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记-第2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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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野六年来从未有如今日这般恣情纵意,仿佛樊笼中的鸟儿重归自然,枷锁尽脱,哈哈大笑道:「从今往后,咱们终于可以泛舟大海,牧马南山,再不管他天下大事了!」
但想到纤纤母子,心中登时有是一阵锥心似的愧疚难过,忍不住回眸北望。奈何天海茫茫,云遮雾挡,早已看不见南荒。这些年来穷尽心力,实现蜃楼之志,为的便是能有今日:一旦真的离开,却有五味交织。
雨师妾知他心意,嫣然一笑,柔声道:「仙界虽好,却不比人间让人牵挂。等找到了『回魂草』,办妥鱿鱼之事,咱们就即刻回去吧。」
拓拔野摇了摇头悲喜填膺,道:「天下安定,四海升平。纤纤治世只能远胜于我,又有二哥、少昊等人倾力辅佐,我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只是青阳……」心下刺痛,半晌才黯然道:「青阳年纪尚幼,也不知能否负起黄帝重托?」
话音未落,忽听身后哭声清脆,一个懊恼地叫道:「爹,娘,你们快来哄哄她,这臭丫头又哭鼻子,吵着要回北海找她娘了!」
两人转头望去,苍鹫尖啼,驮着一个十二岁的俊秀少年疾速飞来,正是泊尧。怀中抱着一个秀丽可爱的六岁女童,不管他如何威逼劝慰,只顾伤心地抹着眼泪,嘤嘤哭泣。
龙女翩然飞掠,将她抱在怀中,不住地温言细语,安抚轻吻,才逗得她渐渐破涕为笑。
泊尧道:「臭丫头,不是要回北海么?干嘛冲我娘撒娇?」见龙女娇嗔薄怒,抬手佯打,急忙低头驭鸟疾冲,回头扮了个鬼脸,笑道:「爹,你瞧娘这般偏心,也不好生管管……」话音未落,臀部已被拓拔野气浪扫中,疼得哇哇大叫。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下却是说不出的怅惘难过。这女童晏小真乃是蚩尤与晏紫苏之女,与其母相依为命,在北海鲲腹中住了几年,半个多月前才受紫苏所托,将她认作义女,代为养育。
龙女怜其身世,倍加关爱宠溺。泊尧盛行淘气捣乱,看似对她大呼小叫,甚不客气,实则也颇为喜欢这个新来的妹妹。是以虽只半月,她已将他们当作了新的家人,只是偶尔想起母亲时,还会情难自禁。
晏小真骑在鸟上飞了一夜,又哭了半晌,早已累了,被龙女这般抱着抚慰,大觉舒惬,呵欠连天,过不片刻,便搂着她的脖子沉沉睡去。
龙女抚摸着她的后背,想起蚩尤,不由又是一阵凄恻,叹息道:「咱么找遍了灵山、北海,都不见那『回魂草』,倘若连这里也没有,那可真不知……真不知何处方有了!」
拓拔野心潮汹涌,摇头道:「我既然答应了晏国主,让鱿鱼魂魄重聚,起死回生,就一定要做到。即便找不到『回魂草』,即便十巫也束手无策,至少还有『种神诀』和『回光阵』可以一试。一年也罢,十年也罢,百年也罢,总能找到法子。」语气虽缓,却是斩钉截铁。
雨师妾嫣然一笑,抱紧怀中熟睡的女童,柔声道:「我的夫君是天下至尊,一言九鼎,说过的话自然一定会办到。」
当是时,狂风鼓舞,白云尽散,诸夭之野尽呈眼底。泊尧骑鸟当下俯冲,惊呼连连。
千里原野地势各异,变化出各种截然不同的地貌,丘陵起伏,山林密织,沙漠茫茫,沼泽连天。盆地广袤,雪上高耸……仿佛数百万里大荒,全被浓缩在了此处。放眼望去,景物或瑰奇,或雄伟,或苍凉,或秀丽,让人目不暇接,神摇意夺。
泊尧大喜,笑道:「爹、娘,这里好玩得紧,咱们就在此处安家吧,别天南地北地到处飞啦。乔迁之喜,一切重新,我也得改个与此地相符的名字。」
沉吟片刻,拍手笑道:「是了!这里叫『诸夭之野』,『夭』者,美丽之物也,与『昌』的意思差不多,那我改名就叫『昌意』吧!」也不等拓拔野、龙女回答,便骑鸟疾冲而下,纵声长呼到:「诸夭之野,昌意来也!」
拓拔野、龙女摇头微笑,精神也为之一振,骑鸟急追而下。
朝阳灿烂,遍海金光。仓鹫欢啼着冲过雪山,掠过心莲海,绕过无忧谷,贴着繁花似锦的茫茫原野,朝着一片明镜般的碧湖冲去。
狂风鼓荡,湖上涟漪荡漾,仓鹫贴水疾冲,顺势抓起一条飞跃的银鱼,又欢啼冲起。泊尧纵声呼啸,径自驾着它朝远处飞去了。
放眼望去,烟波浩渺,莲花摇曳,风中尽是扑鼻幽香,拓拔野尘心尽涤,这些年来的愁闷烦恼也全部一卷而散,笑道:「是了,此地清水鱼多,最是适合白龙鹿横行肆虐。」
还不待将它解印而出,忽听身后欢嘶怪吼,两匹形如白狐、背生双角的怪兽破浪腾空,朝他双双冲来。拓拔野「啊」的一声,又惊又喜,大笑道:「霄昊、星骐,别来无恙!」
当年九嶷山下,他被帝鸿、女魃联手偷袭,坠入地渊,只道这乘黄兽也已惨遭毒手,想不到相隔十年,天翻地覆、沧海桑田。竟会在此时此处意外重逢,心中欢喜自不待言。
乘黄兽欢嘶扑腾,湿漉漉的舌头朝他脸上交相乱添,又咬住他的衣襟,争相朝东拽去。拓拔野哈哈大笑,方一转头,周身却如被雷霆所击,瞬时僵凝。龙女亦微微一怔,嫣然一笑。
但见大风扑面,莲叶起伏,一叶小舟从右侧悠悠荡出。船上侧立着一个白衣女子,素手斜握着几支碧绿的莲蓬,衣袂鼓舞,阳光照在她清丽绝俗的脸上,笼着一重淡淡的七彩光晕。
澄澈的秋波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二人,双靥霞涌,惊讶、羞涩中,又仿佛带着说不出的喜悦和惆怅。
仓鹫盘旋,小舟回荡。无边无垠的碧空中,飘着朵朵白云。诸夭之野的初夏,荷花连天盛开,美丽如画。
尾声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海风炎热,无边无垠的海面泛着白光,惨碧的波浪轻轻摇曳。南边突然平空响起一个惊雷,滚滚乌云瞬时间从海平线翻腾蔓延。
一个柚木船破浪前行,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站在船头,迎风而立,手握千里镜,向东南方向眺望,满脸剽悍英武之色,高声道:「戚老大,你看见了没有?」
十二个桨手听了齐声大笑:「少城主,你也忒性急了。哪有一处海便收获的?」那少年皱眉道:「为了找它,已经出海七次,每次都是空手而归,怎不让人着急!」
舵手道:「城主,浪开始大了,只怕是有风暴。」少年道:「不妨事。大伙儿将旋翼合拢,倘若风暴一来,便立即圆舱。」话音未落,海面忽然狂风大作,一阵激浪卷来,险些将桨船掀翻。
舵手大叫:「圆舱圆舱!」少年喝道:「且慢!」脸上藏不住兴奋之色,沉声道:「转舵正坤位,收桨,平衡船身,原地待命。」
船身缓缓调掉转,在汹涌的海浪中跌宕浮沉。众人四下转望,在苍茫的海面上屏息搜寻着。雷声更盛,乌云涌动,覆盖了整个天空,顷刻间,海面暗如黑夜,波涛汹涌。偶尔划过一道雪亮的闪电,将天地映得惨白。
海浪一浪高过一浪,船身摇摆越来越剧烈,众桨手虽饱经风浪,还是不自禁地面色发白。少年镇定自若地站在船头,目光如炬,衣袂飞舞,竟无丝毫惧色。
突然,远处海浪如裂,激起冲天巨浪,众人齐声惊呼,闪电一亮,天地一片雪白,只见一只长达四丈余的青色怪兽从海中破浪而出,引颈长啸。
那怪兽在二十余丈高的空中霍然张翼,状如海蛇,长三丈余。背鳍尖锐如刀,头有两对犄角,肉翼巨大。蓦然甩颈张口,獠牙交错,红信吞吐。舵手失声大叫:「裂云狂龙!」
少年大喜,举弩搭箭,「嗖」的一声,金刚矢闪电般射入那怪兽的右眼,鲜血激射。裂云狂龙纵声咆哮,张翼贴海疾掠,少年喝道:「别让它跑了!」嗖地又是一箭,将其左眼射中。
众桨手运桨如飞,柚木船疾速向怪兽冲去。
裂云狂龙「哗」地沉入海中。就在柚木船距离怪兽仅十数丈之距,那看似奄奄一息的怪兽突然狂吼跃起,两翼奋力伸展,半空屈弹,闪电般朝那少年猛冲下来,其势汹汹。
以此高度、重量,这般冲将下来,直若泰山压顶,立时要将这柚木船击得粉碎!
众人大惊失色,连忙转舵。少年喝道:「合舱,下潜!」在舷翼合拢之前,他又「刷刷刷」连射三箭。
怪兽双目俱盲,四下风浪又极大,听不见连珠箭破空之声,腹部立时连中三箭,虽不致命,却也颇为痛楚,冲势顿减,拍翼狂啸。
柚木船迅速合拢为密封潜艇,疾速下沉,朝前冲出十余丈远。
那怪兽咆哮飞腾,两翼连续猛击海面,波涛剧荡,登时将柚木船从水中高高掀起两丈余高。接着长尾呼啸破舞,「轰」的一声,断板横飞,坚硬的柚木船竟被它硬生生撞裂迸爆。
众桨手眼前一黑,从船中抛飞而出,接二连三地坠入惊涛之中。
少年大怒,猛地从船中跃起,踏浪疾行,右手从腰上反拔出一柄四尺长的弯刀,左手自后背抽出一根六尺长的伸缩钢棍,刀柄与棍头对接,并成一杆十尺长的大刀。
裂云狂龙嘶声狂吼,巨尾摆舞,朝他当头猛撞两下。少年踏浪高高冲起,堪堪擦着巨尾冲跃到它头顶,纵声大喝,奋力朝妖兽颈上斩落。妖兽双目尽盲,不能视物,但感到那锋锐无匹的杀气,惊吼连连,胡乱摆尾。
刀光一闪,鲜血激贱,裂云狂龙悲声狂吼,大浪滔天。大刀刀锋夹在它颈骨之间,再也不能斩下半分。
少年立时撤手,朝前翻越,堪堪避过它巨尾袭击,翻身骑在它的头颈上,重重撞入汹涌的海浪之中。波浪激溅数丈高,十余丈外的柚木残船急剧摇荡。
这几下一气呵成,兔起鹘落,众桨手各自抱着沉浮跌宕的船板,漂浮海中,瞧得眼花缭乱,都忘了喝彩。直到瞧见他压着怪兽一齐冲入波涛汹涌的大海,这才欢呼叫好。
掌声刚响起,波浪四涌,裂云狂龙又冲天飞起,那少年死死抱住它的犄角,又手拔出一柄短刀,挥臂扎入怪兽犄角间的软肉。
此处正是裂云狂龙大脑与神经中枢所在,剧痛若狂之下,怪兽震天嘶吼,奋力将少年甩飞开来,张翼甩尾,朝着北边摇晃飞去。
众桨手大急,抱着浮板叫道:「少城主,莫让它逃走了,城主的伤势就全靠这颗龙珠了!」
少年大喝着破浪冲出,死死抱住那怪兽的长尾,任它如何飞甩横舞,再不松手。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转眼间一人一兽已贴着惊涛冲出数里,众桨手的叫喊声渐渐听不清了。
少年借着那怪兽长尾朝前抛甩之际,猛地腾空飞起,高高越过它的头顶,顺势抓住卡在它颈骨的大刀刀柄,喝道:「滚你***紫菜鱼皮!」绕着它的脖梗儿朝下一旋,「咔嚓」一声,登时将裂云狂龙头颈生生斩断。狂龙无头之躯在半空展开巨翼,胡乱扑扇了片刻,鲜血狂喷,这才从空中重重掉落。
少年冲落而下,麻利地挥刀插入它的肝脏,剜出灵珠,又驭风破浪而起。当是时,一道人影倏然踏波冲来,「嘭」地将他撞落水中,一把抢过灵珠,咯咯笑道:「多谢阁下拔刀相助,送我龙珠。」宛如一朵紫云,翩然飞掠。
那少年从海中湿淋淋地冲跃而出,又惊又怒,喝道:「你是谁?竟敢抢我之物!快还我!」腾空急追。
那人速度奇快,向右一飘,霎时间一冲出十余丈远,回眸咯咯笑道:「谁说这是你的东西啦?是你养的么?我追它了三天三夜,有本事你也来追我三天三夜啊……」
闪电一亮,照得天海俱紫,也照亮了她的如花笑靥。
少年周身剧震,竟像被雷电当头劈着,呼吸窒堵,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这张笑容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难道自己竟在哪里见过她么?心中突突狂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紫衣女子也像是突然怔住了,灼灼凝视着他,双颊晕红如醉,神色古怪。
「轰隆隆!」雷声滚滚,少年蓦地醒过神来,继续驭风追掠喝道:「妖女!快把龙珠还给我,我要用它救我爹!」
紫衣女子眉梢一挑,嫣然笑道:「原来是个大孝子。可惜我没爹没娘,没讨厌孝子了,偏不给。」左闪右闪,穿掠与狂涛骇浪之间,倒像是在故意逗弄他一般,也不着急逃脱。
少年从未被女子这般戏耍,又急又恼,几个起落,冲到她身边,伸手往她肩上抓去,喝道:「给我!」岂料紫衣女子也不闪躲,嫣然回身道:「有本事你就来拿呀。」突然将湿淋淋的酥胸朝前一挺。
少年五指顿时抓到她的柔软的双峰上,面红耳赤,连忙将手收回,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紫衣女子一怔,咯咯笑道:「你这人真有趣死乞白赖地跟着人家,赶也赶不走。可是便宜送上门,有偏生不敢占。原来你不是大孝子,是个大呆子。」
声音娇柔悦耳,尤其那「大呆子」三字,温柔缠绵,听得少年「怦怦」心跳,面红耳赤。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爪虚长半空,颇有尴尬。紫衣女子大觉有趣,踏浪抢前一步,挺胸相迎。少年「啊」的一声,连忙连退几步,状甚狼狈。
紫衣女子笑道:「大呆子,你既然不敢碰我,又老跟着我干吗?」脸容俏丽,衣嗔亦喜,少年心猿意马,凝神喝道:「少废话!快将龙珠还我!」
紫衣女子「扑哧」一笑,将龙珠塞入他的手中,柔声道:「呆子。给你就是,这般凶巴巴的干吗?」眼波温柔如水,笑靥美丽如花,少年目眩神迷,脑中一片混乱,越发觉得此情此景放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突然念力一动,只觉一丝妖异凌厉的杀气闪电而至,胸前剧痛。心下大骇,低头望去,之间一只七彩的甲虫,似蝎非蝎,荧光炫目,钻入自己左胸之中。待要伸手去拨,已然不及。
少年惊骇之下,真气聚集心脏,想要将那甲虫逼震出来,但方甫用力,便觉万箭钻心,疼得几欲晕去。
他猛吸一口气,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吼道:「妖女!你!你!」说了几个你字,便觉胸肺剧痛不能忍抑,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咯咯笑得花枝乱颤,道:「呆子,你知道这虫子是什么么?叫做『两心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