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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石门绝唱-尤凤伟-第4部分

小说: 石门绝唱-尤凤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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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少爷摇摇头。

    “你不知道今日成亲的事?”女人再探问。

    “谁成亲?”三少爷问。

    “我和你。”女人答。

    “不对不对。”三少爷把头摇成个货郎鼓,“我没出这屋门咋就成了亲?”

    “‘压轿’的孩子替你把我娶进门。”女人说。

    “是梦里?”三少爷仍心疑。

    “不是梦,”女人说:“这事家里人没对你说?”

    “说过,可我没答应。”三少爷说。

    “你咋不答应?”女人问。

    “这事明摆着,我病成这样子娶亲是害人。”三少爷说。

    “你,你是怎么想?”女人颇惊奇。

    “就当该这么想。人活在世上不能不管别人只顾自己。”三少爷说。

    女人心里想这三少爷没黑没白地睡,可醒过来倒是个好心肠人,难得哩。

    “春娥,你知不知道我有病?”三少爷问。

    “我知道。”女人说。

    “你知道?知道咋还嫁过来?”

    “为给你冲喜。”

    “春娥你糊涂。真糊涂!”三少爷摇头说,“你咋不替自己想一想,要是冲喜
没用处,以后的日子你咋过?”

    女人没吱声。

    “唉,事到如今,我说这些没有用,春娥,我们姜家坑了你,对不起,真的对
不起……”三少爷说着眼窝里涌出泪。

    女人的心一酸,眼圈有些湿,虽说自己是替别人当嫁娘,像在台子上演戏,可
也被三少爷有情有义的话感动了。她心想要是那个真春娥于家小姐能听到她夫君的
这番话,也一定能感动,并且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他。只可惜她无法听得到。

    “三少爷别难过,是我自己愿意嫁,不怪你们家。”女人安慰说。“再说你也
要放宽心,爱睡觉,其实算不得是啥真病。”

    “是病是病,”三少爷不含混,“一天到晚睡不醒,像个死人样,这咋不是
病?”

    “可一天里总还能醒过一回。哪个人一天不是睡一回醒一回?只不过你的夜长
白天短。”女人说。

    “理儿是这个理儿,关键是我的白天像兔子尾巴样短,除了吃饭喝水别的啥也
干不成。”三少爷懊恼说。

    “别再说这些,你饿了,赶紧吃饭吧。”女人说。

    “咱一起吃。”三少爷说。

    “你吃吧,我不饿。”女人说。

    “你不吃我也不吃。”三少爷以孩童般灼灼眼光看着他的新媳妇,毫不掩饰那
份由衷的喜爱。他上前扯起女人的手,将她往桌边拉。

    女人只好服从他。

    俱是山珍海味,三少爷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不离眼地盯着女人看,好像不是吃菜
饭,而是吃女人。

    女人低头默默地吃,此地她的心又归于身陷牢狱的夫君。直到登轿,双料春爷
也未准许她与夫君见上一面,是好是歹不得而知。还有桐。双料春爷不同意他随她
来到姜家,但答应赦免他的罪。只是她不相信双料春爷。夫君和桐都让她惦记。

    她放下筷。“吃呀。”三少爷说。

    “饱了。”女人说。

    “吃这么几口咋会饱呢?”三少爷关切地问。“是不是我们姜家的饭菜不合你
的口味儿?那就叫厨子另做。”

    “可别,可别,”女人连忙说,“我真的吃不下去,可你得吃饱,吃饱了才能
捱过后面的一天一夜。”

    听女人这么一说,三少爷也放下了筷子。

    “你咋啦?”女人问。

    “我也不吃了。”三少爷说,“这些天我一直寻思:要是不吃饱饭,饿着,也
许这般会醒的时间长。”

    “不行不行,”女人说,“一般人饿着点没关系,可你不一样,你身子虚,怕
……”

    “我不怕,真要饿死倒利索,省得给别人添累赘。”三少爷悲伤地说。

    “别,别这么想,不能这么想呵!”女人连忙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连虫
子蚂蚁小鱼小虾都舍不得自己的一条命,何况人哩……”

    三少爷叹口气,说:“自然是活着好。再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想死也不成,
情况和以前不同了。”

    “咋不同了?”

    “这不是明摆着?以前我是单身汉,现在成亲有了家口,死也好活也好不单单
是我一人的事。”

    女人的心格登一声,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过失,这过失是忘记了自己是于家小
姐春娥,是新郎官三少爷新娶到家的“家口”,这就使自己的思路与对方的思路不
合拍,幸亏没引起怀疑。

    三少爷动情地看着女人,说:“我舍不得丢下你走。自从上次见面后,我心里
一直装着你。要不是长病,也早就把你娶过来了。春娥,我舍不得离开你,我要活
……”三少爷说着泪水涟涟。

    这时门外一阵欢声笑语,姜家老夫人、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及一干亲朋宾客拥
进新房,大家一齐向新人道喜,一时间洞房里喜气洋洋,热闹异常,姜老夫人更是
乐得合不上嘴。她抓住儿子的手道:“这遭行了,成了亲,我儿守着个天仙般的人
儿瞌睡虫就躲得远远的了。”大少奶奶笑嘻嘻地插言道:“俗话说猫守着鱼头睡不
着觉,新郎官守着新媳妇就更……”大少奶奶话没说完便惹得人们一阵哄笑,连三
少爷也禁不住咧开了嘴。

    笑归笑,可谁心里都清楚,这次“冲喜”是成是败尚无定规,只有捱过了三少
爷往日重新入睡的时辰方可见出个端倪。

    丫环撤去了新人吃剩下的饭菜,斟上了茶,大家边喝茶边拉着家常,打着哈
哈,其实是在等待或者说观望,看姜家寄予全部希望的“冲喜”究竟是何样结局。

    人人心里都惶惶不宁。

    天渐渐昏暗,丫环点上大红蜡烛,洞房里一片红彤彤的。外面客厅里的喜宴已
近尾声,过不了多久一伙醉醺醺的本庄本家人便要到这里来“闹房”,那是婚娶喜
事的另一个高潮。若新郎官能捱到那时候不睡……这时忽听三少爷打了个响亮的哈
欠,这哈欠如同旱天雷般让人惊心动魄,知情人都晓得哈欠是三少爷再次入眠的前
奏,就像戏班子出演前的开场锣鼓。完了!大家一齐在心里哀叹,一齐将目光投向
那个让人无奈的睡人。眼见得那张刚才还容光焕发的脸倏地失却了光彩,变得像块
旧布似的暗淡而困顿,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哈欠,连眼泪都流出来了,那副贪婪的睡
相简直能将在场所有人一齐拉入睡眠。

    “我困了……啊哧……我想要睡觉……啊哧……”眼光迷茫的三少爷从他妈手
里抽出手踉踉跄跄奔向炕边。

    姜老夫人眼里透出绝望,她知道此番只要让儿子再睡过去,这场“冲喜”就竹
篮子打水一场空了。她爱子心切,上前一把将儿子抱住,迸出哭声道:“我儿莫
睡,我儿莫睡!一会儿就有人来闹房,你睡过去咋办哩?大喜日子我儿要打起精神
来才是。”

    三少爷显得十分烦燥,他一把将母亲推开,向炕上爬去。

    一直看得呆呆的女人这时突然奔到炕前,一把抓住三少爷的手,握得紧紧。

    她用恳求的声调道:“三少爷,你不能去,回来呀,回来吧!”

    三少爷强撑眼皮看看她,口中喃喃道:“这手真软和,像个小绒鸡……小绒鸡
……”三少爷合上了眼,接着鼾声起。

    鼾声合着姜老夫人悲痛欲绝的哭泣。

    如同日出月落般的准确,新郎官三少爷于次日同一个时辰醒来。新婚之夜除了
呼呼睡觉他再没有其他作为。“冲喜”无成。新婚的喜气就像一股旋风在姜家大院
转了几个圈儿便消失无踪,姜家重新笼罩在阴影之中。自然,这一切理所当然地归
咎于当事人新媳妇三少奶奶身上,皆因她没有足够的福气,才使“冲喜”以失败告
终。可恨的是,她还没尽到一个新妇的本份。昨晚当新郎官入睡众人离去,姜家大
少奶奶一人留下向她面授机宜,让她在夜里对夫君施以女人的“手段”,让他醒
来,并说只要手段高明,别说睡人能醒,就是个死人也能活转。女人是过来人,自
是一说即明,可她没有照大妯娌的话去做,既没与新郎官一衾同眠,也没有施以
“手段”,她在椅子上坐了一夜,后来就鸡叫天明。

    也是奇异,三少爷睡时像个只会喘气的死人,而醒来就是个活蹦乱跳的男人,
一包的精神,不显病症。他下炕即奔到端坐在椅子上的女人面前,一脸的喜欢,他
扯起女人的手,不住地摇晃。问:“春娥你醒了?”

    这时丫环又准时送来了饭食。

    “吃饭吧。”女人抽出手。

    三少爷像个听话的孩子,乖乖地坐在桌边儿。

    丫环摆好饭菜,施个礼出门。

    “吃饭吧。”女人又说。

    三少爷却不动。

    “咋了呢?”女人问。

    “吃饭是个废人,不吃饭也是个废人,那何必再吃饭暴餮天物呢?”三少爷又
生起自己的气。

    “你咋又说起这种话呢?”女人担忧地问。

    “春娥,我对不住你,新婚头一夜就……我对不住你呵!”三少爷迸着哭腔
说。

    三少爷的话再次唤起女人的同情,他是个好人,他和他家里人不一样。“冲
喜”没见成效,她立刻便遭到他家里人的冷落,除让丫环每餐胡乱送些饭食,再就
不理不睬。甚至还恶语伤人,原先说她是福相吉相现在调转舌头说她是个丧门星。
而三少爷则不同,他不仅不怪罪于别人反而觉得自己对不住人。他是个善良人,是
个凡事替别人着想的君子。她真的希望自己能帮他除却病灾,让他成为一个健康
人,可又苦干想不出什么良方妙法。而大妯娌教她的那种“手段”又实在是她所无
法实施的。为此她感到茫然而无奈。

    两人于默默中吃毕了饭,吃得快,吃得少。

    “我能问你一些事情吗?”放下筷子后女人问道。

    “嗯,你问好了。”

    “你晓不晓得你是咋得上的病?”女人问。

    “命。”三少爷说。

    “命?”

    “是命中注定。”三少爷说:“我七、八岁时我爹就说过我会得这个病。”

    “是吗?”女人惊疑地问。

    三少爷点点头。说:“那事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说来也话长,你想听?”

    女人点点头。

    三少爷说:“我得快点说,不然不等说完又要睡过去。那年春天伙计头领着伙
计在地里栽地瓜,我和我二哥跑去看光景。那伙计头姓邹,是南面小古庄人。这人
脾气很暴,可活干得好,在我们家干了许多年,地里的庄稼活交给他就放心了。凭
这点连我爹都让他几分。就说那天栽地瓜,挑水浇窝的小伙计拉肚子,一回一回撂
下水担往树林里跑,耽误了活儿,邹伙计头很生气,骂他是有意偷懒,一脚把他踢
倒在地垅里。那小伙计是新来的,不晓得伙计头的鬼脾气,不求饶,邹伙计头就一
脚接一脚地踢。直踢得小伙计满脸是血口吐白沫。这时我气极了,捞起一把镢头就
朝邹伙计头抡过去,他一闪身躲过了,却呆了,张眼瞪着我,说:你个小东家是咋
的啦?我说不许你欺负人。他说我打他是因为他偷懒。我说不管为啥打人也不行。
邹伙计头说你小小的孩子不晓事,伙计偷懒耽误的是你家的活,插上地瓜芽子不立
马浇水秋天要减产。我说就是一个地瓜不长也不许打人。邹伙计头气得说不出话。
这时我二哥埋怨我不该胳膊肘往外拐,还说粮食减产可不是小事情。回到家我二哥
向爹妈告我的状,我爹听了把头摇了又再摇,后来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完了,真完
了。我妈问啥完了?我爹说小丁点儿(我爹妈总是叫我小丁点儿)完了。这孩子算
废了。我妈一听吓坏了,问小丁点好好的咋就要完了?我爹说小孩子从小看大,以
后小丁点儿是干不成大事情了。我妈问为啥,我爹说他的心太善。我妈问太善就注
定干不成大事情吗?我爹说没错,古语道善人无为,就是这个道理儿。我妈很悲
伤,看看我又看看二哥,问我爹:你看二小咋呢?我爹说二小不愁。我妈说不用愁
就好,可也让人晓不开,为啥一个爹妈生的孩子不一样呢?我爹说,说怪也不怪,
同一棵树上结的果子味道还不一样哩,何况是人。我妈说这事没道理。我爹说世上
没有没道理的事,细想想啥蹊跷事都有个蹊跷理儿。先说结果子的树,树根从地下
面吸收水分和养分,果子又从树上吸收了水分和养分,而这些水分和养分又是由各
种成分混合在一起,就像一大锅杂烩汤。树上每个果子都有自己的口味嗜好,有的
喜甜,有的喜酸,有的喜咸有的喜淡,各取所好所需。因为吸收的成分不同,果子
的味道也自然就不同了。人也是同一个道理,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俱千差万别。以相
貌论,有的俊有的丑有的高有的矮,有的皮肤白有的皮肤黑,千人千状。以品性
论,有的善有的恶,有的憨有的奸,有的脾气暴躁有的脾气温和。百人百性,就像
树上的果子,婴孩在爹妈身上也挑挑拣拣,挑了俊处的就长成个俊孩,挑了丑处的
就长成了丑人,挑了好品性的就成了良善,挑了坏品性的就成了暴戾。这就是一母
同胞的孩子模样心性竟完全不同的道理。我妈听了赌气说要真的这样那就是老大老
二挑了你,小丁点儿挑了我。我爹说事到今日论究这个也无益处,关键是按照孩子
不同的情况让他们走自己该走的路。我妈说老大老二长大让他们接替你经营家业,
不用愁,可小丁点儿该让他干啥呢?我爹说别的无出路,只有让他念书了。我妈问
念完了书又做啥呢?我爹说学而优则仕,自然是当官。我妈疑惑道你是说心善能够
当官?我爹说话得翻过来说当官心不善。我妈说我不懂。我爹说,有句人人都知的
老话叫江山好改本性难移,说人的心性是从娘肚子掉下来时就生米做成了熟饭,善
的就善了,恶的就恶了,一辈子也难以改变。自然凡事都有个例外,善与恶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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