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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5部分

李自成 作者:姚雪垠-第445部分

小说: 李自成 作者:姚雪垠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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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闯王点点头,说:“看起来,他这一宝是押在你的身上啦。你已经答应了么?”

  “我还没有答应。我说这事太大,让我再同几个亲信商量商量。我还说,我虽然原是八大王那边的人,可是自从去年冬月间来到闯王这里,闯王待我恩重如山,人家亲叔伯兄弟犯了罪就推出斩首,我犯了死罪不但饶了一命,还蒙他推心置腹,重用不疑。如今要我拿三千两银子就出卖闯王,我的良心实在说不过去。马三婆的侄儿说:‘你在李闯王这儿不过是个小校,一投诚就成了将军,前程无量,荣身耀祖,还不便宜么?你还想什么呢?难道你瞧不起游击将军也是朝廷的堂堂武官?’我说,‘屁!乱世年头,你别拿官位来打动老子的心!这几年跟着八大王南杀北战,老子见过些大世面,也亲手宰过几个朝廷的堂堂命官。说实话,我根本不把这职衔放在小眼角。如今宋寨主自己还不是朝廷命官,答应保举我做游击,哼,巡抚大小给的札子①在哪儿?我可不愿意买后悔药吃,不愿意画饼充饥!’他听了我的话,就说他回寨去向宋寨主回话,保举游击的事决不会落空,只要我答应帮助宋寨主袭破老营,要银子有银子,要官有官,一切好说。闯王,夫人,我看宋寨主明天早晨一准差他再来,定会满口保我黑子红瓤②,不惜加官加银,掏大价钱买我。我特来请示:是不是明天就佯装答应?”

  ①札子——明、清时代,委任状叫做札子。

  ②保我黑子红瓤——意思是保我一定如意。西瓜不熟,子是白的,好西瓜多是黑子红瓤。卖西瓜的常对买主说:“我保你黑子红瓤。”就是说这个西瓜确是熟的,子是黑的,瓤是红的。

  闯王问:“你今晚来老营,有人知道么?”

  “我只带一个亲兵,装作到山口巡查,从小路来的老营。”

  “如今万万不能给宋家寨知道你是反间之计。倘若事不机密,你就要吃他们的大亏,咱们想将计就计也瞎了。”

  “请闯王放心,我看他们并没有疑心。”

  “好,既然这样,明天你就答应。你务必弄清楚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来偷袭老营,共出动多少乡勇,宋文富是不是亲自前来。吉元,要是能引虎出山,把宋文富兄弟诱到老营寨外,就不难把他们活捉过来。宋家寨是插在咱们肋巴上的刀子。捉到他们,就能够破宋家寨,纵然破不了,也不能为害了。”

  “闯王,宋文富已经死心塌地同咱们为敌,像吃了迷魂药,一心来破老营立大功,诱他到老营寨外不难。只是我那里只有二百弟兄,力量单薄……”

  “你身边人手少,不用担心。到时候,老营的人马全出动,由我亲自指挥,决不会让他漏网。如今要紧的是不要叫宋文富看出你的破绽,不要得罪马三婆,引起她的疑心,还要千万哄住马二拴,玩得他在咱们手中陀螺转。明天你不要再来老营。我派尚神仙明天上午去你那里为弟兄看病,你把话悄悄告诉他好了。”

  王吉元不敢在老营多耽搁,仍从小路回去。整个商洛山所处的危险局势他不十分清楚,也不愿多打听,他认为天塌下来有闯王顶着,他自己奉命活捉宋文富,只要把这个活儿做好,也不枉半年来受闯王另眼看待。听了闯王的指示,他要活捉宋文富的信心更强了。

  但是,在王吉元走后,李自成很觉放心不下。有很长一阵,他坐在小椅上,同高夫人相对无言。从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义军同宋家寨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直到上次官军进犯,宋文富兄弟还抱个站在高山看虎斗的态度。直到五天以前,自成还想同宋家寨敷衍一时,用田见秀的名义给寨主宋文富写了一封书信,说明义军志在剿兵安民,诛除贪官污吏,愿与宋家寨和好相处,各不相犯。宋文富当即回封书子,也假意说些好听的话,申明他决不与官府勾结。现在这个宋文富受了官府商州守备之职,倘若纠合乡勇很多或放一部分官军假道,老营岂不危险?

  沉默了很长一阵,高夫人说道:“说来说去,豪绅大户总是同官府同根连枝。宋家寨一向不敢得罪咱们,只好心里怀恨,脸上挂笑。如今宋文富见官军人多势众,又许他官做,怎能不趁机动手?幸亏咱们早就猜到他会有这一手,暗中做些安排。如今老营这点人马,再也不能随便派往别处啦。”

  李自成点点头,没有做声。他从怀里把李友的非常潦草而简单的书信掏出来,凑近灯光,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看,想从字里行间多看出一些问题。高夫人望望他的病后虚弱的脸色,生怕他会劳复,低声说:

  “已经半夜啦,你还不上床歇息么?”

  停了一会儿,闯王转过头来,语气沉重地说:“如今是四下起火,八下冒烟。我很担心,石门谷的乱子会闹大。万一那里闹出大乱子,怎么好呢?”

  高桂英的心中也有同感,但是勉强微微一笑,小声说道:“看你,专会往坏处想!汝义这个人心眼儿活,机灵非常,不像李友那样红脸汉,动不动发起火性,只会走直路,不懂得见机行事,该转弯就转弯儿。只走直路,难免不一头碰到南墙上。同杆子们在一起,没有几副面孔和几个心眼儿能行么?有时做婆婆,也有时得做媳妇!再说,本来不是派他去做婆婆,他倒以婆婆自居。前天就有人告我说他到石门谷以后同杆子们处得不好,一则我想不出什么人可以替换他,二则一时事忙,所以没有多在意,也没敢告你知道。我想,只要子宜一去,找到窦开远他们几个管事人,话是开心斧,照理路劈解劈解,又有你的亲笔书子,众怒是会平息的。”

  闯王站起来,说:“但愿石门谷在五天以内不出大乱子,让咱们一心一意地杀退官军!”

  他走到院里,挥手使李强等都去休息,独自在院里踱了一阵,闷腾腾地回到屋中就寝。他刚刚睡熟,刘体纯就从马兰峪来到老营。马跑得浑身淌汗,一片一片的湿毛贴在皮上。他不仅是奉命来接受作战机宜,也是来向闯王和高夫人面禀紧急军情。高夫人被一个值夜的女兵唤醒,慌忙来到院里,向体纯小声问了几句,感到情况紧急,就去把闯王叫醒了。



李自成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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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李自成毕竟是久病初愈,经不起劳累。昨天第一次骑马出寨,在崎岖的山山谷谷中颠簸半日,晚上又熬到三更以后,所以睡在床上,只觉得浑身酸困,尤其两胯和腰部特别困疼。为着不使桂英为他操心,他没有发出来一声呻吟。加上心中有事,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折腾很久,才开始矇眬入睡。正在梦中同官军厮杀得难分难解,听有人在耳边呼唤,他忽地坐起,一边探手抓到花马剑,一边带着睡意问道:

  “什么事?是官军进攻了么?”

  “不是,是二虎来啦。”

  自成怔了一下,完全醒了,把手中的宝剑往床上一扔,自己也觉得好笑。他正要下床,刘体纯已经进来,躬着身子说:

  “闯王,你不用起来。听了你的指示,我马上就赶回马兰峪。”

  自成虽觉浑身酸困,但还是跳下床来,问道:“我叫你抽出四百人增援白羊店,已经去了么?”

  “已经动身了。”

  “夜间官军有什么动静?”

  “据探子报称,黄昏时候从潼关又来了六百官军,连原有的算起来,在商州共有三千七百人。抚台行辕的人们扬言说,还有五千官军将在一二日内从河南开到。一更时候,又有五百多官军开出商州西门,去向不详。今日午后城里传说宋文富已经受了商州守备之职,同官府合成一气,答应官军假道。我很担心这五百多官军是潜往宋家寨去的。要是果然如此,不惟老营须要小心,我在马兰峪也会两面受敌。”

  体纯把夜间所得到的军情禀报一毕,等候着闯王说话。但自成并没有立刻做声,却站在灯下低头盘算。沉默一阵,他望着体纯含笑问道:

  “如今你手下连马夫算上只有五百多人,你打算如何迎敌?”

  “倘若官军从商州来攻,我就凭险死守。马兰峪的寨墙很好,布置得也挺周密。只要我刘二虎在,决不使敌人攻占马兰峪。”

  “要是宋文富从你的左边过来,抄断你的后路呢?”

  “现有王吉元率领二百弟兄防备宋家寨。请闯王再派三百人去帮助他。死守山口。只要宋家寨这条路敌人过不来,我的后路就不会断。”

  闯王收起笑容说:“如今咱们老营也空虚。倘若宋家寨让官军假道,不惟马兰峪后路会截断,老营也有危险。我叫你来老营没有别的指示,就是当面告诉你:必须赶快从马兰峪向后撤,死守野人峪。宋家寨从前吃过官军大亏,纵然宋文富官迷转向,不顾利害,决心同咱们作对,我看他未必肯答应官军假道。不管怎样,我现在正用计对付宋文富这个王八蛋。倘若我的计被他识破,你已经撤到野人峪也就不怕他抄断后路。只要你能守住野人峪,同老营容易呼应,一旦宋家寨出动人马,就好对付。”

  “马上就撤退?没有看见官军的影子就往后撤?”

  “对,撤。一定要在官军进攻之前就撤退,免得临时且战且退,乱了脚步,还受损失。”

  “这半年我们把马兰峪的山寨修得很坚固,丢给官军……”

  “你们在撤退之前,把寨墙拆毁,不要留给敌人。人手不够,就叫附近老百姓都来拆,把乱石堆在路上。如今火药很金贵,不许放迸①。撤到野人峪以后,官军来攻只许你施放炮火弩箭,或用滚木礌石打他们,却不许你出战。等到明远在武关一路取胜,我自然会下令出击,还要亲自督战。到那时你杀得越猛越好,让你一直杀到商州城边。”

  ①放迸——即用火药轰毁寨墙。详见《李自成》之一第25章。

  刘体纯完全猜出了闯王的作战意图,不禁心中一宽,从眼睛里闪出一丝笑意,说道:“闯王放心,我一定坚守野人峪,万无一失。”为着军情十分紧急,他当即告辞,到老营大门外同亲兵们上马走了。

  离天亮还早,公鸡才叫头遍。高夫人劝闯王再去床上睡一阵,但是他摇摇头,皱着眉头在房里徘徊。过了会儿,高夫人又劝他躺下休息。他停住脚步,看见身边没有别人,脸色沉重地望着夫人,悄悄问:

  “你看,宋家寨会不会让官军假道?王吉元是不是受了宋文富的骗?”

  高夫人回答说:“咱们宁可多向坏处打算,多加提防,不可有一分大意。”

  自成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他心中暗想:如今诸处需要兵力,而兵力如此单薄,倘若有一处失利,商洛山中的局面就会不堪收拾。忽然,他想到吴汝义去石门谷的事,非常盼望他此行顺利,把一场风波平息,但是又担心会生出意外变故。他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躺到床上,等候天明。过了不久,乌鸦开始在树上啼叫,窗色泛青。他一跃而起,跳下床,匆匆漱洗完毕,正要亲自去找老医生谈件事情,忽听见一阵纷乱的马蹄声来到了老营门外……

  许多天来,郝摇旗防守在山阳附近。那儿只有一千多官军,并没有力量进犯,而义军也没有力量进攻山阳城,暂时平静无事。摇旗总觉得自己不被重用,心中郁闷,常常喝酒骂人。昨夜忽得闯王派人传令,要他火速带一部分人马开往智亭山,并在队伍出发后亲来老营听令。他知道郑崇俭于几天前到了武关,大批官军已经出了武关向商洛山区进逼,白羊店十分紧张,所以听到闯王传谕,想着一定是闯王派他去抵御郑崇俭,不觉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猛拍了一下大腿,说:“好啦,闯王到底认识咱郝摇旗是一个有用的人!”至于为什么派他去智亭山而不去白羊店,他开始也觉得有点奇怪,但随即他猜想一定是因为闯王认为智亭山是通往武关和龙驹寨的咽喉,主将驻守这个地方才容易两面兼顾。他立刻点齐三百精兵交给一个偏将,自己便连夜往老营来了。

  郝摇旗一到老营的大门外边,一片肃静的气氛登时大变。他平素不拿架子,吊儿郎当,不如意的时候动不动骂人打人,而高兴的时候又不管对什么人都要开玩笑,只有对闯王、高夫人和刘宗敏等极少数几个人比较规矩。这时他看见人就亲热地打招呼,粗喉咙大嗓子地骂两句。双喜、张鼐和一大群男女亲兵正在大门外分作两团练武功,他笑着骂道:“你们这些姑娘、小伙子,平日不用功,清早只会他妈的睡懒觉,如今要打仗了才练武艺,这可不是临上轿时才缠脚么?中屁用!”一句话,逗得满场的姑娘和小伙子哈哈大笑。而他就在笑声中向院里走去,脚步踏得地皮冬冬响。

  闯王迎到天井里,拉着他的手说:“摇旗,你来得真快!人马都动身了么?”

  “人马已经上路啦。怎么,马上要厮杀么?”

  自成点点头,拉着他走进上房,说道:“摇旗,又得你辛苦一趟。”

  “辛苦?咱当武将做的就是这号买卖,一到打仗的时候就精神来啦。嫂子,你说是么?”郝摇旗转向笑着迎他的高夫人问。

  高夫人一边替他拉小椅子一边说:“锣鼓已经响起来,这出武戏就等着你唱啦。”

  坐下以后,自成说:“摇旗,目前这个大战是咱们在商洛山生死存亡之战。听说郑崇俭将到桃花铺,南路的官军就由他亲自督战……”

  不等自成说完,摇旗就接着说:“我操他姓郑的八辈儿老祖宗,让他狗日的亲自来试试吧,没有便宜叫他捡!”

  自成笑着说:“老弟,你也不要大意。这次郑崇俭调集了一万多人马,其中有从榆林调来的两千边兵。从西安、三原各地调来了三千多训练有素的人马,不可等闲视之。要杀退他们的进犯,须要经过几场恶战,并非轻而易举。”

  “屁!榆林来的边兵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我知道他们一顿能吃几个馍,刀砍在身上一样流血,并不是铜头铁额,刀箭不入。难道他们手里拿的刀能够杀人,咱们手里拿的刀只管切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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