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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5部分

李自成 作者:姚雪垠-第495部分

小说: 李自成 作者:姚雪垠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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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可成是这三百人的领队将官,手执小令旗走在前边。当他面朝着将台时,他随时依照李过手中的旗号指挥部队;当他背朝着将台时,便根据锣鼓声指挥部队。这时听见鼓声继续催赶前进,他同将士们都疑惑李过也许没看见已到了校场边沿,不能再前。人们互相望望,有的人还回头望望,原地踏步,等待可成下令。可成回头连望两次,看见李过的令旗对他一扬,他恍然明白,也把令旗一扬,大声喊出口令:“向前走!不许回顾!”横队举着明晃晃的武器走进河床,踏上雪堆。这些雪堆一般有半人深,浅处也有膝盖深,下边是大小不等的乱石。部队走过去相当困难,不断地有人跌倒,但跌倒了就立刻爬起来继续前进。因为鼓声很紧,而谷可成又高举着令旗走在前边,所以没有人敢再回头望或左顾右盼。横队过了河床,一边走一边整好队形,继续向高低不平的荒原前进,直到听见锣声,才向后转。回来时,因为河床上已经踏出雪路,没人再跌跤,队形也较为整齐。随着李过的令旗挥动,横队又变成三路纵队,直到将台前边停下。

  闯王脸色严峻,走下将台,先把双喜从队伍中唤出,狠狠地踢他一脚,喝令跪下,随即又喝令谷可成和他手下的几名亲随校尉一齐跪下。他对双喜和谷可成等一干受责罚的将校看了一眼,然后望着全体参加操练的将士说:

  “自古常胜之师,全靠节制号令。节制号令不严,如何能临敌取胜?平时练兵,不但要练好武艺,也要练好听从号令。人人听从号令,一万个人一颗心,一万人的心就是主将的心,这样就能够以少胜多,无坚不摧。岳家军和戚家军就是因为人人听号令,所以无敌。临敌作战时倘若鼓声不停,前面就是有水有火,也得往水里火里跳;若是鸣锣不止,前面就是有金山银山,也要立刻退回。在擂鼓前进时,若是有人回顾,就得立刻斩首。当大小头领的回顾,更不可饶。为什么要立即斩首呢?因为正当杀声震天、矢石如雨的时候,有一人回顾,就会使众人疑惧,最容易动摇军心。特别是你们做头领的,弟兄们的眼睛都看着你们,关系更为重要,所以非斩不可。”他又看着谷可成等人说:“今日只是操练,不是临阵打仗,再说我事前也没有三令五申,所以我不予重责。以后操练时只要擂鼓不止,再有回头看的,定打军棍。起来吧,继续操练!”

  李自成跳上乌龙驹,准备回老营。那马近来特别有精神,也特别调皮,现在一经主人骑上,便振鬣嘶呜,前腿腾空,后腿直立,好像要腾人云霄而去。闯王左手勒紧辔头,右手用力抽了两鞭,才使它倔强地打个转身,落下前腿,但还要在地面上刨着前蹄,不断地昂首喷鼻,声如狮吼,过了片刻才安静下来。自成让马头对着将士们,又说道:

  “总之一句话,你们要练成习惯,在战场上只看旗号,只听金鼓。倘若旗号和战鼓催你们前进,就是主将口说要你们停止也不许依从,就是天神口说要你们停止也不许依从。大家肯依照旗号金鼓进退,就是大家共一双眼睛,共一双耳朵,共一个心。能够操练到这等地步,不论官军如何众多也不是我们敌手,纵然被包围得铁桶相似也能冲破,比武关险要十倍的地方咱们也闯得过去。大家不要只看见咱们眼前被困在商洛山中,只有几千人,马匹不全,有些马还不是战马。只要渡过这一段苦日子,一切都会有办法。不要几年,我们会有几十万精兵,一个精兵会有两三匹好战马,轮番休息。可是光有人有马也不行,还要训练成节制严明的部队。日后遇到像汉水和淮河这样大河,对岸有敌兵防守,不用浮桥,不用船只,只要令旗一展,战鼓一擂,万骑争渡,没一骑敢踟蹰不前。高闯王在世时候,我们常常谈论有朝一日一定要操练成这样精兵,可惜他死得太早了。今后我们要是不能继承高闯王遗志,不能练成这样一支精兵,我们还有什么出息?打的什么江山?说什么救民水火?连我这个‘闯’字旗也就别打了!”

  自成说毕,勒转马头,把鞭子一扬,乌龙驹向山寨奔去。双喜的肚子里含着委屈,同亲兵们策马跟随。回到老营,自成命李强立刻点齐三十名亲兵,随他出发。高夫人觉得诧异,问道:

  “有什么事,这样紧急?”

  他说:“汉举今日上午要活捉周山,到如今不得马兰峪消息。我怕他恃勇吃亏,亲自去看看。”

  高夫人没再说话,赶快把他的绵甲取来,帮他穿上。

  袁宗第用左手把周山按在马鞍上,右手挥舞铁鞭,打得敌人纷纷倒下。他的九名亲兵已经飞驰来到,同敌人展开混战。敌人虽然没有了周山指挥,但他们多是周山的死党,拼命要夺回周山,并且仗恃人多,眨眼间大队援军就会赶到,所以厮杀得非常凶猛。宗第的目的在擒周山,趁着大队官军未到,大吼一声,连打死两个敌人,对左右亲兵们说了一声“随我来”!自己在前开路,挡者不死即伤。他的马快,四蹄腾空而去。敌人因顾虑保全周山,不敢施放乱箭。周山虽然也是个大个子,自幼练过武艺,但被袁宗第一只左手按在马鞍上,动弹不得。他向宗第恳求说:

  “汉举哥,难道就不念昔日的交情么?”

  宗第回答说:“老子今日只论公事,对你这个该死叛贼,还有什么私交可讲!”

  过了川谷已经半里路了。这时,袁宗第身后的十名亲兵死伤殆尽,几百敌人猛追不放。因为左手在按着周山,他不能取弓箭射杀追兵。他的留在一里外的四十名骑兵被周山埋伏的二百名步兵截住,正在混战,不得过来。他想着只要能杀开一条血路再走不远,自己的人马赶来接应,他就可以将周山交别人送回山寨,回头来杀退官军。但是他的战马正在飞奔,突然中箭,狂跳起来,转个身栽倒下去,把他和周山都抛到地上。周山趁势在地上打个滚身,滚出一丈开外。袁宗第迅速从地上跳起,追赶的骑兵已经冲到相距只有三十步远。为首的是一员敌将,手执长枪,伏着身子,准备马到跟前便一枪将他刺死。袁宗第从地上跳起来的时候本有意追上周山,将他一鞭打死,但就在同一个刹那之间,他知道来不及了,便以快得像闪电般的动作取出弓箭,把敌将射下马去,又连着两箭射死了两个敌人。敌骑惊骇,踟蹰不前。前边的三匹战马因无人收住缰绳,已奔到宗第身边。他抓住一匹战马飞身骑上,大喝一声,举起铁鞭,向敌骑丛中冲去。

  袁宗第的那四十名骑兵经过一阵恶战,已经杀散了伏兵,剩下的不到一半,由小校白旺率领,奔救宗第。虽然袁宗第单人独骑,但是他杀起了性子,勇气百倍,简直不把官兵放在眼里。刚才因为左手用力按着周山,没法痛快厮杀;现在他一手使鞭,一手使剑,猛不可挡。他一路挥舞着鞭和剑直穿敌军而过,到了川里,救出了两个身负重伤、仍在同一群敌人死斗的亲兵。他带着他们,重新杀回,恰遇着白旺所率领的骑兵杀到,会合一起。他向白旺问:

  “你剩下多少弟兄?”

  “还剩下十七个人,派了一个人回去搬兵,十六个人跟在身边。”

  “好,随我来,縻住①敌人,不让他们跑掉!”

  ①糜住——用绳子拴住牲口不使跑掉。此处作“拖住”解。

  在宗第想来,这时候如果他率领左右人突围出去,奔回马兰峪,当然十分容易,但是这样就太便宜了敌人。他决定拖住敌人,等候援兵。估计自己的大队骑兵在半个时辰内就会赶到,撑过这一阵,胜利稳在手心。由于他自己的人数很少,又全是骑兵,只利在开阔地方流动作战,于是他在前开路,又杀回川中。

  官军的步骑兵都集中在川中,那一股被白旺杀退的步兵也回到川中,企图把袁宗第四面围定,将他捉到。宗第率领着他的一小队骑兵在敌人中穿来穿去,使敌人只能呐喊逞威,不能近身。他拿眼睛到处寻找,多么希望再看见周山,然而却寻找不到!片刻间,周山又出现了。骑着马,带着大约三百名生力军回到战场。原来他从袁宗第的手中逃脱以后,骑着马回去调兵,走不到二三里,遇到一位守备带着一营步兵前来增援。他的胆子壮起来,勒马而回。已经有点疲困的官军见了援军来到,士气复振,喊声震天,鼓声动地,从四面向袁宗第的小股人马紧围上来。宗第一眼看见周山,眼睛一瞪,差点儿眼眶瞪裂,胡须戟张,大骂一声,正要杀开官军直取周山,却听见白旺在背后说道:

  “将爷,莫大意。咱们人马太少,快出水吧。”

  袁宗第向左右一看,看见这一刻又损失了几个弟兄,而余下的也多半挂彩,便打消了再捉周山的想法,回答说:

  “好吧,随着我撤到那边小土岭上,縻住龟孙们。沉住气,咱们的人马快到啦。”

  说毕,他在前,白旺在后,率领着十几个骑兵杀开一条血路,突围出去,撤到不远的小土岭上。官军尾追不放,呐喊着向小土岭上进攻。这里地势狭窄,敌人的人马拥挤,互相妨碍,登时被宗第等射死射伤了十几个人。但周山和几个敌将看袁宗第的身边已经只剩下十来个骑兵,多半挂彩,他们督战更凶,并且悬出重赏,鼓励将士们活捉宗第。宗第等的箭已快射完,惟一的好办法是冲下土岭,再次突围,把官军引向马兰峪近处。他们正要行动,闯王到了。

  李自成率领着双喜和三十名亲兵疾驰了二十里路,来到了马兰峪。刘体纯正在命令一百名骑兵站队,看见闯王来到,慌忙禀报:

  “闯王,我汉举哥去会见周山,怕要吃亏了。”

  “你怎么知道他会吃亏?”

  “真糟,我们营中有一个人不见了,我想他一定是逃往周山那里。”

  “逃走的是什么人?”

  “一个叫薛治国的小头目。前几天他做事犯了错,挨了袁将爷一顿鞭子。今早天刚明他带七八个弟兄出寨砍柴,他自己追赶一只獐子进树林深处,随即不见了。”

  自成的心中一惊,忙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是刚刚知道的。弟兄们打完柴,到处找不到他,想着他说不定是给大虫吃了,赶快回来向我禀报。我想,既然说看见獐子,山上就不会出现老虎,这婊子养的准定是逃走了。我现在赶快点齐一百骑兵,前去接应汉举,免得他吃了周山这小子的亏。”

  闯王的浓眉一皱,心中全明白了。两年前在千军万马中他同这个小兵(那时还不是头目)见过一次面。问过姓名和家乡居址,如今并没有忘记。他知道薛治国是周山的邻村人,断定他是挨打后怀恨在心,逃往周山那里去,把袁宗第假意愿降的实情泄露。按他逃走的时间算,距此刻已经有两个时辰。而到官军驻守的山口不会用一个时辰。闯王这么一想,更替宗第担心,又向体纯问道:

  “汉举去的时候带多少人马?”

  “只带了五十个人。”

  “二虎,你多带一点人马,随后赶来。我先去了。”

  李自成匆匆说毕,对乌龙驹狠狠地抽了一鞭,飞奔出马兰峪。才跑了大约五里路,忽然东北风送过来战鼓声和喊杀声,分明有几百人厮杀,使他大吃一惊。他在乌龙驹的臀部又猛抽一鞭,跟着骂道:

  “他妈的,果然上当了!”

  随即又遇见了那个回来搬兵的骑兵,问明情况,闯王更加替宗第担心,继续挥鞭飞驰。离开官军有两百步远,李自成勒住乌龙驹,拔出花马剑,用眼睛将整个战场扫了一遍。他看出来袁宗第虽然身边人马所剩无几,却杀得敌人不敢近身,暂时并无危险。他要等待着刘体纯的大队骑兵赶到,所以不急于投人战斗。“双喜!”他叫了一声,回头对养子吩咐了几句,使他飞马而去。尽管他的心中又愤怒又激动,而乌龙驹也急得喷着响鼻,刨动前蹄,但是他勒紧缰绳,注目战场,脸上的神色异常镇静。那些距他较近的官兵虽然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但是他一出现,大家望见那匹高大的旋毛深灰战马,那位身穿蓝色粗布箭袍,敞开胸襟,露出绵甲,头戴农民们常戴的旧毡帽,气宇不凡的魁梧大汉,就断定他必定是闯王无疑,登时引起来一阵恐慌。随即距离较远的周山和他的一伙人都听说了,仔细张望,看明白果然是李闯王和他的乌龙驹,这恐慌就更大了。自从杨嗣昌到襄阳督师,对湖广、四川、陕西和河南各地官军严申军令,凡临敌畏缩者,副将以下斩无赦,副将以上参劾治罪,所以周山只好硬着头皮立马在几百将士的背后督战,没有立刻逃避。另外的一群官军将校,虽然久已被闯王的威名所震,但是一则怕违反军律二则眼见闯王的身边只有二三十个人,仗恃他们的人马众多,希望侥幸一逞,取得朝廷重赏,所以决定对袁宗弟围而不攻,并力来进攻自成。战鼓擂得震耳欲聋,原来是呐喊“活捉袁宗第”,忽而变成“活捉李自成”了。袁宗第和左右的人一看见闯王来到,大为振奋,高声欢呼。白旺和弟兄们都急着要冲下土岭同闯王会合,但宗第一摆头,不许大家动。凭着跟随闯王作战的丰富经验,他一看闯王并不杀过来接他突围,而是派双喜飞马离开战场,心中全明白了。他对左右的人们说:

  “不要急,待会儿叫你们杀个痛快。”

  李自成立马路上,巍然不动,只对背后的亲兵们嘱咐说:“看见后边尘土起时立刻禀我!”官军拥拥挤挤地向他呐喊,叫嚣,却不敢一直向他冲去。他们小心谨慎地前进几步又停下来,看看他没有动,再试着前进几步。当官军小心地进到一百二十步以内时,闯王的亲兵们都急着想射死敌人,但是他命令说:“敌人不到五十步以内不许放箭!”大家只好怒目注视敌人,引满不发。李自成的巍然不动,使敌人增加了畏惧和惊奇。在前边的一位敌将特别不放心,生怕闯王纵马冲来,他自己逃避不及,于是他和他的左右亲兵一齐对着闯王射箭。但因为有的人气力不够,箭射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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