在只想跟他们分开来自己过。”
  英芝妈说:“你们怎么分开?”
  英芝说:“我和贵清想另起屋。他家旁边还有一块地,贵清说他爹妈已经答应给我们起新屋了。可是我们现在的钱还不够,我想———我想,妈,你们能不能借给我一点?”
  英芝妈说:“这我当不了家,我跟你爸爸商量下了,再回你话好不好?”

  第十五章
  英芝为了听这个回话,就留了一天。第二天早上,英芝一起床,英芝妈便拉了她到灶房里,当着英芝的面给英芝炸了两个荷包蛋,对英芝殷勤得仿佛英芝不是她的女儿。英芝一看她妈这副样子,就晓得她爹一定不同意借钱,便先开了口:“妈,爸没同意借钱,是不?”
  英芝妈为难地说:“英芝呀,你爸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哥几个要知道我们把钱拿出来借给你,一定是不会依的。何况你是个女儿。”
  英芝便有些愤然,说:“女儿又怎么啦?女儿就不是爹妈养的么?”
  英芝妈说:“老话早就有得讲,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你一出这个家门,就是人家家里的人了。跟你哥他们当然是不同的。”
  英芝更加生气,说:“在那边,我不是他家的人,在这边,我又被泼出去了。说起来哪儿都是我的家,结果哪儿都不是。这不公平!”
  英芝妈说:“是不公平,可是我们女人几千年都是这么做的,你有什么办法?到了妈这个岁数,你就不会这样想了。你就会把你婆家那边当你的家了,就跟妈现在一样。”
  英芝不想再说什么,她闷头吃完饭,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就独自离开了。
  英芝将围巾忘在了娘家,走了一阵,风直往脖子里灌,她便耸起肩膀,缩着脖子往前走。英芝想想就很有些憋气。男女平等,说了这么多年,凭什么到头来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女的倒霉。而且连女人自己都认为应该这样,比方她的母亲。女儿嫁了人就不是你们的骨肉了?婆家本就不是女儿的家,而娘家又不拿女儿当自己的家人,做女儿的人为什么就这么命苦呢?现在英芝总算明白,天下女儿在出嫁时为什么都要嚎啕大哭了。因为女儿一旦嫁人,就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家。在空旷旷的天地之间,多少没有家的女儿心都在漂泊,她们真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呵。
  英芝怀着这样的悲伤走进了老庙村。在村头,几个无赖汉正在墙根下晒着太阳,见到英芝,一个个眼睛都放了亮。一个叫臭虫的无赖喊了起来:“英芝,什么时候在我们老庙也脱一回呀?”
  英芝心一惊,暗想,糟了,怎么传得这样快呢?英芝嘴上笑道:“你这个臭虫,脱什么呀,脱你的皮哩。”
  臭虫嬉皮笑脸道:“英芝,我们一村人都羡慕贵清哩,雁回村都传疯了,说你的皮肉比冬天的雪还白哩。”
  英芝好恼火,说:“放你妈的屁!臭虫,小心我剥你的皮。”
  英芝骂罢,不敢多停留,她心里有些毛乱了。英芝知道如果贵清听到这些闲话,一定不会给她好眼色。英芝想起小红说的,给男人二百块钱,他连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英芝想到此,忙拐到村里小卖部,给贵清买下一条烟和两瓶酒,又给公婆买了两瓶雪碧。英芝掏这些钱时,心里一阵阵疼痛。小卖部的老板娘却阴阳怪气地笑道:“哟,给贵清买的吧?难得太阳从西边出来,贵清硬是好福气呀。”
  依了往日英芝的脾气,非要扬起嗓子跟她一争高下的,但这天英芝无心搭理这些。她满脑子里都是如何通过贵清这一关。
  英芝远远地看到了家里的大门。过年时大门刚刚刷过黑漆,色泽很亮。但这一刻的大门却正掩着。平常公婆在家,很少掩门,英芝心里扑扑地跳得厉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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