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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追 月-第2部分

小说: 追 月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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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的是有点道理,只是……垂下视线,看见柜侧放着……

  「那是什么?」

  「笺纸。公子,照旧,原价三成。」递给他一张看。

  殷戒凑到鼻间闻,没有香气没有金粉没有花样,什么加工都没有,这就是笺纸?现在流行返璞归真吗?他这个书肆老板怎么不知道?

  她仿佛看穿他在想什么,解释:

  「公子,这是空白的笺纸。你想想,你要是考科举时,摘录重点,沿途随时拿出来看,多方便啊。我可以教你,把十几张笺纸穿个线扎起来,很好携带的。」

  笺纸不是这样用的!他暗恼。再往柜上的右边看去,瞧见她方才正埋头苦写的地方摆着一堆纸,上头歪七扭八的字体令人不敢恭维,暗暗勉强认几个字,发现她是在写手稿。

  写手稿?用这种字体写手稿?给谁出版?

  「你有门路?」他脱口。

  「啊?」她顺着视线看向自己的稿本,腼腆地笑道:「哪来的门路?我又不认识其他书商,我自荐啊。」

  「自荐?」有人会收吗?即使封澐书肆是柳苠负责求手稿,他也可以很清楚地知道这样的手稿是绝不会有人要的。

  她无视他不赞同的眼神,又用袖尾抹了抹汗,道:「是厚脸皮的自荐啦,不过到目前为止好像都失败了,我是拿去隔壁街上的封澐书肆试试看。我听来买书的客人说,封澐书肆有印刷出书。」

  「……」她一辈子绝不可能通过柳苠那一关了。柳苠虽是老实人,但对手稿却有异样的执着,没有好到一定程度的,绝不会从封澐书肆出版。不,别说是柳苠了,连他这关他都不准过。

  这小姑娘到底在想什么啊?

  这些旧书……谁会料到有人竟然卖起旧书来?

  「公子,大家都是穷人,你进了『半月书铺』,我也不会强求你一定要买。你要是白看也无所谓,请自便。啊,对了,请多多指教。」她送上一张笺纸。

  他一身灰蓝长衫的质料上等,怎会是穷人,她看不出来吗?殷戒心里微感莫名其妙,接过笺纸一看——

  「你的笺?」送给他?闺女送他笺?

  「上头有我的名字。我还没钱请人刻印章,只好手写。我叫鱼半月。」

  「姑娘……」她把她的闺名写在笺纸上送给他做什么?他皱眉,没有想到在这样的相貌下,竟然还会有人对他一眼倾心。

  「公子,你是读书人吧?」

  「……可以算是。」读过几年书,但没打算走上仕途。

  「寒窗苦读十年啊,公子,祝你高中状元。」她十分地诚心。

  「我……」

  他正要解释,又听她道:

  「公子,将来如果你成了贵人,一定多忘事,这张笺纸上头写着我的名字、书铺名称,还有书铺的地点。你真的高中状元,拜托,请将你寒窗苦读十年的书全卖给我,不要扔掉。」

  「卖给你?」他又惊讶了。

  「如果是要送给我,那是最好了。如果是卖,约原价的一成。到时候您是朝中高官,不必刻意来,只要请家仆送来就好了。」

  「姑娘,你是说,到时候你会将我卖的书再转卖给其他人?就像现在?」

  「哎,是啊。这就是商品流通,大家受益啊。」

  商品流通,大家受益?谁受益?若真如此,封澐书肆以后也不必再印书了。

  「如果将来你高中状元,回头找不到这间书铺,那也不必刻意找了。没有这间书铺,就表示我回家乡,以后要再见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她的家乡在哪儿?这么笃定地说绝对不会再见?差点就要这么脱口问了,及时又回过神来。

  他一向不太爱管其他人的闲事,就算平常的闲话家常,他也是随口应声,今天倒是被这个小姑娘绕着团团转了。

  他眼角瞥到柜上还有个咬了一半的馒头,大概是她的午饭。这种书铺子,说能维持生活是有可能,但要大富大贵的机会则是零。

  迟疑了一会儿,将笺纸收下,挑了那本有聂封澐写跋的旧书结帐。她眉开眼笑,小心翼翼地拂开旧书灰尘,然后递给他。

  「谢谢光顾,欢迎再来。」她笑。

  殷戒临走之前,不由自主又看她一眼:她又开始埋头写着手稿,下笔姿势不对,她到底会不会写字?

  走出书铺,破旧的门旁贴着之前看见的对联。

  「两手空空走进来,眼睛花花滚出去。」他念着,蓦地失笑。亏她想得出来,对于穷苦的读书人来说,进了这间书铺如进宝库,自然会眼花撩乱,喜不自禁了。

  只是在这种窄巷里,她又是个姑娘家,难道不怕危险?

  卖旧书啊……想都没有想过这种新的商机。掏出腰间笺纸,看着上头题的闺名,这种写法真像是小孩童刚学字一样。笺上有她的闺名还有书铺的地点,除此外,左上方是半个月亮,月亮之下还有奇怪的图形,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他耸肩,不再深想,抬头看看天色,自言自语道:

  「现在才什么时候,她就受不了热,要再过一、两个月她岂不是活活热死了?」


◇  ◇  ◇  ◇  ◇

  这个时节的清晨还算凉快,街上路人虽然不多,但几家饭铺已陆续开门,街上也弥漫食物的香气。

  殷戒向来吃食清淡,也不刻意讲究变化,往往一个粥摊可以吃上好半年,都不觉得腻。

  今天一早,他一到粥摊,就看见柳苠已在喝粥。

  柳苠早过三十,长相老实,性子也很老实,尚未娶妻,他人生的目的就是一心一意地寻手稿。

  「殷兄,早啊!」柳苠一抬头看见他,兴奋地拉出身边的凳子。「你还没吃早饭吧?我请客。」

  平凡的脸庞揉进淡淡的笑意,殷戒毫不客气地坐下。「恭喜你了,柳兄,你一定找到好手稿了。」柳苠会请客,通常是寻到了好稿。

  「是是是,我找到好稿了!兴奋得一个晚上睡不着呢!」帮殷戒点了一碗清粥后,高兴地靠近殷戒,道:「你要不要看?我拿给你看吧!」

  殷戒不动声色地拉开彼此的距离,平静笑道:

  「手稿一向就是你看了算,我对这东西没辙的,柳兄,你作主就行了。」顿了下,想起昨天那个卖旧书的书铺小姑娘,他补问一句:「那手稿的主人……是个男人?」

  「当然是男人。」柳苠毫不犹豫地说:「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脑中又浮现那埋头辛苦写稿的小身影,终究忍不住难得一见的好奇,低声问:「那可有个鱼姑娘自荐手稿?」

  「鱼?」柳苠想了想,然后摇头。「没印象。」

  没印象?不是连看都没看就丢了,就是看过之后不值得出书才会被柳苠给忘了。她不自量力,他又不是不知道。

  「殷兄,你为朋友问?」

  「不,不是。」他只是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喝着粥。

  柳苠见他打住话题,也就不再追问下去。虽然共事近两年,但他负责手稿,殷戒则负责跑造纸槽坊、印刷或谈生意等等,两人勉强算是朋友,却因兴趣不同从来没有交心过。

  最多,只知道殷戒不爱说话,脾气虽好,却跟同事有一段距离,相当地洁身自爱,纵然为了生意上花楼,也是不曾过夜过——当然,这是他从伙计嘴里听说的,也因此背后多少有些损人的谣言,他不信精明内敛的殷戒会没听过这些谣言,多半是充耳不闻。

  「殷兄,昨儿个我听小董说,你又要为邸报印刷跟纸钞的事上『天乐院』了啊?」

  「嗯。」

  还是不过夜吗?这话,当然只能藏心里。柳苠嘴里说道:「小董说,你疏通关节打到了右都御史那一关,现任礼部尚书是当年他爹领进宫的道士,如果能蒙他引荐,可以直达六部,以后邸报由封澐书肆供纸跟印刷就不是难事了。可是……你跟右都御史不是有仇吗?」

  殷戒闻言,不甚在意地答:

  「说是有仇,不如说是有点小过节。何况,事后,我也赔礼了。」

  「可我老觉得这半年来,右都御史似乎有意没意老爱找你碴。」真的,打殷戒拦人救狐开始,就为自己树立了敌人。官哪,可不是好对付的。

  「柳兄,多谢你关心。」殷戒嘴角勾笑:「哪个官不贪财?封澐书肆直属聂家名下,全国以百万资产为底的共有十七户,聂姓就占了一位,右都御史不会跟钱财过不去,最多找点麻烦,忍忍也就算了。」

  他说得很随意,柳苠听了却皱起眉头。

  「殷兄,我老觉得你在书肆做事,不是兴趣所致。我一直很好奇,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引起你的兴趣,让你全心全意地应付?」话一出口,就见殷戒吃惊地抬头。又说:「啊,殷兄,其实你的眼睛很美丽啊!」以往只知殷戒生得平常,没有什么特别注意,今天近观之下,忽然发现他的双眼十分妖美……见殷戒脸色微变,他连忙改口:「不不,我说错了,是英气!是英气!」

  「柳兄,男人的相貌有什么好在乎的。」殷戒摆摆手故作不介意,要巧妙转开话题的同时,看见有个眼熟的小黑脸走过粥摊。

  是书铺小老板?

  大清早的,她打哪儿回来?

  见她吃重地抱着小水缸……啊,是去另一头的井取水了。小小的身躯像是小老头子一样,几乎要垂到地了。她家的男人怎么不帮忙?

  「鱼姑娘?」等到发现时,殷戒已脱口叫住她。

  她一回头,一开始小脸面露疑惑,后来半眯着眼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笑道:

  「原来是公子啊。」

  「你这么早取这么多水做什么?」殷戒问。昨天昏暗没有特别注意,今天在足够的阳光下发现她的小黑脸困困的,像是随时会扑倒在地睡着。那半眯的眼盯着他就像是……这么小的年纪也想勾引人?

  「我去刷牙洗脸,顺便取一整天的水喝啊。」

  「一整天?小兄弟,你一整天喝的水真多啊。」柳苠插话道。

  「她是姑娘,不是男人。」殷戒提醒,又看了毫无光泽的小黑脸一眼,道:「鱼姑娘,你要是不嫌弃,在下请你喝碗粥吧。」

  柳苠吃惊地瞪向他。

  「喝粥……」她的视线立刻从殷戒身上移到粥摊。「我……有馒头当早饭了,也不需要公子请客。」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看起来很令人垂涎啊……她到底有多久没吃到香喷喷的米了?

  「昨天我在你那里以三成价买到聂封澐写跋的书,已经是赚到了,小小一碗粥又何必计较?」不容拒绝的,他又叫了一碗粥。

  「等等,你是说就是她卖给你那本书的?」柳苠低喊。那本书限量发行,书肆已无存货,她从哪弄到手的?

  她想了一下,放下小水缸,然后坐在殷戒身边,笑道:

  「谢谢公子。下回你来,我免费送你一张宣纸……」看见柳苠目不转睛地瞪着自己,她赶紧掏出一张笺纸递给他。「这位公子贵姓?」

  「啊,敝姓柳……」柳苠接过笺纸,瞄到殷戒脸色有点异样。他低头一看,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我叫鱼半月,就住在隔壁巷子里,以后柳公子要来买书,可以来找我。价钱很便宜的哦。」

  柳苠迅速又瞄了殷戒一眼,吞吞吐吐说:「我不需要买书……」封澐书肆里的每一本书他都可以拿回家读,何必花这个钱,何况——「到封澐书肆买书比较好吧?」虽然他不懂商事,也得为书肆说说话。

  「有什么好?封澐书肆的书价不便宜,虽然包装华丽,可是会买的都是仅限有钱人而已。柳公子,你想想,一般读书人读的是内容,不见得一定需要那么华美的外表,扣除外表的高价,你可以用同样的价钱读到多少书啊。有空你来我半月书铺看看,如果你有书想卖,也可以卖给我。」

  「卖给你?」

  「说到卖,鱼姑娘,我还想要有聂封澐写跋的书,你有吗?」殷戒问道,注意到她有点漫不经心,眼角不住瞄向粥摊老板。

  那半眯眼的角度……跟方才看他是一样的,难道她看每个男人都是用这种方式?

  果不其然,粥老板的老脸微微红了。

  哼……殷戒掀了掀唇,柳苠就坐在他身边,听见那微微的哼声,再度惊讶地看向他。

  「聂封澐的书这么热门吗?我手头好像没有了,下回如果有,我一定留着给公子。啊,我差点忘了,公子贵姓?」

  「殷。」见她默念在嘴里,就知她这个书铺小老板还不够经验,有的只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点子。

  「原来是殷公子,我记下了。」她笑道。

  「鱼老板,早上人少,你出门要小心,最好有家人陪同才好。」柳苠好心道。

  她闻言,反应稍慢地笑道:「我就一个人,哪来的家人啊?我晚上就睡在那书铺里。」

  柳苠讶了声,「我听说那民房后面有人住着啊!」

  「是一对母子住在那里。他们好心,分一半给我当书铺,我每月付点房钱,铺里的书免费让她儿子看,看到他高中状元为止,也算划算。」粥一来,她的注意力就转向了。小心翼翼地喝口粥,赞叹:「好香啊……」真是感动到不行了。

  殷戒与柳苠对看一眼。前者皱起眉头来,一个姑娘家跟男人同住一屋,纵然有薄薄的木板区隔,但终究是有损清白。

  殷戒垂下视线,看她喝粥喝得很满足,好像从来没有在街上用过饭一样。他也曾是过来人,怎会不知道用水喂饱肚子的笨方法呢?

  「殷兄……」柳苠轻唤,拉回他的注意。「你们慢吃吧,我还得先将手稿拿回书肆去。」从没见过殷戒这么专注在一个人身上,而且对方还是个姑娘家。

  「手稿?」她迅速抬眼,嘴里被粥烫着也不管。

  「是、是啊……」柳苠被她吓了一跳,直觉脱口:「我是书肆里专门求手稿的,鱼姑娘,为何你如此大惊小怪?」又瞄了一眼殷戒,他一脸平静,好像一点也没被吓着。

  「你……你是书肆老板?」她颤抖地指向柳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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