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耶克传-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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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人和事行使司法权力的权威。如果没有这样的权威,个人就不可能有所作为。如果没有一个组织来防范做恶者,来明确界定何为恶行的规则,个人就不可能和平地追求自己的利益,私有产权也不可能得到有效的保障。”⑧因而,规则造就了社会,规则对于社会的正常运转是必不可少的。
跟哈耶克学术生涯中所坚持的一样,坎南也认为,国家的正当职能包括,“切实保护人们免遭攻击、抢劫、欺诈,通过维护道路、街道、水上运输线路等,向民众提供旅行和交通的自由,国家提供排水系统等各种公共卫生设施、公园、基础教育,国家也养活那些不能或不愿自己养活自己而又没有朋友或慈善机构接济的人”⑨。他属于亚当·斯密(他也是位大学者)传统的古典自由主义者,希望政府承担相当多的责任。不过,坎南并不是教条主义者。他曾经自豪地说,大战期间,他曾将卡尔·门格尔的画像挂在自己在伦敦经济学院的办公室的墙上。
在谈到自己是如何进入英语经济学界时,哈耶克说:“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我得以与坎南的传统建立了密切关系。我曾经对他的著作写过书评,也非常喜欢那些书,而罗宾斯又是坎南的弟子,于是,我觉得,置身于坚持坎南传统的学术圈中,比置身于马歇尔的追随者中我会更自在。”⑩阿尔弗雷德·马歇尔曾执教于剑桥大学,是凯恩斯的精神依托。在晚年的一次访谈中,哈耶克曾评论说:“坎南的传统的重要性,远远大于我们目前所能意识到的。”{11}
坎南认为,自己的世界观中有一点是至关重要的———这也是古典自由主义和如今的自由至上主义者的世界观的有机组成部分———即罗宾斯所说的“国际主义”。罗宾斯在谈到坎南时说,他“从来不关心前线的事,他认为文明是一体的。有人认为,国内贸易与跨国界的贸易是不同的,他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他因此而坚定地拒绝谈论什么国际贸易,相反,他所举的例子总是地区间的贸易,而不提国家间的贸易,这一点非常引人注目……如果说坎南跟别人有什么不同的话,我觉得,那就是,如果看到有人认为,这个、那个国家从贸易中得到这样那样有限的好处是可取的,他会比大多数人表现出本能的厌恶———在种种经济学理论中,他的理论最彻底地拒绝经济民族主义”{12}。哈耶克也同样反对经济上的民族主义,并且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认为,这会阻碍整个人类实现自己的梦想。
第二部 英国(1931…1939)第6章 伦敦经济学院(2)
1931年1月底到2月初,哈耶克就“价格与生产”问题发表了四次极受欢迎的演讲。熊彼特在其巨著《经济分析史》中说,哈耶克在这些演讲中所阐发的商业周期理论“在英美经济学界流传,并获得了任何严格的理论性著作都无法媲美的巨大成功,这个理论包括了计划和政策建议,论证极为严密,他们简直挑不出刺儿来,他们也知道,读者的好恶丝毫无损于它的说服力。随后倒是出现了强烈的批评性反应,但无非是想削弱它的巨大影响而已,而后来,经济学界干脆置之不理,转向了其它领袖人物,不讨论这方面的话题了。这种社会心理实在有趣,大可值得研究。有些人的成功看起来维持时间较长,最终似乎也很伟大。然而,它们却没有哈耶克的著作那样令人叹为观止”{13}。马克思主义者约翰·斯特拉奇当时撰文指出,1931年哈耶克的《价格与生产》发表,就像“冲入英美经济学家视野中的一颗新彗星”{14}。1931年,后来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约翰·希克斯正在伦敦经济学院任教,几十年后,他回忆说,哈耶克的演讲之所以备受关注,主要是因为它来得“恰到好处———当时,世界性经济大萧条的方方面面都暴露出来了———在那个时代,人们非常渴望了解有关经济波动的新知识”{15}。
1931年初在伦敦经济学院发表的系列演讲,让哈耶克得以进入该院执教,就在这次演讲之前,他也在凯恩斯所控制的剑桥大学马歇尔学会发表了一次单篇演讲。理查德·卡恩是凯恩斯的追随者,后来又成为凯恩斯的遗稿管理人,他描述了当时的情景。哈耶克的演讲“有很多学生来听,系里最好的教员们也来听。(而凯恩斯当时在伦敦。)听众们———无一例外———完全迷惑不解。在马歇尔学会举行的活动中,一般演讲者讲完后会有一场热烈而漫长的讨论和提问,而这一次,没有一个人说话。我觉得,我得打破这种静寂,于是我站起来问:‘您是否认为如果我明天上街买一件新外套,就会增加失业?’‘是的,’哈耶克说,‘不过,’他指着黑板上画的三角关系示意图说,‘要解释清楚为什么,得费很长时间进行数学上的论证。’”{16}
我们可以从哈耶克的一次访谈中搞清哈耶克与凯恩斯的思路的基本区别,哈耶克说:“我从来不相信、也永远不会相信,总需求与就业之间存在着简单的函数关系。我的看法是,如果你把整个生产活动比作一条河流,那么,这条河的上游部分与下游河口部分的状况在很大程度上没有关系。有一次,我几乎让凯恩斯明白了我的这个观点,当时我拼命向他解释,在某种条件下,最终需求的增加,反而会抑制投资,因为这时重要的是迅速产出以获取利润,即使成本上升也在所不惜,而在需求下降的时候却会迫使企业增加投资以压缩成本。因而这里的关系也许是,需求减少会刺激投资,而需求增加反而会抑制投资。当时,他对我的论证非常感兴趣,他说,‘但这与就业取决于最终需求的公理是矛盾的啊……,由于这条公理在他的生命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他必须坚持最终需求与总就业之间存在正相关,因而与此相反的任何理论在他看来都是荒唐的,他都视而不见。”{17}
哈耶克的要旨是,短时期内,消费品需求上升,会引导生产活动从长期投资,转向短期投资,于是长期投资只能得到较少的资本,而这会抑制真实投资。
哈耶克指出,人们对生产过程的错误认识与资本的性质有关。他在纯技术性经济学理论领域的根本观点是,人为压低利率会刺激时间较近的资本品的生产,从而扭曲生产的结构。这一观点的基础是庞巴威克的资本概念,根据这一概念,随着经济发展,生产活动会通过越来越多的“迂回”或漫长而复杂的过程来进行。
在哈耶克看来,经济衰退的根源就在于,该经济体维持拉长了的资本生产过程之发展的能力,与其生产即期消费品的能力之间出现了失衡。在这样的失衡状态下,每购买一件消费品,都导致了较远的资本生产过程无法完成,从而导致浪费。在《储蓄的“悖论”》中他指出:“一旦生产设施过量扩张的过程被开启,那么,除非通过发生一场以失业及消费需求下降为特征的危机,从而释放出起码能使已经扩大的生产设施完工所需要的资源,否则,这些设施是不可能完工的。”{18}与此相反,凯恩斯则认为,英国的问题在于消费不足,因而,所有的购买行为都是在正确方向上迈出一步。罗伯特·斯奇德尔斯基在评论哈耶克1931年演讲中提出的观点时说,他“不同意凯恩斯的看法,凯恩斯认为,‘你每省下5先令,就让一个人失去一天的工作’,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了”{19}。
第二部 英国(1931…1939)第6章 伦敦经济学院(3)
哈耶克最没有想到的一件事是,伦敦演讲让他得到了一份教书的工作。罗宾斯在自传中写道,“我至今仍能回想起那一天”,哈耶克来到我们学院,“我的门被打开,那位身体高大、健壮、矜持寡言的人物平静而坚定地过来对我说,我是‘哈耶克’。”{21}哈耶克回忆说,他跟罗宾斯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我们合作愉快”{22}。
哈耶克在发表伦敦演讲后几个月,罗宾斯开始让哈耶克在伦敦经济学院的学报《经济学》上出尽风头。哈耶克用德文发表的《储蓄的“悖论”》是罗宾斯对哈耶克产生兴趣的第一篇论文,1931年5月份,罗宾斯开始接手《经济学》的编辑事务,他便将哈耶克这篇文章的译文发表在《经济学》的头条位置上。哈耶克尖锐批评凯恩斯的《货币论》的文章则刊登在第2期即8月号的二条位置上,仅次于一篇回忆霍布豪斯的短文。在1931年11月号上,头条是凯恩斯响应哈耶克8月号那篇批评的一篇文章,紧接着又是哈耶克的反驳。再下一期,1932年2月号,哈耶克对凯恩斯的《通论》所写的书评的第二部分发表在二条位置上。在差不多一年时间内,哈耶克的文章统治了《经济学》学报。
在希特勒掌权之前的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上半叶,英国依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她仍然是“日不落”帝国。它的臣民囊括了居住在每个大陆上的人,占全球总人口的四分之一。如果加上美国,英语世界的人口可能占到世界人口的30%,尽管英国大多数殖民地的居民并不说英语。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国际政治舞台是以欧洲为中心的———几乎全部非洲、中东、印度次大陆、东南亚,都在欧洲国家的殖民控制下。民族主义是20世纪世界政治中最重要的现象。在这个世纪,独立国家的数量几乎增加了十倍。
鼓舞人们建设新的世界政治秩序的人士中,就有伦敦经济学院的政治学家、民主社会主义者哈罗德·拉斯基。拉斯基是犹太人,比哈耶克年长6岁。1920年,拉斯基进入伦敦经济学院,1926年升任政治学教授。美国政治学家威廉·埃宾斯坦曾受教于拉斯基,他说,拉斯基“作为一位教师的影响力,要大于任何学者或任何政治事业的积极推动者”{23}。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成为新兴独立国家的许多地区和国家的民族主义领导人,都曾经在拉斯基手下学习过。曾经在伦敦经济学院学习过的丹尼尔·帕特里克·莫伊尼汉在出任美国驻联合国大使时曾说过,在亚洲和非洲,该校被视为“最重要的高等教育机构”,拉斯基则“塑造了如此多的新兴国家的未来领袖的精神”{24}。后来当过美国驻印度大使的经济学家约翰·肯尼思·加尔布雷斯曾参加过哈耶克在伦敦经济学院的讨论课,他说,印度第一任总理尼赫鲁思想的“核心”就是拉斯基的观点,“印度?穴是?雪受拉斯基思想影响最大的国家”{25}。1955年,米尔顿·弗里德曼曾在印度呆过,他说,当时的印度“具有社会主义倾向,印度的思想氛围基本上被伦敦经济学院的哈罗德·拉斯基和他的费边社同仁所主宰”{26}。在进入伦敦经济学院半个多世纪后,哈耶克在自己最后一本着作《致命的自负》的草稿中写道,他到亚洲、非洲旅行时发现,政府中掌权的人好多都在20世纪30年代和20世纪40年代上过伦敦经济学院,基本上都从拉斯基那儿得到了灵感。{27}
西方文明的一大成就在于它具有能够超越民族、超越文化的潜在性质。与其它文明不同,西方文明不受时间、地点的局限。从某种程度上说,拉斯基对所有男女在道德上一律平等的伟大的西方传统作出了贡献,这一贡献也是持久的。西方文明并不是一个固定的地理实体,20世纪发展壮大的所有人、整个世界的所有人在道德上一律平等的观念,也许是这个世纪最伟大的政治进步。
哈耶克非常了解拉斯基,对他也非常厌恶。1984年,哈耶克在对某杂志上的一篇文章作出响应而写的读者来信中,对拉斯基盖棺论定:“约翰·亨特把哈罗德·拉斯基描写为左倾思想的代表人物,并说他是头脑清醒的人。然而,他在关键时刻的表现却让我觉得,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那是在1939年8月,晚饭后,拉斯基就俄国布尔什维克创造的奇迹喋喋不休地讲了一个多小时……然后,他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大家要听9点钟的BBC新闻广播。结果我们听到新闻中说,希特勒和斯大林签署了协议。这让拉斯基恼羞成怒,不仅是因为俄国人这一背信弃义的行为,也因为他在二十多分钟前还在毫不吝惜地赞美的那套制度遭到了普遍的唾弃……自那以后,我再也不可能把他视为头脑清醒的人。”{28}
哈耶克在另一个地方以较为温和的口吻说:“搞笑的是,我和拉斯基来往颇为频繁,因为我们都是狂热的书籍收藏家。不过,我们的交往也仅限于此。”然而,1944年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出版后,他们的友谊就“完蛋了”。拉斯基“觉得受到了冒犯。他相信,这本书就是专门针对他而来的”{29}。拉斯基是1945年12月有埃莉诺·罗斯福参加的那次会议的主要发言者,他厉言斥责“自由企业的无政府状态”。“没有什么中间道路,”他这样宣称,但跟哈耶克的意思却完全相反,“自由企业和市场经济就意味着战争;社会主义和计划经济则意味着和平。”美国的资本主义经济“直接通向了奴役”。
根据拉斯基最权威的传记作者伊萨克·克拉姆尼克的说法,“有一段时间,拉斯基是英语世界最重要的社会主义知识分子”{31}。1950年拉斯基去世,有一份悼词预言说:“未来的历史学家会把1920到1950年这段时间称为‘拉斯基时代’”{32}。尽管去世之后他的影响相对下降了,但在其学术生涯中,他和凯恩斯一道,是当时英语世界研究社会问题的最重要的著作者、思想家和教师。
哈耶克执教伦敦经济学院时,属于左翼政治光谱的重要人物还有格拉汉姆·华莱士、克莱门特·艾德礼、休伊·达尔顿、理查德·托尼、西德尼·韦伯。跟坎南一样,华莱士一开始也是学院的讲师。罗宾斯写道,作为教师,华莱士“超过我见过的所有人”{33}。哈耶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