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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玉民:骚动之秋-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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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每日的一半路程。
    月牙岛名之“月牙”,实则更象一只戏游于碧波之中的蝌蚪:长长的、略显弯
曲的尾巴,从陆地伸延开去,把硕大而又乖巧的脑袋,探进波涛连天的海面。蝌蚪
呈倾伏状,岛的一侧相应出现了一片月牙似的海湾。这也许便是岛名的由来了。
    海洋如同一个神奇的净化体,尘世间一切喧嚣和浮华,一经触及它的羽翼便只
能安分下来,或者销声匿迹,或者全然改变成另外一副模样。阳光和风也不例外。
从陆地登上小岛,秋日的炎热和沉闷顷刻消失,岳鹏程、齐修良等人觉出的只有一
阵阵爽心舒肺的快意。
    小皇冠停在一片开阔地上,岳鹏程带着齐修良等人,沿着海边漫步前行。
    岛上面积原本不大,一边又是一脊隆起的丘岭和悬崖,岛上的人和各种建筑物,
便自然而然集中到背山面海的一片地场中了。这里的一切仿佛都带着历史的陈迹:
废弃的、被海浪冲得七零八落的码头,生了一层厚厚铁锈的油罐,落满风雨印记的
办公楼和宿舍,还有即将被废弃的、萎缩在山脊脚下的一座小小的电子管厂。岳鹏
程当兵时来过这儿。那时岛上住着一个连队,每日里热火朝天,龙腾虎跃。一个月
前决定投标,岳鹏程来岛上考察时,发过好一通感慨。这时他一边走着,一边犹自
发着愤慨:
    “你们看看啊!这帮吃皇粮的,把个码头糟踏成个么奶奶样儿!”
    “油罐不用,砸了卖破烂不是钱?妈拉个巴子,就这么竖这儿晒了十好几年!”
    “你说那些局长、书记都是怎么当的?我要是有权,非让那些小子们……”
    岳鹏程的愤怒和感慨从来都是有感即发,毫无遮拦。齐修良等人早已习惯了,
只是不时应着,间或附和着补充上几句。
    一行人沿着海边兜过一圈,又到等待招标承包的电子管厂车间转了转,这才朝
半山腰的厂部办公室走去。
    厂部办公室里,此刻正酝酿着对付岳鹏程投标的方略。
    “……对方几次想摸我们的底,我们都按局长的意见挡回去了。”电子管厂书
记汇报说。
    不过五十五、六岁,却长着一头稀疏白发的董局长点着头。作为月牙岛的上级
主管首脑,他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要改变电子行业目前所处的困难境地。月牙岛
远离市区,除了对外招标承包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的。
    “岳鹏程是个奸滑之徒,不能让他轻易得手。不过也要注意,千万不要让他溜
了。”他作过指示,又问:“根据你们的摸底测算,标底最高可能定到多少?”
    “我们跑了不下十几个地方,最高的一年讲过八万,最少的两万也不肯干。”
戴着高度近视镜的厂长回答。
    “这样说吧,按你们的想法,标底定到多少合适?”
    “十万,再高恐怕就……”
    “你哪?”
    “我也是这个意见。不过,必要时恐怕还得降低。”
    “也好,就按你们的意见定在十万。”董局长思忖片刻做着决断,“不过,这
不是最高标底而是最低标底,正式谈的时候要加倍。
    决策刚刚做出。岳鹏程便出现在门口。三位决策者都不觉为之一愣。
    “欢迎欢迎!”参观过大桑园,与岳鹏程有过一面之交的眼镜厂长,上前向董
局长作着介绍。
    董局长热情而又颇有身份地与岳鹏程寒暄了几句,说:“岳鹏程同志的大名我
是早就听说了的。与你岳鹏程同志打交道,我也是第一个投了赞成票的,怎么样岳
鹏程同志,刚才你这一番私访,有何评论哪?”
    “局长说到哪儿去了。我是到长山有事,顺路到岛上看看的。”岳鹏程笑着,
话题一转,道:“哎,刚才我到车间,好象已经停工不少天了吧?”
    “这是哪儿的话!今天是我们厂休。”
    “不瞒岳书记说,这一段我们一直搞突击,几个星期都没有休息了。”
    两位厂头连忙遮掩。
    岳鹏程恬然一笑,低头呷起茶水。
    董局长看出岳鹏程心下有底,连忙转了话题:“岳鹏程同志对我们这个地方,
印象如何呀?”
    岳鹏程:“地方自然是好地方,只是不知道局长准备怎么个承包法?”
    “这好说,一标定盘,一包到底!”
    “这一包到底是指经营呢,还是全权?”见对方莫测高深,又道,“坦率地说,
如果是单纯搞点经营,我岳鹏程没有那个兴趣。”
    董局长:“一包到底,自然是全权咯!”
    “时间呢?是只准备让我干个一年两年,还是……”
    “一定十年不变!十年之后,还可以续订!”
    “那好。”岳田程微微一笑,“既然今天凑得巧,就请局长出个数吧。”
    董局长朝眼镜厂长递过一个货可和鼓励的目光,眼镜厂长起身拿过一份材料,
看了几眼,道:“我们月牙用子管厂创建于一九七五年三月,主要生产电子管配件
和漆包线。现有职工一百二十三人,设备五十三台,年均纯利润十二万五千元左右。
根据上述情况,本着互利互惠的原则,我们考虑,承包基数应不少于年交纯利润二
十万元。”
    董局长和电子管厂书记满意地点着头,把目光投到岳鹏程身上。
    岳鹏程微微后仰听过之后,从齐修良手里接过一张纸条,翻来覆去看过几遍,
似乎全然无意地推到对方可以看得清楚的桌子一边。
    那是电子管厂的一份简要情况:
        总人数:123(其中退休、病号33)
        设备:45(其中淘汰和即将淘汰15)
        最高年利润:52000元
        八四年亏损:14000元
        八五年上半年亏损:25000元
    底盘泄露,正如交战未始,先把自己的伤残短缺袒露在敌手面前。两位厂头好
不惊讶、尴尬,朝董局长瞟过一串不安的目光。董局长心中一阵忐忑,都装作没有
看见的样子。
    岳鹏程依旧坦然:“董局长,刚才说的二十万,不会是最后的底数吧?”
    “具体自然还可以协商。不过,我看这已经是最低的了。我这里环境好嘛!天
时、地利、人和是占全了的!”董局长依然气势不减。谈判是一门高超的艺术,不
仅需要实力,更需要耐心和心理攻势。
    岳鹏程:“我的意思是,刚才这二十万或许不是最高的。如果向最高里说,不
知你们认为多少才合适?”
    问题出乎情理。是岳鹏程有意嘲讽戏弄,还是……董局长和两位厂头,投过几
束疑惑的目光。
    然而,不回答岂不意味心虚?那也许正是岳鹏程所等待的呢。
    “那要看怎么说了。”老成持重的电子管厂书记说,“如果经营得好,一年三
十万、四十万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那好。”岳鹏程恬然一笑,“就按刚才董局长的话,你们把岛子全权交给我,
我每年给你们净交四十万。”
    董局长和两位干部一齐愣住了。世间哪有这种做生意的?这么一个小小荒岛上
的濒临破产的小厂,即使折价出卖,大概也多不出四十万元来的,何况……
    这分明是反戏正做!分明是嘲弄戏耍!董局长和两位干部有些忿忿然了。
    “岳书记真爱说笑话。……”眼镜厂长说。
    “呃!”岳鹏程正色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以签合同。请公证人嘛!”
    两位干部又是一阵惊诧之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满面喜色。董局长不知为什么,
反到二目微闭,沉思起来。
    “局长!”眼镜厂长迫不及待了。
    董局长全然不动。片刻,突然朗声大笑起来:“好!岳书记果然是个爽快人!
不过,合同的事吗……等我们请示一下,你看行不行?”
    这下轮到岳鹏程发愣了。但只一瞬间,那厚厚的嘴唇边角,便闪过几缕嘲讽、
轻蔑的浅笑。

    或许与当过兵有关、岳鹏程性格中,勇于挑战、勇于接受挑战占了很大成分。
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癖”,似乎离开了挑战就干不成事儿,即使干成了也没滋没
味儿。
    开发月牙岛是岳鹏程意定中的一件大事,隔靴搔痒地试试探探、讨价还价,是
他所难以忍受的。撇开中间人,出其不意直插月牙岛,为的就是打破僵局,促使对
方作出决断。尽管由于老奸巨猾的董局长的阻梗,协议没能签成,岳鹏程却认定此
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因此返回时,他几乎是一进车便打起鼾,一路打到小皇冠驶进
一○一疗养院大门为止。
    一○一疗养院坐落在崂山脚下。面前,是一片弓形海湾,一片白浪细沙滩。崂
山,与青岛那边的崂山虽非一地,却同处一条海岸线,同有矿泉水、温泉水,同是
疗养避暑的胜地。
    岳鹏程到一○一起因于去年。去年秋天整党,疗养院政委带领全体党员到大桑
园参观。接待由齐修良、秋玲负责。参观完介绍完,岳鹏程忽然露了面,邀请院政
委和几位院领导座谈,并且吃了一顿“便饭”。一○一在蓬城附近算是一个大单位,
据说直属大军区领导。人家的一把手登门,岳鹏程觉得自己不出面表示表示,似乎
不大恰当。“便饭”中间,闲聊时岳鹏程讲起自己在铜矿时落下腰腿疼的毛病,一
直没有理睬它。一○一政委当即邀请岳鹏程到他们那儿去疗养。“我忙得裤子往头
上套,还有闲心疗养?”岳鹏程当时应着,并没当作一回事儿。今年春天,岳鹏程
觉得腰腿痛似乎比往常重了,又觉得崂山不过十多里路,小皇冠来去也方便,便试
着给一○一政委打了个电话。政委还真够情分,立刻表示欢迎,并且把岳鹏程安排
到位置和条件都属全院最佳的三疗区。
    三疗区是一年前新建的。两座封闭式二层小楼,构成一个花园式庭院。外可登
山游泳,内可享受矿泉淋浴和“席梦思舞蹈”,接待的全是师以上领导干部。岳鹏
程与那些人住在一起,开始难免有些诚惶诚恐:自己在部队不过是个班长,现在的
职务如果按部队那套卡,也不过小小连长、指导员而已。但很快他就坦然了:倘若
不遭到石姓家族那几个家伙的暗算,自己在部队说不定也不比这些人差多少。而且,
就目前自己的权力、能力、声誉和掌管的家业来说,也并不比部队的师长、政委们
小到哪儿去。他坦然了,那些领导干部们心里却并不坦然,依然把他看成土包子、
暴发户,冷眼不瞅一下。那些医生、护士久闻岳鹏程大名,但多是扎得耳朵痛的。
只是碍于院政委的情面,才不得不表示一点勉强的热情。岳鹏程胸有成竹。春虾春
蟹下来,他一次拉来两筐,煮得火苗儿似的,让人送到各个病房和医护人员手里。
逢到樱桃、草毒、梨桃杏李上市,也总断不了带些来,分给医护人员和病友们尝尝
鲜。局面很快改观了。医生、病友都把他当成朋友。连最初见了他要戴口罩的原大
军区参谋长的女儿“小白鸽”,也一口一个岳书记叫得好不亲热。院里那边,岳鹏
程也确实为他们办了几件他们想办办不成的事儿。这样,岳鹏程在一○一便算安了
一个家。房间是专用的,随到随开,而且不收一分钱。他想“撤退”,人家还不肯
应声呢。
    因为与淑贞闹了不愉快,这两天岳鹏程一直住在这儿。月牙岛一趟往返,天已
将晚,他自然没有再回村里去的必要了。
    推开房间的门,房间里站起一个大勇。他是为银屏转高考班的事来的。暑假眼
看结束,再过两天就要开学了,转班的事还没有结果,银屏已经摔盘砸碗不肯了。
    对银屏考大学岳鹏程原不以为然,可转念再想,别人家的坟头上冒青烟,我岳
鹏程比哪个还熊些?自己没赶上好时候,没念多少书,银屏果真考上大学,岂不也
给自己脸上抹点光彩?这样想也就通了。见大勇催,当即拿起电话要通了分管文教
的副县长。
    “好了,你回去告诉银屏到高考班报到就行啦!”他放下电话说。
    大勇起身告辞,齐修良嘴上说着“书记你休息吧”也起了身,神情却带着几分
犹疑。
    “月牙岛的事我给你们交个底吧。”岳鹏程看出那犹疑的内容。齐修良早已习
惯了自己扮演的角色:执行者而非决策者。对于重大决策方面的问题,岳鹏程不征
求他的意见他决不参与,岳鹏程不告诉他的内情他决不询问。但岳鹏程在月牙岛上
打的什么主意,实在让他捉摸不透。
    岳鹏程说:“说到底我就是看中了那个地方。只要把经营权。开发权争到手,
那就成了咱们的第二个大桑园!码头修一修,搞渔船停泊没问题吧?油罐利用起来,
搞海上加油没问题吧?办公楼、宿舍,改造成宾馆、会议室也没问题吧?我再添点
游乐场所,想办法搞回两只游艇,开辟一条海上旅游线路,把长山岛、崆峒岛、刘
公岛、成山角串到一起儿。这哪一项不是赚大钱的买卖?单为那么一个垮了台的小
厂,一年倒出五万,我也不会去干那种傻事!”
    齐修良早就猜想岳鹏程跑出几十里之外去承包一个小厂,是别有所图。但却没
有想到,岳鹏程脑子里描画的会是这样一副大战略!那意味着一个新的王国的兴起,
意味着大桑园向外拓展和征服的开始。齐修良甚至闭上眼,就能够想象出那一幅幅
激动人心的场景。
    “那要是投标基数不抬高……”齐修良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提出了又一个疑问。
    “你不让人家多吃点甜头,眼下可以,往后不照样麻烦?那码头、油罐,他能
让你动?那人财物力,他能白出一点?你们算算那是多大代价!”
    齐修良彻底服了。对于岳鹏程,早在几年前他就彻底服了。在他心目中,岳鹏
程是一个绝世天才,无论他有多少错误、缺点,无论别人怎样说三道四、攻击污蔑,
他始终是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了不起的人物。
    电话机弹出一节好听的乐曲,岳鹏程抓起话筒,打电话来的是市报文艺部主任
程越。她是随同市里组织的作家采访团来蓬城的。她要岳鹏程约个时间,接受作家
采访团的一次采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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