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性正浓 作者:荆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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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邀请到的嘉宾是四位诗人。在我们的印象中,诗人就是敏感、不羁、激情的代名词。而本期所聊的话题,恰恰也更具敏感的特点。
各位嘉宾,让我们开始。
有统计资料表明,性观念越开放的社会,人们的性欲是越弱的。批评家陈晓明先生有一个观点,说我们所处的今天,是一个“泛文学”的时代。他认为文学精神在今天是被严重分散了。影视、新闻,甚至广告,都带上了文学的色彩。而纯文学的严肃、集中、凝聚、纯粹的特点,则不复存在。那么,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认为,今天是一个“泛爱”的时代。爱也因为了“泛”而变得随意、暧昧、似是而非、鸡零狗碎了呢?
是不是人们已经能够不再从单个的、相对固定的、具体的异性那里寄托和获取爱了呢?好像爱的碎片唾手可得,俯拾皆是。看一场电影,聊一聊天,调一调情,发一个黄色短消息过去,诸如此类,便可将往昔那种凝聚的、炽烈的、一根筋的爱化解了。一日三餐变成了吃零食了吗?
我们可不可以说,性爱观念的开放,性爱信息的芜杂,性爱途径的直接,看上去繁花似锦的性爱世界,更多的是叶公好色——两性交往频繁了,爱的能力却差了。
陶文瑜:这个话题有点“损”,我要赞成了,好像我一直闲着似的;我要不赞成,好像我干了什么似的。其实上了我们这个年纪,有点“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了,社会搞“体制改革了”,我们也跟上时代步伐,跟上去不适应了,觉得还是自己的老一套得心应手。
周瓒:这个话题有点大,确实也有些部分也很敏感。
一个社会的性观念的开放,意味着有一个“去蔽”(例如,用科学观念看待性,驱除落后的性蒙昧)或“解压”(通过各种释放渠道,解除部分人的性压抑)的过程。甚至有研究者相信,如果将社会上存在的卖淫现象合法化,将会大大降低社会上强奸等性暴力犯罪的概率。因为越是压抑的社会,人们的欲望便越会显得强烈。
荆歌:周瓒的话显然更敏感了。事实上,将卖淫合法化,早就有这种呼声,而且理由看来还颇充分。我所记得的理由有三:第一周瓒已经说了;第二,这一块的税可以让国家收起来造福人民。若是暗娼盛行的话,这一块数额巨大的税收,就白白地流失了;第三,可以更有效地防治性病。但我相信,我们社会主义特色的市场经济,卖淫仍然会被定义为丑恶现象。扫黄工作只会加强,不能减弱。
泛爱的时代(2)
赵霞:从封建走到今天谈性色不变,这大概算得上是一种好现象。不难想像,这种新时代的“曙光”一出现即会引去不计其数的飞蛾,其蜂拥之状一定空前绝后。
周瓒:至于说,性观念越是开放的社会,人们的性欲就变得越弱。这里面除了压抑机制得到解除之外,可能的确也包括性爱的“泛化”:人们对性与爱的内涵理解较从前更宽泛了,另外,愉情悦性的花样也越来越多了。像主持人所说的,看电影、聊天、发个黄色短信等等。好比陈教授举文学的例子,说文学被泛化了,“影视、新闻,甚至广告,都带上了文学的色彩。而纯文学的严肃、集中、凝聚、纯粹的特点,则不复存在”。我同意前半句,但要说纯文学的特点将不复存在,这个看法,恕我不认同了。
荆歌:也许是我记错了,曲解了陈教授的意思。
周瓒:如果是这样,我倒觉得,正是有了泛文学的大众文化的兴盛,纯文学才真正值得去开掘和发扬光大呢。也拿这个观点来套咱们的话题吧:虽然,愉情悦性的花样多了,但是,这些花样里大概也有优劣之分吧。不是有句话叫做“好色而不淫”吗?我个人比较赞赏这样的态度。试问,谁不好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好色方面,男女皆然。好色而不淫,就是试图用相对超然的态度,领略性感和迷人的性。当然,那样是不是会变得性冷淡或性欲减弱呢?呵呵,不知道。
陶文瑜:前几天在饭桌上,老车说两个人眼睛一对,就进入了高潮,他的形象在我面前一下子高大起来。现在想起来,觉得这是一个“诗歌”的说法,不然你在大街头上走着,三五里路,要有多少高潮?也太累人吧。
荆歌:即使是这样,文瑜也不必为老车操心。人与人,就是不一样,这就叫个性差异。但我猜想,老车的意思恐怕不是这样吧。他不是说对了一眼就来高潮,而是说有感觉的人,并不一定非得有身体的接触,只要眼光一对,就会来感觉。
陶文瑜:不管怎么样说,我是不赞成荆歌的观点的,我们来打个简单的比方,由于市政人员管理上的漏洞,黄碟在街头又多了起来,一对夫妻接触以后,就看得如饥似渴,然后,他们会不会因此减少过夫妻生活的次数呢?会不会说今天我们就纸上谈兵吧?我想非但不会李代桃僵,而且会更上一层楼。
车前子:性欲的问题与性观念没有关系,一个是肛门,一个是嘴巴。也就是说一个在下面,一个在上面,只有把它们截然分开,才热闹,才好玩。让肛门去反对嘴巴,或者动员嘴巴去反对肛门。性观念是可以进修的,你很快就能拿到毕业证,而性欲却是天赋,你有多大的性能力才有多强的性欲。这个时代的衰落不在于经济、政治、书报杂志、广播喇叭的疲软,而在于具有这种天赋的人越来越少,以至到最后性欲会成为一个职业,像现在的小说家、编辑是一个职业,职业小说家、职业编辑,到时候有职业做爱人、职业做爱家、职业做爱者、职业做爱分子。与现在的知识分子差不多。现在是后业余知识分子的年头,也就是前专业做爱分子的假期。我想我是看得到的,那人递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着“中国做爱协会江苏分会理事/驻会做爱人”,或者在什么会议上听主持人介绍,“这是我国著名的做爱分子”。
荆歌:老车是什么职称?名片上又有哪些头衔?
车前子:所以我们没有前途,趁着后业余知识分子的年头前职业做爱分子的假期还没有结束,“泛”一把做“爱”是可能的,也是“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论语·雍也篇第六》)”的,尽管有点“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论语·述而篇第七》)”。随意、暧昧、似是而非、鸡零狗碎,这没什么不好,如果是爱的话,如果这就是因为“泛”而做“爱”的话,那就更好了。爱当然有崇高性,崇高性就崇高在其中有不可摧毁的贬低性,崇高性就是贬低性,也就是贬高性和崇低性,在爱这个问题上,崇低性是我们没有解决的问题,声音太大了,所以调子要低一点,低一点,再低一点。
陶文瑜:老车的话要想一想,这样恰到好处地用文言文,而且把孔子都抬出来替你说话,对我是震慑的,做爱分子这个想法有创意,可能归在体育类里比较合适,因为多少是有一点“更高,更快,更强”的意思的,可能还是一个群众性项目,不行,太乱了,老车你太有想像力了。
荆歌:老车的意思是不是与诗坛上著名的“下半身”理论方向一致?
泛爱的时代(3)
周瓒:人们有关爱的知识,的确不是一成不变的。不同时代,人们对爱情也有不同的理解。我小的时候,听广播看书,发现大人们喜欢用“心灵美”这个词来劝谕当时的年轻人,在爱情方面要重视内在美什么的,现在听起来当然很滑稽。不过,现在也许不会使用“心灵美”这个词儿了,但正统的知识仍然提倡相爱的双方情真意切、一心一意、白头偕老什么的。即使《大话西游》里的猴子也那么油腔滑调地说:“曾经有一段真挚的感情摆在我的面前,我却不知道珍惜,失去之后才后悔莫及,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如此。如果上天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要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要给这份爱加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而一个年纪小我差不多十岁的朋友告诉我,她们宿舍里的同学一起看这个碟,大家听到这句话,全都掉了泪。我的朋友还说,每一次她看到这部分,都会感动唏嘘。
陶文瑜:前几年流行过琼瑶小说,我去一所中学上课,说起这个话题,我就劝同学们与其隔靴挠痒,还不如好好谈一次恋爱。许多事情有它的不可替代性。
赵霞:在文学、艺术方面,世俗、波普的东西没什么好说的,怎么样都可以,畅销小说怎么样写都可以,好莱坞影片怎么拍都可以,这和一道新菜怎样做、一个摩登女郎怎样打扮一样,无关紧要——这时候所谓的“自由”倒是挺必须的,没有“自由”我们到现在还穿着非灰即蓝的服装呢。但真的做文学、做艺术的人大多有自己的原则,即使是某种新流派、新风格的发明、倡导者也肯定有他经过了思考、斟酌的严肃动机。事实上我在最近的一篇访谈中提到过,文学或其他艺术很多时候都有独立于时代之外的气质,正如博尔赫斯作品的译者陈东飚在一篇序言中写的:“他(博尔赫斯)是一个来自过去的人物,一个时光旅行者,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与这个文学爆炸的时代极不相称的是,博尔赫斯可说是通过一种单调获得多样性的……博尔赫斯不属于现在,但更可以说博尔赫斯几乎也不属于时间。他站在时间之外……”换句话说,作家并没有义务在作品中时时刻刻模拟这个时代,或者径直猥猥琐琐地感恩于自己受到的时代带来的牵制。如果他能从壅塞中看出清澈,就好了。
周瓒:虽然爱的知识不断变化着,丰富着,但毕竟也还有些东西是恒久的。从前,人们讲究门当户对,所以,《灰姑娘》所寄托的人们对于消除贫富、阶级差别的纯洁之爱的童话一直不断上演着,只是文类和版本不同而已,这故事简直成了“经典原型”。现在,贫富、阶级差异之外,人们更打破了种族、性别,甚至族类的限制,去探讨爱与性的存在。不过,归根结底,也还是从人自身的立场出发的,即使是“另类情爱”,大多也被饰以爱情的光环。
赵霞:自有以不变应万变的人,他们只按照自己内心的声音行事,不会在爱、性这样的大问题上轻易地随波逐流。我以为,真正的开放是懂得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既不受外界怂恿,也从不拘囿于他人的眼光——做到这点其实很难。没头没脑胡搞一气最多只能算伪开放。在一个禁忌变得越来越少的社会,人面临的选择突然比以往多了许多,这时候监督几乎不再来自于外界了,而只来自于自身。一个明智的人应该在善于解放自身的同时,也善于掂量、反省。风流如昆德拉笔下的托马斯,还要在遇到他心爱的女人特蕾沙时谨慎地问自己,“这到底是出于疯狂,还是爱情”。辛格的小说反复触及的也正是这个主题:努力使理智与情欲(以及善与恶等等)在自己内心达成某种平衡。至于性欲,什么时候弱过呢?只不过有些人不乐于总是支配于动物性的本能。他们想,抵御一个诱惑比顺应一个诱惑难得多,于是他们知难而进。况且我们还要谈“爱”,谈这个很多人已经不配去谈的东西。打情骂俏,共享色情短信,与其说是“泛爱”,还不如说是增进友谊,否则太玷污“爱”这个字了,也与实际情况不符。和“爱”相比,单纯的“性”常常让人觉得无谓、无趣,甚至有些滑稽了。叶辉有一首诗是这样的:“关于这个女人。她的一个情人曾躲进/大衣柜。另一个情人藏在床下。接着她丈夫回来了/所有的情感一下子绽放/如同一扇久闭的大门//他和他是同一个人,甚至他和他们也是的/在一些时间,一些气候里//像是在模仿。她的丈夫脱去衣裤,照镜子/他就是镜子背面的那人。他躺在床上/则是床下之人的反影。”(《窥视》)很形象,也很尖锐。
荆歌:赵霞这番话说得真好。引用的叶辉的诗,也很有意思。其实在过去,我们的老祖宗,就已经意识到了,许多时候,爱与性与婚姻,是分裂的,至少是貌合而神离的。对某些男人来说,妻子代表了婚姻,妾代表了性。而爱情,则要到妓女那儿去寻找。这个问题,在我看来,今天是尤为突出了。许多人都能很轻松地在婚姻之外获取性与爱,甚至不用具体的对象,就能得到爱情,比如网恋。当然这样的爱情,与传统是有很大不同的。其实我们今天讨论的重点也就在这里。
泛爱的时代(4)
赵霞:不不,我不是这样想的。在我看来“爱情”仍旧是一个纯粹、严格的概念,这么说吧,我理解的爱情或多或少是朝向永恒的;有些东西只是和爱情有点相像而已,它们事实上只是极其短暂的激情、幻象,甚至游戏(否则那个情人无数的托马斯也不用向自己发问了),把它们立即归为爱情,未免太轻易。而且婚姻未必就是爱的反义词——当然每个人运气不一样,运气好的话,一个丈夫或者妻子就能满足一切,这恐怕也是最完美(有点理想化)的境界了。
陶文瑜:我只聊天,不思考,只就事论事,不触类旁通,我们轻松一点进行,谁能不能现身说法,举自己的经历把这个问题说得更好。
车前子:荆歌你说“爱的碎片唾手可得,俯拾皆是”,怎么我的运气这么差,从没遇到这样的好事?别说爱的碎片,我现在想捡个碗片都不容易。
荆歌:老车客气了!你在我的心目中的经典形象,是“踏花归去马蹄香”。你儿子的乳名,不就叫“马蹄”么?而且据我所知,你还是一个极端的情调主义者。我不相信你的生活里一点儿碎片都没有。碗片也许没有,但金缕玉屑恐怕不少。至于你觉得自己运气差,那绝对是你的谦词,或者说你总是严格要求自己,以免骄傲使人落后。
车前子:荆歌说“看一场电影,聊一聊天,调一调情,发一个黄色短消息过去,诸如此类,便可将往昔那种凝聚的、炽烈的、一根筋的爱化解了。一日三餐成了吃零食”,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尽管我很少看一场电影,基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