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古代] 寒水逆鳞(全)+番外 草原之春 by 浅裳-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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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的音色从未有如此般暗哑:“松平!这作画者,是松平!?”
“顾公子好眼力。”完颜晟喝彩道,“松平,便是我这艺高人胆大的结拜义兄了。”
无情忽然想起昔年的旧事来,戚少商此人雄才大略、才华横溢,点过翰林、做过土匪,几经风雨、四起四落。
铁手也忆起,当年他在追捕“绝灭王”楚相玉的时侯,头一次遇到戚少商,他便是做个落魄书生的打扮,他虽然是连云寨的大当家,却是诗、书、琴、棋、剑、兵法无一不精,会作画并不稀奇。
赵佶诧异的很:“没想到,这位松平先生不但武功卓绝,画艺也这般精湛?”
“呵呵!我义兄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稀世之才。因此,在下心中十分敬爱于他。”完颜晟脸上禁不住自得之色,松平这一幅《飞鹰图》确是意境高于赵佶那幅《芙蓉锦鸡图》百倍。
“公子!松平先生这幅画,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佳作,不过惜朝心里并不服气。想来,我中原文化博大精深,无论如何也不能输于异姓外族!”顾惜朝忽然向赵佶行大礼,言语中满是不忿之意。
“哦?顾兄,你何故如此?”赵佶忙搀起他。
顾惜朝一抬眼,眼中精光四射:“今日七夕佳节,公子在此与完颜公子把酒欢宴。不若,就让惜朝与松平先生在琴棋书画上比试个高下,也聊以助兴。”他脸上全是一股的斗志昂扬,先前清冷傲然的神气全然不见了,此刻好似一个争强好胜的小孩一般。
“我看,顾兄此议甚好。公子,不若就应了吧?”许久插不上话的赵佼忙道。
“好!好!小弟久不见顾兄一展才华,没想到这回顾兄有如此雅兴?”赵佶道,“只是不知道,完颜公子和松平先生意下如何?”
完颜晟转头望向松平:“小弟是没什么意见,只是不知道义兄的意思?”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松平。他羽睫一闪,瞬间对上顾惜朝灼灼的目光。
良久,颊边露出一深一浅的两个酒窝:“好!”
一时间,栖凤阁内人仰马翻,主楼下的大厅已被清整一空,四边回廊楼上皆是翘首观望看热闹的姑娘客人。
厅侧一溜矮几,酒席重摆、佳肴再添,赵佶和完颜晟邻桌而坐,大厅中央只摆了两张书案。
顾惜朝飞身而入,环望四周道:“方才,松平先生的画作,诸位已见,现下顾某少不得现场作画一幅相赠于完颜公子,替我家公子聊尽地主之谊。”
赵佶一听,大喜过望:“顾兄欲现场作画,太好了。来人,快将我平日用的黄矾绢布呈上来!”
“公子且慢!”顾惜朝一抬手,指着厅外一座白帛绢屏道,“我要那个!”
李师师一愣:“那架绢屏是昨日才从江南送来的,奴家尚未来得及请工匠绘上花朵纹样。”
“顾兄既要,师师你就割爱吧!”赵佶抚着她的肩头柔声说。
“那是当然!”李师师婉转一笑,“难得顾公子看的上眼。”
随即,两三个小厮就把那架屏风抬了进来。
众人侧头看去,只见那架屏风,高约八尺,丈余宽,竟是一块上好的江南白绢制成。
顾惜朝伸手取了一杆画泼墨山水的巨毫,顿入墨缸之中饱浸墨汁,随即飞身跃起。
只见他足尖轻点,左右踏了两下书案,跃至屏前。
蛮腰一拧,落笔屏上。
他的身形快得出奇,脸庞在灯光下光洁如玉,眸光流转似水银流动,飞舞的青衫如一只玉色蝴蝶,上下蹁跹。
李师师也少不得取来一把琵琶,作嘈嘈切切的喜乐之乐。
众人耳听音乐,眼见顾惜朝挥毫泼墨,美如画境。
一曲未毕,画已完成。
青衫飞扬,身形兜转,翩然而落。
掷笔,转头,微卷的发丝拂过脸颊。
人,傲立于画屏之前。
李师师的琵琶戛然而止。
一时间,厅内厅外,楼上楼下,竟是鸦雀无声。
陡然间,爆发出一阵喝彩。
连铁手、追命这些不懂书画的人也不由得衷心赞叹。
只见,那丈余宽的白屏之上,笔墨淋漓,一只苍龙于云海中,腾云驾雾、矫然欲飞。
俊眉冷目之色,张扬颀健之形,端的是龙行万里、布云施雨、出神入化、容色如生。
完颜晟鼓掌劲呼:“好个‘神龙云海图’,顾公子才华横溢,小弟服了!”
赵佶忙对李师师说:“师师,还不快给顾兄敬酒?”
“是!”李师师满斟美酒,柔情万种地步至顾惜朝面前,纤纤素手递上白瓷杯。
顾惜朝伸手接过,却被她的尖尖玉指滑过掌心。
甜姐儿爱俏,乃是窑子里的真理。
更何况,顾惜朝这等人品才华,李师师如何不动心?
不过,此时她背对赵佶,这隐秘的动作只落在一双湛然灿烂的眼眸中。
众人只见,二人容色若仙,在明晃晃的灯下,越发光彩逼人。
顾惜朝心中不悦,却也没表现在脸上,一仰头喝尽杯中酒:“多谢师师姑娘。”
李师师凤目微挑,瞧了他一眼,便回席又依偎在赵佶身边。
“这一回,少不得是顾兄胜了!”赵佼叫道。
顾惜朝望着松平,只等他开口认输。
松平见他得意洋洋地像个小狐狸一样,方又吃了酒,白玉般的肌肤底下渗出一抹淡红。
“这酒,真淡!”松平的修指轻抚着杯子,挑眉看着顾惜朝。
顾惜朝忽地想起,那指腹落在自己肌肤上的触感,不由得俊脸上一阵燥热。一扬下巴:“怎么?松平先生不服气,咱们再来比过!”
完颜晟道:“兄长既喝不惯这南朝的酒,不若把咱们带来的酒拿上来,也请赵公子品尝一下。”
“好啊!不知道完颜公子带来的什么美酒?”赵佶有些薄醉了。
完颜晟一招手,他的随侍即取了几大坛酒来,一溜摆在厅中,几名小厮把酒分壶而装,重新上桌。
顾惜朝倒了一杯饮下,只觉得满头烟霞烈火,那味道比炮打灯有过之而无不及。
“哈哈!此酒乃是我们大金国的名产――高粱红,和你们南朝的酒那是大大的不同啊!”
“喂!松平先生,你倒是比,还是不比啊?”顾惜朝酢红了脸,看着他。
松平放下酒杯:“比什么?”
赵佶蹙眉道:“画,比过了。比书吧!你们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各摹一幅字来,须是先贤大家的名帖,只是不许写本朝的。”他心知,顾惜朝的字比画更胜一筹,此番是赢定了。
顾惜朝和松平同声答道:“好!”
松平轻巧地跃过矮几,走到大厅中央,从顾惜朝身旁走过。到书案前,手里兀自还拿着一只酒杯,一壶酒。
赵佶忙令人送上两张描金云龙笺,燃上一炷梦甜香。
顾惜朝目光一冷,也拿了杯酒,踱至另一张书案前。一手提笔,一手拿酒杯,笔走龙蛇意随心动地写起来。
他抿一口酒,写几行,却见松平还在喝酒,不由得心底火起:“松平先生的酒还没有喝够么!叫小弟给你再添上一杯!”说毕,飞起一脚踢起一坛地上的高粱红。
只见松平掷下手里的酒杯,轻巧巧地接了那坛酒,顺势卧于书案之上仰头喝了起来。
顾惜朝手底加快,已经快完成了,而那炷梦甜香也只剩半寸。
众人心里纳闷,松平却还是在喝酒,莫非他不想比了?
顾惜朝写完之时,松平方饮尽坛中的高粱红,追命不由得感慨,这人的酒量还真大。
顾惜朝将金笺一展,众人凝目望去,纷纷叫好。
他摹的乃是唐朝张旭的狂草名作《率意帖》。
此帖狂放不羁,笔意豪迈,乃是历朝历代草书中的上品佳作。
此帖有千余字,顾惜朝一气呵成,笔意轻灵,却比张旭的原作更添几分狂肆张扬。
赵佶心下大喜,抬眼道:“松平先生,香已将尽,你是认输了么?”
松平笑而不答,搁下酒坛,拿起桌上的笔,一挥而就,掷与众人,此时那炷梦甜香刚好燃尽。
只见金笺上的字――羲之顿首:丧乱之极,先墓再离荼毒,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虽即修复,未获奔驰,哀毒益深,奈何奈何!临纸感哽,不知何言!羲之顿首顿首。
寥寥六十二个字,乃是书圣王羲之的《丧乱帖》,此帖乃是书圣于无意间随笔写出,却是比《兰亭序》更加弥足珍贵的稀世奇作。
松平这幅《丧乱帖》,先行后草,且行且草,不安、痛苦、压抑、矛盾,人间百愁、堪比丧乱,但纵有千般苦痛,更与何人诉?
顾惜朝望着这六十二个字,心中百般滋味,难以尽述。
他抬眼望去,松平一脸平静无波,无愁无笑。
是了,是了。
你心中有多少恨、多少怨,多少矛盾纠结,多少压抑苦痛?
我背叛了你的信任,杀了你的兄弟,害得你千里逃亡,半生基业毁于一旦。
可是,你却杀不了我,就像我当年杀不了你一样。
我可以痴,可以狂,可以为了晚晴的死而痴迷发疯,可以打伤铁手。
可是,你却要接受捕快的职责,抛弃前半生的快意恩仇,违心地去做你本不愿意做的事。
你遵守对铁手的承诺,来找你恨之入骨的我,你带我千里寻医,你让自己对每个人都好,你像太阳一样照在每一个人身上,江湖侠义有千斤重,你一个人就担了八百,可是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你压抑自己的痛苦快乐,好像世间的一切于你不过是浮云。
我想飞之心,永远不死,可你却再也不是那个腾云驾雾的“九现神龙”了。
官场的人笑你不识时务,江湖的人恨你不讲道义,夜里梦里兄弟亲朋的阴魂搅得你不得安宁。那些日子,你就和现在一样,平静得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些事。
可是,你忘了,你忘了我是谁?
你忘了,我是这个世间最了解你的人,你忘了我知你就如同你知我。
你心里的矛盾痛苦,就同我永远也不可磨灭的雄心壮志一样,折磨我的同时也折磨着你。
你宁愿不看,不想,不知道我的成功,我的飞翔,好像这样就可以忘记我们之间的仇恨和你的自责矛盾。
戚少商啊!戚少商。
十年前的那个夏夜,是你这辈子,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真真正正地放开自己,不想那么多,不在乎天地君亲师,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和自己的执望唯一一次放开自己。
我多希望,多希望你能永远这样,多希望你忘记这一切。
可是,你忘不了,忘不掉,你恨我,但更恨你自己。
所以你选择自我放逐,选择最激烈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选择用死来逃开我,逃开你自己的心。
可是到了今天,你心底的痛苦仍然在那里,从没有减轻过,对吗?
纵然,你换了个身份,忘却了前尘过往,忘却了我,可是你的悔恨、自责、矛盾还在那里,一点也没有消失,对吗?
这幅字,完全是你内心的写照,完全是戚少商这个人一生的写照。
自从遇上了我,你就再没快乐过,是吗?你就是一直这样挣扎在爱与恨的边缘,是吗?
这就是你戚少商真正的才华心性,这就是你的心。
众人暗咐:,顾惜朝的《率意帖》气势狂放,但多少难免显得略轻浮了些;松平这幅《丧乱帖》果然是不输于书圣的传世之作,难得的是行草兼备中不失法度严谨,收放自如,但是其中的意境未免太愁苦忧愤了。
一时之间,竟也无法判断高下。
顾惜朝盯着松平道:“这一回,我,认输了!”说毕,抓起自己那张《率意帖》,紧紧攥了攥,忽然一扬手,那幅字已然化为一堆碎片。
众人不禁大惊失色,没想到他落败之下,竟然一时激愤,以内力震碎了自己的字。
赵佶和完颜晟立时大呼可惜。
赵佼打着圆场说:“顾兄,这是何苦呢?这样一来,世间又少了一幅传世佳作啊!两位两番比试,不分高下。看来,少不得要再比一场了!”
松平微笑着看顾惜朝:“还比什么?”
只听完颜晟说:“不若,比音律如何?我义兄的琴艺这一二年来,竟是大涨的厉害!”
李师师立时为难道:“咱们栖凤阁虽然有不少名琴佳桐,可是真正称得上上好的古琴就只有一张‘青芦焦尾’而已,不知道二位哪位先弹呢?”
“我来弹琴!”顾惜朝盯着松平道,“我抚琴作歌,你弹剑相和。若是音律不齐,或是词句对不上的,就算输!”
“好,我的剑意如果不合曲调,也算输!”松平淡淡地开口。
众人心中不禁大奇,琴剑唱和,古已有之,可是真能并驾匹敌的倒是少之又少,不是剑势太强,就是琴音太胜,总是难以达到和谐圆满。不知道,这两个人,谁能占据主动?
●十四、向来痴,从此醉
“此处人声喧哗,如何奏得了琴?”顾惜朝忽然皱眉道。
“后园有一池碧水,水中有一座小亭,倒是很清静幽雅。这样,我们在池边听琴,二位于亭中比试,就不会受到干扰了。”李师师柔声道。
赵佶抚掌而笑:“此计甚好,甚好。”
下一刻,已移师后园池边。
此时正是七夕佳节,天上一弯新月,池边几盏纱灯。
摒退楼里众人,只剩下赵佶和完颜晟等十几人。
池边摆下几张藤桌漆凳,重新添上酒菜,众人又再纷纷落座。
碧青的琴,碧青的衫,顾惜朝翩然飞掠过水面,入小亭,清如朗月。
雪亮的剑,雪白的衣,松平轻点石岸,飘飘而至,灿若骄阳。
月华如水,两人相视,良久无言。
“铮”的一声,琴音骤起。
一曲《南歌子》带着金鼓之音流淌而出。
顾惜朝朗朗的歌声清悦如水:“古戍饥乌集,荒城野雉飞。何年劫火剩残灰,试看英雄碧血,满龙堆。”
“玉帐空分垒,金笳已罢吹。东风回首尽成非,不道兴亡命也,岂人为。”白影矫矫,翩若游龙。
调子一转,剑意陡变。
“过清明,子规声近伤魂。”
“可耐小雨轻阴,消几度黄昏。”
“漫对曲阑幽砌,徧落桃零李,不为留春。”
“念琐窗酒醒,疏帘泪烛,残梦难存。”
“酸眸,凝望久,燕飞津外,絮落潮头。念谁见天涯,风雨归舟。”
“暮鼓残歌都尽,愁不尽、绿水东流。何人解、登临此意,分付与轻鸥。”
二人的声音相互应和着,好似龙吟鹰唳,于湖面上久久回荡。
琴音忽然变得清越悠扬,长剑亦轻灵曼妙。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桂湖消暑佳时,荷风教作清凉境。浓阴榭下,小桥岸曲,萍翻鱼泳。”
“绿蓋轻摇,垂丝随舞,乱蝉闲定。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