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5期-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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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干。〃
黑皮睡了,玉璜睡不着,披衣信步走到院外。远处,庄稼地里的枝藤蔓叶绿油油一片,疏落的矮树丛、农舍院内的草垛以及山脚下那条汩汩流淌的小溪,在月圆水银泻地的明净中一览无遗。那些草窠里裸露的黄土,平淡中也许地下就是古墓。玉璜并不是不爱钱,为挣几个钱,她拼命地干活,从口里抠食,甚至不惜牺牲夫妻间的性生活为代价。蝈蝈挖古墓,是他的生财之道,比一比,玉璜心里确实不顺畅,是受了委屈,但是挺直脊骨做人,清清白白活在世上,半夜三更鬼敲门,睡在床上也坦然。想到这里她抖擞着身体,觉得自己高大起来,活得舒畅,活得自在。
一层飘忽的白雾掠过,玉璜感受到阵阵寒意,她自然地双手抱住胸,随即满脸痛苦地蹲下身,莫不受了风寒,引发了病症?芽只见玉璜从胸前扯出个苍白无色的石头,显然这石头硌疼了她。她捧着石头站起来,脸上没有痛苦的神色,反而是一种快慰和兴奋,她自语着:〃天可怜见,天可怜见。〃
给玉璜带来快慰和兴奋的是胸前挂着的这块玉石。这玉石有年代了,她很小时生了场大病,初愈后父亲从箱里翻出块玉石,说这是古墓里捡来的古玉,能镇惊辟邪保佑她平平安安,玉璜一直挂在胸前。刚才胸口被玉石硌疼,她认为是天意,一种冥冥之中的安排,一种对不平衡心理的慰藉,卖掉早已属于自己的东西和蝈蝈挖古墓卖古物是天壤之别,不能混淆,玉璜立即想到上县城,不管多少钱,多少对家庭是贴补,她感到很兴奋。
太阳越来越烈了,玉璜的肚子在咕咕叽叽地叫唤了,可玉璜又不甘心就这样回家去。〃玉璜……〃〃噢。〃玉璜脆生生答应着,她切断自己的思路,扭头张望谁在喊她。面前站着个不相识的老人,老人圆脸红润,下巴颌一撮白花花山羊胡,挺括的中山服系着风纪扣,手臂上挂着藤拐杖,整个人慈祥面善透着股精神气,玉璜不由地多看了几眼,低眉垂眼地说:〃老人家,你喊我。〃老人答:〃巧了,你叫玉璜,这玉石也叫玉璜。〃老人说着用手杖指指篮底上的月牙形玉石,〃卖吗?芽〃玉璜点点头。〃跟我走吧。〃老人说。
进了老人家,老人扭过头说:〃看你脸色发黄,中午还没吃吧。〃玉璜听了一愣,我的脸色发黄吗?芽不可能,村里人常说我肤色好,整天风吹日晒,脸就是晒不黑,水蜜桃般白里透红。玉璜想反正拿钱走人,对老人的关心点点头。老人从厨房拿出碗快餐面,说:〃凑合着吃吧。〃玉璜说:〃谢谢,我还急着回家喂猪。〃老人说:〃不急不急,看到你我就想到了我女儿,一个模子脱出来,连眉眼儿也像。〃老人说着给玉璜泡好面。盛情难却,玉璜端起面,一碗没吃完,老人又泡上第二碗,玉璜连忙摆手说:〃我吃饱了。〃老人说:〃哪吃饱了,你的脸色还没缓过来哩,多吃点。〃玉璜不由地疑惑,我的脸色真是那么难看?芽她环顾屋子,没有一面镜子,只见地板上是纸屑、乌黑的墨渍,一张长长的桌子,杂乱地放着笔墨纸砚,靠墙的木椅积灰有铜板厚,玉璜看了皱起眉,玉璜爱清爽干净,家里桌椅抹得一尘不染,她暗自思忖吃完面给老人家里洗洗抹抹用不了多少时间,耽搁不了自己回家。
玉璜思忖着,她抬起头看见老人捧着月牙形玉石在踱步,双手不停地对玉石搓摸摩挲。玉璜看老人痴痴迷迷的,心里想笑,一块平常的玉石,想买就买,不买拉倒。玉璜想错了,这不起眼的玉石给老人带来的不是一般的惊奇。老人是识玉的行家,当他走到玉璜身边时,他就产生一种感应,看到篮底上的玉石,他就知道这玉石非同寻常。现在这玉石在他手中,凭他的阅历他知道玉埋在土里,在漫长的土蚀水浸风化的黑黑白白交替中,重新浸润,七百年以后才生泌,泌根据土质年代不同分为十三彩,老人想这玉石泌呈鸡骨白,按玉谱对照该是千年前古物,而且是典型江南水乡出土的,如是北地出土必包一层青色硬浆,北地土硬含碱侵蚀的。这千年古玉出土后又经人气呵育滋润,隐其真面目精英内敛,温热潮润,佩戴于身与人精脉相连血气相通,佑命延寿。想到这里,老人对这古玉爱不释手,甚至感觉到了某种缘分的来临。他问玉璜这玉石从哪里得到的,玉璜把经过说了,老人像小孩样毫无顾忌地大笑,人老眼不花,果然让我猜对了。他轻轻地拍着玉璜的肩:〃你住的落星坳是个好地方,后面的屏山相传是凤凰栖枝的风水宝地,本县自三国东吴建郡以来,历朝历代达官富贾选择屏山为百年之后葬埋之地。来来。〃老人招呼着玉璜,推开一个房间,玉璜闻到一种气味,这种气味不是烂袜子的臭味、红烧猪肉的香味,更不是油漆家具的辛辣味,是一种充满阴森森的说不出的气味,让人窒息的那种。玉璜被那股寒气迫使站在门外。老人自豪地指着房间内紫檀木架上摆放的长着绿苔的青铜器和土黄色陶罐说:〃这些古物都是你家乡出土的。〃玉璜实在受不了那股侵入肌体的彻骨冰凉,往后退了两步,叹口气说:〃砸碎了多好。〃老人说这是文物,古董,很值钱的。玉璜说就是值钱才砸碎,老人不解地摇摇头,玉璜把蝈蝈挖古墓事说了,她还说:〃这事透着险,现在人不像以前那样老实本分,为钱什么羞耻的事都能干出。村民们要是知道蝈蝈发财的路子,还不像群冬天饿极的狼,眼睛绿了,见到猎物就啮咬。挖古墓是犯法的事,政府能不管?芽一管就要逮人,一个村子百十户人家,都是同姓同宗,是一条根上生长出的枝枝杈杈,男人逮走了,留下女人小孩这日子就没办法过了。〃玉璜说完叹了口长气。
老人也跟着叹口气:〃人心不古,难得有你这副悲天悯人的好心肠。〃老人摇头走进房间,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叠钱,〃孩子拿好。〃玉璜惊呆了,她不敢相信那一叠钱属于自己。老人把钱塞到玉璜手里说:〃其实这玉石很值钱,不过家里只剩下五千块钱,不然我会多给的。〃玉璜半信半疑,手颤抖着把钱塞进贴胸的兜里。她从厨房拿出抹布,麻利地抹桌上的灰,老人制止她:〃灰今天抹了,明天还会落下,何况到最后人也是要变成灰。〃老人很感慨,有些恍惚,朝玉璜挥挥手:〃你还有几十里路赶,快回家吧。〃
〃扑咚〃,玉璜给老人跪下,她用这种古老的方式感谢老人的古道热肠。老人扶起玉璜,玉璜起身后,看见老人脸色凝重,似乎有什么事有求于她,玉璜好生奇怪,不由地多问了句:〃你老人家还有什么事?芽〃老人直搓手里的玉石,就是不说话,那一刻的气氛很滞重,空气也凝固了一般,玉璜受不了又催问一句,老人脸瞬间变得灰白,低垂着,过了许久,才嗫嚅地吐出:〃我,我想摸一下……〃老人的话犹如一颗石子甩到平静的湖面,玉璜的脸红起来,心乱了。
这话语,玉璜听到过多少次了。她每次上县城搭拉煤车,她宁愿多招几次手,也不愿搭年纪大的司机的车。也许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上年纪的人原来充满善良,现在这种人也变坏了,见到女人就爱占便宜。玉璜虽然结婚生子,三十多岁了,其实一点都不老,像二十刚出头般水灵,脸红扑扑的,特别是两道柳叶眉,根儿黑得发着晶亮,一口结实洁白的牙齿,一露齿给人灿烂的感觉。年轻的司机见到她,老实的窘迫的开着飞车;伶牙俐齿的被玉璜冷冰冰美艳脸孔镇住,寻思着只能开个不咸不淡的玩笑。年纪大的就是大滑头,见到玉璜开始吹天南地北的趣事,若你仰头目光中含着敬佩,他就转个口风,吹自己过五关斩六将的艳遇,你臊红了脸,就上了他的圈套,他的手就会去摸你的大腿。玉璜遇到过这种情况,当然她不会吃这哑巴亏,玉璜尖着嗓子叫:〃放下你的爪子,你的脸我记住了,你的车牌号我记住,你再敢动一下,老娘明天敲断你的腿。〃司机走南闯北,见识多,其实也是欺弱怕硬的角色,玉璜靠这泼辣劲,保持了清白,上县城一招手,司机乖乖地带她。
面对老人灰白低垂的脸,玉璜忐忑不安,她从老人眉宇间看到了菩萨的善良,这让玉璜想起她的外祖父,外祖父真称得满脸一团和气,就像无锡的泥人阿福一样,玉璜不相信如此菩萨心肠的老人会生出龌龊,假如有,玉璜是清白人,宁不要钱,也不会做出下作勾当事。她凛然看着老人,老人不敢仰视玉璜的目光,只能嗫嗫嚅嚅地说:〃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我想摸摸脚啊。〃老人满脸的痛苦,发出一种悲怆的呼喊,玉璜心软了,她点点头。
温暖多肉的手在玉璜的脚底以一种缓缓的节奏轻轻地摩挲,玉璜先是感到一阵麻痒痒的感受,要不是老人是一陌生的男人带给她害羞的压抑,她也许会笑起来,玉璜小时候就是怕痒的孩子。老人的拿捏顺着腿使全身筋筋骨骨快活舒展润滑起来,玉璜不由地春情荡漾,她把那温热的手当作黑皮的手在抚摸她,她舒服快活极了,她扭着身发出声声尖叫,是几粒冷凉的水珠制止了她的心猿意马,她意识到自己置身何处,脸红了不好意思睁开眼,这时冷凉的水一滴一滴连续不断落在她的脚背,玉璜忍不住睁开眼,她看见老人泪流满腮。〃你哭了?芽〃玉璜惊诧地问。老人抹去泪水很苦涩地笑笑,那抽动的脸在玉璜眼里比哭还让人心酸。老人说:〃看到你让我想起女儿,我给你讲个故事。〃有一家人夫妻相敬如宾,添了个如花的女儿,家里是燕燕呢呢笑声不断,不知是天妒还是命薄,女儿两岁时她的母亲死了惶惶父女俩相依过日子,最难熬是半夜女儿醒来哭喊着要妈妈,奶声奶气像把尖刀剐着父亲的心,心都搅碎了,女儿哭,当父亲的也哭,光哭不是办法,当父亲的变着法儿哄女儿,有次无意中触抚女儿的脚心,女儿哭声停了,白嫩嫩的脸上露出笑窝窝。多少年了,形成习惯,女儿临睡前非要父亲抚摸她的脚,她才睡得安稳,父亲一天不拿捏女儿的脚女儿就六神无主,夜不能寐。小鸟终于长齐羽毛,开始飞了,飞到隔山隔海的外国去了。想女儿的日子是牵肠挂肚的日子,父亲想得整夜睡不着觉,半夜三更把枕头当作女儿的脚拿在手里捏啊,抚摸着。说到这里老人泪水又簌簌地流下来。
玉璜知道老人说的是自己的故事,她的眼圈红了,心里很酸。老人是棵树,是棵得不到亲情滋润的孤独的树,枯枝败叶在风中凋零,静静地等待着死亡,老人的今天,也就是自己的明天,儿子大了,也会像只鸟儿飞走,她也会像老人一样在孤寂中盼着儿子归来。可怜天下父母心,玉璜想到这里,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沧桑感受,不由地说道:〃你就把我当女儿吧,要是我不能来县城,你就到乡下散散心,落星坳可好玩哩,春天的时候,桃红杏白,满山遍野,秋天,光秃秃的枝干上,柿子像红灯笼样吊着,老远地望,嘴就馋。〃老人笑着说:〃我嘴不馋。〃〃那是你们城里人好东西吃多了,我说乡下好玩,空气好,山坳里有数不清鸟儿,啾啾啁啁地叫着,有竹鸡,有像梅花鹿般的麂子,精灵样跑得飞快。〃玉璜充满激情地描绘着,老人乐呵呵地听着,满脸的皱褶都在笑,伸出手抚摸着玉璜的头,嘴里喃喃地说:〃我又添了个乖顺的女儿。〃说着忽然老泪纵横。
玉璜把脸埋进黑皮的怀里,黑皮睡了,睡得很沉打着呼噜,月光从窗棂里射进来,埋在黑皮怀里的玉璜脸上水水的,那是泪。玉璜也不知道眼窝今天怎么那么浅,容不下一滴泪,她摸着黑皮坚实的胸肌,泪就无声地淌下来,她有种预感,她带回的五千块钱也许是灾难的开始,因为黑皮抱着那沓钱,直捶脑袋,对她叙述的老人的遭遇他只是哼了几声,亲情敌不过金钱,这是多么悲惨的事啊。玉璜像头小猪,拱着黑皮的胸,她有满腹的话要对黑皮说,黑皮哼了声,翻个身又打着呼噜。
玉璜绝望了,她的心很乱,在她心情非常糟糕时,她惊诧地张大嘴,她听到一种声音,一种汩汩流水的声音,那水从她脚底向她四肢百骸中流淌,那流淌的水好冷好凉,玉璜顿时冷颤战抖灵魂游离身体,在抽搐中扭曲逐渐发硬,变成冰坨。
玉璜醒过来时,她躺在县医院的病榻上,在丈夫黑皮的眼里,玉璜除掉脸色有点蜡黄外,她和平常一样,两根柳叶眉,根儿黑得发亮,一口洁白的牙齿一露齿给人灿烂的感觉。医生是讲科学,不带感情色彩的,做出结论:玉璜没病。这是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之后得出的结论,抽血、验血、B超、CT扫描、心电图,甚至召集各科主治大夫进行会诊,他们从所有检查从各方面从不同角度充分发表意见,证明了玉璜身体健康,一切指标正常。
结论出来了,很让医生丢脸,玉璜没病。她昏迷了三天三夜才苏醒,这是事实,遇到这种谜一样的难题,医生虽然手足无措,只能实事求是在诊断书写上:身体健康,建议留院观察,请省城专家会诊等字样。
看了诊断书,黑皮很高兴,玉璜没病,涌到嗓门的那颗焦虑的心该落到肚里。医生走后,黑皮揣摩着医生的话,越想心里越害怕,医生说的是鬼话,玉璜没病,能昏迷三天三夜,让一个大活人变成冰坨坨,医生是给病人家属吃宽心丸,这事儿明摆着,玉璜肯定得的是绝症,没救了。想到这里,黑皮的眼一阵发热,两行泪,无声地淌下来。
蝈蝈这几天一直陪着黑皮照顾玉璜,见黑皮流泪,忙宽慰地说:〃你不要瞎想,医生的话不会错,那么多精密机器检查,有病会查不出?芽依我看玉璜是遭上了孤魂野鬼,咱落星坳古坟一座连着一座,阴气太重,多少年来的阴魂投不了生能不急,女人本来阳气不足,被飘忽鬼魂缠上打针吃药也是白搭,我看得把黄婆婆请来。〃
黄婆婆不是落星坳人,名气在乡下非常响,黄婆婆会念咒画符舞桃木剑捉鬼,黑皮曾听村里老一辈人讲,黄婆婆不是凡人是天上星宿,焰火旺着,孤魂野鬼见到她躲得远远的,就连一心参禅悟道的狐仙也怕黄婆婆的画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