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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玉民:骚动之秋-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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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越。她是随同市里组织的作家采访团来蓬城的。她要岳鹏程约个时间,接受作家
采访团的一次采访。
    “怎么样啊,岳书记?听说你轻易不肯见我们这些耍笔杆的哪!”
    “这又是哪个造我的谣?你程主任驾到,除非我岳鹏程有一百个胆子!”
    约好晚上七点会面,岳鹏程放下电话原地打了几个旋转。程越的到来,显然是
他所期待的。
    “月牙岛的事先这样,最近几天不要理他们。但要想办法放出风,给他们加加
油点点火。”岳鹏程起身送人了。
    “知道了。”齐修良应着,与大勇一起退出屋。两个人来到楼梯出口时,意外
地与秋玲打了一个照面。
    “秋玲主任来啦。”大勇打着招呼。因为淑贞的缘故,他从心里对秋玲怀有一
种难以言喻的敌视和警惕。
    “岳鹏程在吧?”秋玲随口问着,直朝房间那边去。
    “秋玲主任,书记累了一天,刚刚休息……”大勇试图阻止。
    秋玲却像没有听见似的。岳鹏程房间的门被推开,随之又关上了。
    楼道里一阵碜人的寂静。齐修良全然无事地下楼去了,大勇觉得一团血气在周
身冲涌。他在楼梯上站了许久,才一步一顿,好不费力地挪起脚步。
    秋玲的出现,使岳鹏程感到意外和惊讶。更使他意外和惊讶的还是秋玲的神态:
少女般的红润和妩媚荡然无存,代之而来的是满面的憔悴和近乎绝望的惨白。
    “秋玲,你这是怎么啦?”
    秋玲并不回答,嘴唇咬紧、脑壳低垂,似是喘息,更似是竭力忍受着某种痛苦
的冲击,这一切,都明白无误地告诉岳鹏程: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感情风暴!
    的确,秋玲的确刚刚经历了一场感情风暴。
    那一天由于淑贞的破坏,使一次“浪漫”计划遭到了挫折。贺子磊并没有追问
什么。秋玲在迅速控制住情绪之后,为自己的恸哭找出了两条理由:一是方才听人
说(她估计贺子磊看见了淑贞),她那个彪子爹,在学校那边无故跟向晖过不去,
使她丢人现眼,想起自己命苦;二是怨恨贺子磊不讲信用不守时间,让她在毒日头
下一阵好等。贺子磊听了她的诉说责备,信以为真。他拥着她,安慰劝导着,同时
赔着礼儿,发誓赌咒以后即使遇上唐山地震,也决不敢误了秋玲的将令。好不容易,
秋玲总算是破涕为笑了。但他们的“浪漫计划”也终于搁了浅。为了弥补损失,秋
玲两次找到贺子磊,要重新安排一次“节日”。贺子磊两次搬出一大堆图纸挡回了。
这使秋玲疑惑不定。她怀疑贺子磊发现了什么,怀疑淑贞为了报复她,向贺子磊透
露了底细。天哪!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往事,那番讲过之后自己也觉得无地自容的
浑话,贺子磊哪怕得知一点点,也决不会与自己继续恋情了。她的新生活的梦想和
希望,也就化作朝云夕雾散去了。她五内翻腾,但也只能在猜测中等待,在等待中
猜测。她真悔恨不该因一时冲动得罪淑贞,悔恨自己与岳鹏程有过那么一种不清不
白的关系。
    她无法忍受等待的痛苦。她终于又找到了机会。
    刘晓庆主演的《无情的情人》,秋玲很早就从报刊上看到消息。电影昨天到县
里,只演过一场,忽然风传出马上就要禁演的消息。这一来票价猛涨,人人争购。
秋玲托人好不容易买回两张,上午早早地便打电话约会贺子磊。贺子磊的好朋友曲
工告诉说他去五十里外的苏村工地了,答应把秋玲的意思转告给他。秋玲放下电话,
觉得心里不踏实,便让总机帮忙把电话接到苏村。哪想对方回答说,贺子磊昨天刚
刚从苏村走,今天压根儿没有再来。秋玲觉出蹊跷,放下电话立即找到建筑公司。
工程师室的门虚掩着,秋玲正要推门入内,屋里突然传出贺子磊怒气冲冲的吼叫:
    “我就是不愿意听这种话!什么冤屈了、够意思了?反正绿帽子得我戴、王人
得我当!你是我贺子磊的朋友,你就干脆告诉她,我贺子磊是条汉子不是团烂泥!
电影我坚决不去!刘晓庆来了也不去!以后让她少来找我!
    吼叫显然是朝向曲工的,却如同千斤重石砸到秋玲心头上。秋玲的一颗心和一
片美好的期待,被撕割得七零八落,浸泡到昔涩酸辣的泪汁中了。命啊!“桃花流
水向东奔,一生几得好时辰。”这任谁也难以逃脱的命啊!
    躺在自家炕上,秋玲面前是一片冰冷、苍白的雪地。
    她恨贺子磊!这个她恨不能将心扒献的人,这个她愿意在今后的岁月里十倍百
倍报答的人,竟然连个招呼不打就逃之夭夭了!这个胆小鬼!这个负心郎!这个草
包汉!她把给贺子磊洗好熨好的衣服,把准备结婚买回的被面、衣物,统统翻出来,
七零八落地丢在地上、炕上。——那是她的心和憧憬啊!
    秋玲更恨淑贞。这个岳鹏程的臭老婆看似面和心善,原来是个什么坏事都干得
出来的泼妇!无赖!妖精!毒蛇!她一定不只是去找过贺子磊,还去找过很多人!
她是要把我搞臭,让我在村里待不下去!这个泼妇、无赖!这个妖精、毒蛇!她是
拿刀子朝我心口窝里捅!她这是要毁了我的一辈子啊!
    秋玲在炕上翻来滚去,洒下不知多少哀怨仇恨,才逐渐安静下来。她一动不动
望着屋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跳:以后怎么办?贺子磊丢开不说,她的坏名声张
扬开来,在大桑园还怎么嫁人?怎么继续工作下去?
    那就只有走,远走高飞!可爹呢?向晖呢?岳鹏程那个臭老婆呢?让她得逞、
高兴?让她盛气凌人继续糟践我?
    不!决不!秋玲决不走!秋玲吞不下这口气去!可出路在哪里?老天爷呀!
    秋玲暮地想起一个人来——岳鹏程!
    他不是很爱你吗?你不是也爱过他吗?
    他不是淑贞的男人吗?淑贞不是为着他才朝你下的手吗?
    你不是要以牙还牙给淑贞点颜色瞧瞧吗?你不是说过要把岳鹏程从她身边夺过
来吗?
    这是唯一的出路!哪怕仅仅是为了报复也应该……
    秋玲猛地从炕上爬起,直奔岳鹏程新住处而去。
    现在,岳鹏程已经站在面前了。
    “出了么事,秋玲?你说,有我嘛!”
    如同紧闭的闸门被突然炸开,秋玲的眼泪和着号啕,一齐澎湃起来。
    岳鹏程注视着,很快猜出了事情的大概。他关好门,来到秋玲面前,为她擦起
面颊。但他只擦了一下,手就被秋玲抓住了,一张因泪水淋湿而愈发娇艳的面庞随
之仰起。那面庞上显示出的是坚毅和决断:
    “鹏程,咱们结婚吧!”
    岳鹏程的额头仿佛被通红的烙铁烫了一下,猛地一扬,僵住了。
    “鹏程,咱们结婚吧!”秋玲把她攥住的两只手贴到唇边,又把扬起的面庞靠
向岳鹏程下颔。
    岳鹏程在这突如其来的进攻面前,变得懵懂无措了。
    与秋玲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结婚,也许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会拒绝。对于岳
鹏程自然更是一桩美事。在与秋玲相处的几年里,他不止一次萌生过这种愿望。但
结论总是否定的。因为这意味着必然与淑贞离婚,淑贞多少年里与他生死相依,他
下不了那个狠心。因为一离一合的必然结果,是家庭的彻底破裂,父亲、儿子、女
儿等都必然把他视为寇仇,他为此将付出太多、太大的代价。还因为他怀疑这样的
结合即使成功了,也未必会给他带来长久的幸福。同大桑园这片上地上的几乎所有
男男女女一样,他希图有一个和睦、美满的家庭,并把别人对于自己家庭的称羡视
为极大的荣耀。只是在这个前提下,在不损坏家庭和睦和声誉的前提下,他才希求
能够在极其秘密的情况下,获取一点额外的、赏心说目的欢愉和享受。
    与淑贞离婚,同秋玲结婚,对于岳鹏程来说,无异于脱掉高雅、笔挺的西装,
把自己赤条条地晾晒在人流熙攘的阳光地里;无异于正步向前,跨向一道莫测高深
的泥塘。但这些,他怎么跟秋玲讲呢?
    “秋玲,你别急。到底出了么事儿,你总得跟我……”岳鹏程极力想缓解秋玲
的情绪,摆脱面前的窘境。
    “你不要管!”秋玲目光执拗地盯住他的眼睛,手微微地打着颤。
    “秋玲,我是相……”
    “不,你回答,同意还是不同意!”
    “秋玲……”
    “你不同意?”秋玲脸上泛出一层冰冷决绝的紫青色。
    岳鹏程觉出时刻的严峻。严峻得一秒可以决定永恒。
    “不,我同意。”他目光闪烁了几下,厚厚的嘴唇吐出了几个字。
    “啊!”倾流的江河又一次汹涌起来。秋玲伸出两手,倏地死死抱住岳鹏程的
脖子,把蜷缩的身体整个儿投进到岳鹏程的怀抱。
    岳鹏程就势抱起秋玲,把一串贪婪的狂吻,印到那因欣慰和陶醉变得红润起来
的眼睛、面颊、鼻子和嘴唇上。他把她抱到席梦思上。他发现,她比天津之夜时还
要令人销魂。










                                第十六章

    按照约定时间,作家采访团一行七人被“小白鸽”引进会客室时,天还没有黑
尽,疗养区里已是一片灯火辉煌了。
    作家采访团是按照市委书记鲁光明的指示组成的,目的在于反映市里的改革成
就,创作一流作品。作为市报文艺部主任的程越,原本离不开。但一是因为她与各
县农民企业家熟,负责带队的文联副主席老党坚持请;二是因为她正在构思一部反
映农村改革的中篇小说,想补充点生活素材——她雄心勃勃,要把记者、作家两种
身份融为一身。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她和柳边生结婚后,岳鹏程几次捎信,要请他
们小夫妻到大桑园玩一趟。有了这三条,程越也就应了。他们是转过几个县之后,
把脚落到蓬城地面上来的。
    七员大将中,有的初来蓬城,有的来过多次;有的确实想开阔开阔眼界,有的
只想看看风光品品海鲜;有的写小说、诗或散文,有的栖身于戏曲和通俗文学之间。
但到蓬城来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想同岳鹏程见见面——这个人名声大得惊人,
传闻多得惊人,要见上一面也难得惊人,据说,省里和北京来的不少名流也被拒之
门外。“以后你们少向我这儿介绍些没用的人来!”一次岳鹏程半真半假地对县委
宣传部一位副部长说。从那以后,宣传部真的轻易不敢向大桑园介绍客人了。然而
这一次有程越在,情况便有所不同了。
    “欢迎!欢迎各位作家光临!”
    作家采访团刚刚落座,没有一丝声响,岳鹏程身着蓝白条杠的疗养服,笑嘻嘻
地走进会客室。他逐一地握着众人的手表示着欢迎,然后拉着老党、程越坐到正中
的大沙发上。
    “小白鸽”破例地飘着骄傲的蓝裙,进来给每个人冲了一杯茶,又飘着骄傲的
蓝裙朝岳鹏程递过一个媚眼,退出了。这位跟随离休的父亲调到这里的女护士,全
身喷放着一种纯粹的、纯洁的城市少女的气韵。她的出现,使程越等人不由地生出
怀疑:怀疑在这里会见的会不会真是一位农村支部书记,而不是一位令人敬畏的高
级干部。
    “你们是作家采访团,各位都是名人,能到我这儿来,我非常高兴。”岳鹏程
热情而又不失风度地说,“电话上听程主任说,你们是想了解些农村改革的情况,
写出第一流的作品。我很赞成。这些年反映农村变革的文艺我多少拜读过几篇。跟
各位不客气地说:差距不小。农村改革,几年迈出了几大步,有的作家还在那儿围
着个家庭承包打圈圈,在那儿为一些旧意识唱小调。有的还得了奖,我看得了奖也
没出息头。毛主席说,文艺是齿轮和螺丝钉。你那个齿轮、螺丝钉就没安对地方。
我是个老粗,当大兵出身,但我从小就爱看书,崇拜你们这些人。现在说(艳阳天)
有毛病,可能。但有农村味,有些入神了。比方弯弯绕今天看也有意义。农村真正
的改革单靠政策好,观点意识跟不上没门儿。打不破弯弯绕那种小农观点,改革当
不了也得弯弯绕。所以呢,你们来有两条:一是,你们是建设精神文明的先锋队,
需要我做的事尽管吩咐;二是,你们这些作家知得多识得广,希望你们给我挑挑毛
病,涮涮脑子。”
    岳鹏程的开场白使作家们打了个愣征:这番话像是内行人说的,又不是一般内
行人说得出来的;新观点旧观点自然融和,批评、鼓励与表态亲切坦诚,毫无矫揉
造作、盛气凌人的气味。
    外号“猴子”的诗人,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面前这位久闻大名的“魔鬼”,眉毛
下露出的是惊异和惶惑的目光。程越瞟着他,嘴角透出几分得意、几分嘲讽。
    这位猴子,是市运输公司的团委书记。在单位,是个以正统、忠厚而红得发紫
的人物。出来,写起诗来,却是“魔眼洞世,兵出祁山”。采访岳鹏程他是最积极
的一个。但他这种积极,与急于目睹一个怪物,急于证实一种预言或奇想,没有多
少区别之处。
    “你们的计划是怎么安排的?么个时候到我那儿看看?”岳鹏程问。
    “你们家里”“我们家里”,“你们那儿”“我们那儿”,是蓬城权势人物的
口头掸。这个口头禅到了岳鹏程嘴里,那个“们”字向来是被省略了的。
    “我们听岳书记安排。”老党说。
    “这是哪儿话?你们是市里的领导!”岳鹏程这样说,却又道:“明天怎么样?
大桑园为作家们敞开门户!”
    “谢谢岳书记。就按岳书记的安排办。”
    “那好。你们今天晚上要采访我么个?出题目吧。”
    “我们想,是不是先请岳书记介绍一下农村改革的概况。”老党说。
    “这个问题应该由县委书记回答。农村改革按中央的说法,到现在走了两步。
第一步是由集体大锅饭到家庭承包,是一个进步。但我看也得一分为二。好在大锅
饭打破了,个体积极性发挥了;不好在实行时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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