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5期-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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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兴起宠物热,兽医老邬的动物门诊扩大一倍,宠物患者门庭若市。他还在我们这座城市率先办起动物二十四小时急诊服务。盲人旅长康国华的不懈努力终于有了回报,他的事业再次露出曙光,他与知青合作开张一家“大众MTV同步制作中心”,也就是说他决心投身发展人民大众的歌唱事业,制作和普及各种各样的大众歌星。
老桂继续从事边贸生意,他始终是个生气勃勃和不屈不挠的男子汉。他已经同日本大使馆联系寻找生母,但因对方认为他缺少直接证据,暂时没有进展。
女知青潘冬旭结束在国外的慈善工作返回国内,她向我展示一部厚厚的手稿,注明是一部长篇小说,标题叫做《寂寞旧战场》。我明白这个志存高远的女知青虽然回到中国,心仍然留在金三角,就像风、阳光和美丽的蝴蝶深深眷恋着国境对面那片浸透鲜血和开满黄花的旧战场。
我祝愿她成功。
2、电话
有一天我打开电视机,在香港一家电视节目中意外地看见我的老朋友焦昆。焦昆上电视了,他看上去更瘦了,简直瘦得皮包骨头,让人触目惊心。他对着主持人的话筒侃侃而谈。我发现焦昆其实挺有口才,一点不比那些经常在电视上露脸的明星逊色。
只是最后一个问题他卡了壳。主持人说:设想一下,要是你没有出境,没有参加游击队,也没有流浪金三角,而是留在国内,你会怎么样?
他愣了一会儿,忽然掩面抽泣起来。
2001年底,刘义打电话来,说他即将离开曼谷返回热水塘。
我问他是暂时休假,还是回乡定居?他说你还记得热水塘有所中华学校吗?我决定回去教书。
刘义决心叶落归根,这个根不是故乡中国,而是他在金三角热水塘的家。他像一颗从中国刮来的种子,在金三角的红土地上深深地扎下根来。他曾经对我说,对所有生活在金三角的华人和他们的子孙后代来说,祖国那么遥远,文化纽带被割断,中华文明的传统是不会像树林一样自己长大的。
我想起回冒山区中华学校的老知青老冷,他把自己变成一支蜡烛,默默地照亮华人后代的幼小心灵。现在我的朋友刘义也要启程返乡了,他曾经说过,他是个金三角人,如今他从城市返回山区,就好比种子重新落入泥土一样顺理成章。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我在电话里大声祝愿他,做个文明的拓荒者。他在那边没有听清,结结巴巴地问我:什么……种洋芋?
3、来信
一个乍暖还寒的早春,我收到一封金三角来信。信封是那种牛皮纸自制的,除了一摞稿件,还有一封信。是那个我所敬重的老知青冷漠也就是贺玉海寄来的。
邓贤兄,你好!
你的到来是我一生的期待,这决不是客套话。因为这是我和那些长眠地下战友的心愿,把一切留给历史,无论功过是非,只要是真实的一笔就足以告慰那些在天之灵。
我在金三角生活了三十几年,已经快要变成一个外夷人,这是你亲眼所见的。如果不是我极力挣扎,那颗从中国带出来的赤子之心尚未完全死灭,我肯定早已随风而去。所谓“尚未完全死灭”,就是心有不甘,尚存一线期待,不愿意变成蚂蚁样的原始山民而已。为此我勉励自己努力去学习,写一点东西,修补那些带血的回忆,去向华文报刊悄悄投稿。我不是为了挣稿费,而是希望将那些属于我们自己的历史留住少许,哪怕是一点点。因为许多有口难言的原因,信心不足,文字也令人羞愧,所以断断续续写得很少……
近来金三角再燃战火,中国农历大年三十,回冒村子西面约八公里处的缅莫山谷(你与刘义兄、查兄曾经路过那里),一队走私马帮遭遇当地最大一股武装伏击,战事由此开端。继而各方势力都介入进来,枪炮隆隆,坦克大炮开进树林,天空飞机呼啸掠过,村寨人心惶惶,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除了躲在家里能有什么办法呢?已有不少人卷起行李逃难。
回冒山区已有多年没有打仗,尽管这里的老百姓很贫穷,很落后,但是和平的日子毕竟像阳光一样值得珍惜啊。战事一起,学校只好停课,我们已经锁上校门随时准备外出逃难。仰望苍天,我们都是五十几岁的人了,临近人生晚年却还要在无休无止的战火中担惊受怕,这份悲凉,这份惨痛的心情谁又能知道呢?说真的,我真羡慕国内的同龄人,你们走过满天乌云的知青年代,迎来祖国繁荣强大的美好时光。和平,是多么值得珍惜啊!……
祈祝 安康!
老知青冷漠 草于回冒
我看看日期,信是一个多月以前寄出来的,不知道那里局势后来怎样了?老冷一家是否外出逃难?无情的战火是否把金三角那座世外桃源般的学校变成生灵涂炭的人间地狱?
我的心悬起来。我想起波黑难民、科索沃难民、中东难民以及二战时期的犹太难民、“九、一八”东北难民。我为老冷一家担心的同时,也悬心刚刚返回热水塘的刘义,还有大水塘的赶马人老查,美斯乐的老知青焦昆,我为金三角所有朋友和无辜人们的和平生活而忧心忡忡。
但是我无能为力。
尾声
2002年夏天,我正在紧张写作,老知青刘义忽然打来电话,要我去火车站接他。
赶到车站,险些认不出我的老朋友,因为我看见这位远道而来的海外客人同先前那个熟悉的老知青刘义简直判若两人:一身白西装,遮阳帽,拎一只大旅行箱,无名指上多出一枚硕大无朋的宝石戒指,金灿灿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怎么看都像十几年前台湾回来的“还乡团”。刘义对我解释说:这是你阿嫂亲自上清迈置办的行头。海外返乡,怎么也得包装一下呀。
我把他安顿下来,此后一连许多天,我陪同他到处观光游览。中国城乡的沧桑巨变令我的朋友极为惊讶,尤其是像蛛网一样密布的高速公路,一泻千里的滚滚车流。刘义惊叹地说:连号称“东方纽约”的曼谷至今也没有一条高速公路啊。我告诉他,祖国短短十几年,高速公路里程位居世界第二,快要赶上美国了。
刘义还同许多境外知青见了面。这些同龄人,尽管从前素不相识,但是共同的经历和岁月时光使得他们像亲兄弟一样,那种发自肺腑的战友情怀令一旁的人感动不已。我们在二杜的娱乐花园为刘义举行冷餐会,老唐、老邬都携家人赶来了,大家频频举杯,说了很多肺腑之言。感今抚昔,追忆死去的战友,追忆那段战火纷飞和撕心裂肺的金三角岁月,叹息一代知青早逝的青春年华,人们禁不住热泪滚滚。
刘义终于喝醉了,他足顿胸捶地哭起来:我在金三角流,流浪……三十几年……三十几年啊!中国变了……可是我们……白活了啊……
刘义要回金三角了。我开车送他去机场,他忽然压低嗓音对我说: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不要难过。
我的手抖了一下,汽车险些冲出高速车道。刘义低声说:老查,他死了,几个月前……我的心彻底沉落下去。车轮唰唰地从地面碾过,把我的心脏碾成一张薄纸片。一个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过来:老查……走私……伏击……马帮……
我目送老知青刘义的熟悉身影走进候机厅,一直走进检票口的巷道深处。当我走出机场,一架巨大的喷气式客机在我头顶腾空而起,转眼间它就变成一个银白色的亮点,然后消失在大海一样深邃碧蓝的天空中。
这时候我的眼泪才夺眶而出。
(——全书完——)
打铁打铁
马笑泉
马笑泉,回族。1978年出生于湖南隆回。1997年毕业于湖南银行学校。就职于湖南邵东县人民银行。1998年正式开始小说创作。1999年在《湖南文学》发表小说处女作。
将读书的好料,视为毛铁,把发育少年,打成杀人快刀。不仅需要铁砧、铁炉、铁锤和铁臂,更需要冷酷坚韧的铁心。年仅25岁的作者,经历了什么样的锤炼,居然让我们感觉到被锻打的痛!
少年如梦,人生如铁,人心如铁。
一件家伙好不好,铁质当然很重要。打没打熟,打成什么样也绝对不能马虎。但最关键的是淬火。这是个火候工夫。早了或是晚了,快了或是慢了,一块好料也要变成虚坯子,绝对会崩角。这道理,关师傅闷在心里。几十年来,徒弟们进进出出,全靠他们自己悟去。自己悟出的才算真本事,才扎实,刀子刻在心里一样,永远不会忘掉。再说,猫教老虎也要留一手呢。多少年留下来的规矩,错不了。
铺子靠近西门,大同街上。西方金,大利,所以这街上两排有八九家铁铺,有两家还是关师傅的徒弟开的。关师傅这家最老,打他爷爷的爷爷手里传下来的,家传绝学,玩意最灵。两个徒弟虽然脑袋不坏,也用功,但没学到那一点灵气,所以生意永远比不上师傅。〃关大兴铁记〃这块牌子,虽然旧,但敲起来还是当当的响。
龚建章打小就住在西门外。大同街穿过西门就叫化夷街,其实还不是一条街。这是条老街,八十年代中期还是一路青石板垫脚。踩了多少辈人的青石板,都能照得见人影了。夏天的时候,龚建章不穿鞋,早上穿过西门去紫气街的东方红小学上学,脚底凉冰冰的。两边的铁匠铺都开门了。打铁火气大,早上这段辰光清凉,最好。
每次经过〃关大兴铁记〃时,龚建章总要喊一声关伯。关伯很严肃,但看见龚建章时脸上就不由自主的有了笑意。龚建章还在妈妈怀里时,关伯就很喜欢他,说这孩子眼睛亮,骨子里有劲。龚建章也觉得关伯亲,没上学时经常在关伯门前玩,站在门槛边上看他们打铁,一站就是一个多小时。关伯歇工的时候,就对龚建章说,小四子,以后你就跟我学打铁吧!龚建章很认真地想了想后,才点点头。关伯就笑着拍他的小脑壳。到了过年时,不用妈妈喊,龚建章就跑去给关伯拜年。关伯在过年这一天最和气,一张方脸笑得跟弥勒佛爷有点像,还会给龚建章一个小红包,里面是十张一分钱的小票,崭新。龚建章当宝贝一样的收到怀里,过了一个晚上后才下决心拿去买小挂炮,拆下来用蚊香一个一个的点着放。
到了中午,太阳照顶,学校的水泥操场有些烫脚了,靠屋檐边的石板路还是凉的,像是变硬了的大凉粉块子。西门洞子里就有两个卖凉粉的老婆婆,摆了两只木桶,几把椅子。木桶够大,几乎可以让个小孩在里面洗澡;颜色黑黄黑黄的,怕龚建章还没出世它们就摆在这里了。照例有块湿布罩着,掀开来,里面闪着一些透明的银灰色的块子。用小木刀划一块出来,盛到白瓷碗里,再划成一小方块一小方块,像是一些透明的小银砖,那个好看呀,瞧着都流口水。龚建章小时候就经常站在木桶边流口水。有时候他的妹妹也跟他一起站在那里,咬着个小手指,一起流口水。他爸爸路过时,脸色总不好看。旁边的人就说,龚师傅,给小孩来一碗吧。
饭都没得吃了,还吃这个。龚师傅横着眼睛,甩出一句。他才三十岁的人,背就有点弯。其实也不是累弯的,他就喜欢摆出个这样的姿势老街上的闲人总喜欢缩着头,哈着背,到冬天了还要把手笼进袖里,只有吃饭和打牌时才抽出来。
老街上的闲人也是有祖传的。同光年间,小梁城的龚家开药材铺发达了。到了民国,家大业大,子孙多了,麻烦也多,老祖宗干脆就分了家。龚建章的曾爷爷承袭了西门外的铺面,却不用心经营,成天喝酒打牌,没几年就败了。到了龚建章爷爷手里,就剩下几间老屋了。也幸亏如此,〃文革〃时候躲过了一劫。龚家的其他后人,生意做得好,一九六六年就被揪了出来,批斗,游街,胸前还挂了块大牌子,号称是反动药霸。
龚建章的爸爸当时还没进二十,躲在人群中看,想起这些亲戚平时的威风,胸中未免有几分快意,同时下定决心向长辈学习,做个逍遥自在的快活人看准了,在共产党手里做穷人最划算。不是讲吃大锅饭么,大锅饭就是给穷人吃的,就是谁都吃不饱,谁都有一口。再精打细算,再起早贪黑,也没你的小锅饭吃。他是标准的无产阶级,而且响应人多力量大的英明号召,生了一大堆娃娃。龚建章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是张开嘴要饭吃伸出手没力气干活的年纪,一家人吃饭确实成问题。
不过懒人自有懒福,龚师傅讨了个好老婆,就是化夷路过去城边上生产队黎家的满女。虽然就在城边上,但还是农村,嫁到化夷路上就算是城里人了,所以她很知足,一点也不嫌龚师傅空有师傅之名,却什么都不会做。倒是龚师傅时常吼道,要不是我,你怎么会到城里来?龚家娘子想到自己一个农村妹子,嫁了个白白净净的城里人,确实是高攀了,因此感恩不尽,里里外外用心操持着。她针线好,到处揽活儿,替人缝缝补补。邓大人出山开过会后,她又在门口试着摆了个摊子,卖些瓜子香烟之类的,居然没人来干涉。哪天要是实在揭不开锅,就跑回娘家,在地里扯些瓜菜,也算是一顿饭。
这样子居然也把一大堆小孩慢慢地拉扯大了,龚建章的哥哥姐姐居然还读完了小学。小学毕业后,两个哥哥一个跟五显巷的龙木匠学手艺,一个在戴家园的白铁铺里打下手,姐姐就被送到亲戚家开的面馆里做事。龚建章读书上心,成绩不错,龚家娘子就暗地里下决心,要送他读大学。经常千叮嘱万叮嘱,要攒劲,读个书不容易。龚建章懂事早,心疼他妈妈太苦自己,一点不敢松劲,也不愿再提什么额外的要求,想吃凉粉想得要死也不开口。妹妹龚建红人小,嘴更馋,吵着回家要钱,被龚建章甩手一巴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这一掌其实是打在龚建章自己心口上。他很疼这个妹妹的,但又不愿惯了她,只在一边冷看着。妹妹无人搭理,哭得没劲,也就止了。龚建章把她拉起来,说,不准问妈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