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回忆录-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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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编:统一广西
第十六章:拒唐和讨沈
(一)
当我们在广西将陆荣廷残部解决时,混乱的北方政局,也起了新的变化。民国十三年直奉战后,曹、吴势力在华北瓦解。一向主张联张制吴的孙中山先生也于十三年十一月北上入京。行前曾有电约我和黄绍竑赴广州一行。同时并明令将“定桂讨贼联军总指挥部”取消,改组为“广西全省绥靖督办公署”。委我为督办,黄绍竑为会办。下辖两军,第一军军长由我自兼,第二军军长由黄绍竑兼任,白崇禧则任督办公署参谋长。两军的编制略如下:
广西全省绥靖督办公署督办:李宗仁
会办:黄绍竑
参谋长:白祟禧
警卫第一团团长:郭凤岗
第二团团长:陶钩
第一军军长:李宗仁(兼)
参谋长:黄旭初
第一纵队司令官:李石愚
第二纵队司令官:陆超
第三纵队司令官:钟祖培
第四纵队司令官:刘权中
第五纵队司令官:何中权
第六纵队司令官:韦肇隆
统领:封高英
第一独立旅旅长:刘日福
第二军军长:黄绍竑(兼)
参谋长:白崇禧(兼)
第一纵队司令官:俞作柏
第二纵队司令宫:伍廷飏
第三纵队司令官:夏威
第四纵队司令官:蔡振云
第五纵队司令官:吕焕炎
第六纵队司令官:罗浩忠
边防第一司令:徐启明
边防第二司令:龙得云
游击司令:马夏军、何正明、陈秀华、卢文驹、
余志芳、封辅军、陈先觉
统领:黄桂丹、岑孟达
支队司令:陈济桓
此时西南局势也极为不稳。在中山离粤之前,广州已岌岌可危。陈炯明部虎踞东江,有随时回师粤垣的可能。盘据羊城附郭一带的滇军杨希闵,桂军刘震寰等则把持税收,恣意搜括,对中山的命令阳奉阴违。其他拥护中山的湘军、粤军也都离理想甚远。粤南钦、廉、高、雷一带的邓本殷和申葆藩早已垂涎广州。即距离稍远的军阀如沈鸿英、唐继尧也莫不有志于广东。这些人都持中山革命大旗而舞之,时叛时服。而最为腹心之患的,便是驻在广州的滇、桂两军及商团。所以中山虽名为大元帅而号令却不出大元帅府所在的士敏土厂。
滇军将领范石生曾经告诉我当时广州的情形。范说,杨、刘税收到手,向来不发给士兵。有时官兵闹饷,他们便说:“你们有枪还怕没有饷?”那时滇军将领都有烟癖。范石生说:“有时我们正在烟榻上吸烟,忽然部属来报告说’大元帅来了‘,我们便放下烟枪,走出去迎接大元帅,回到烟榻房间坐下,请问大元帅来此有何指示。如果是谭延辏Щ蚝好窭捶茫颐蔷痛友涕阶穑胨亲律烫浮S惺苯槭怖矗颐窃谘涕郊绦檠黄膊蛔鹄吹摹!彼档媒蚪蛴形叮姨饺次尴扌乃帷
范石生所说的,也系实情。大元帅府全部工作人员,因政府财源无着,有时甚至无米为炊。那时蒋先生在黄埔作军官学校校长,艰难的情形也相同。因此中山一度有意放弃广州,移大元帅府于韶关,以免受制于这些假革命的军阀。所以我和黄绍竑的名义虽由大元帅所给予,但我们始终未获一枪一弹或一分一毫的接济。事实上,我们的督办公署的实力和场面也非空虚的大元帅府所能比拟。
民国十三年冬,中山离粤后,广东情形更糟。因中山北上后不久即患癌症。消息传来,西南各野心家都蠢蠢思动。原来中山先生虽无实力,然究为缔造民国的元勋,声威所及,犹足以慑服国人,至少在表面上尚为若干地方军阀所拥戴。如果中山一旦溘然长逝,则群龙无首,野心家势必竟争中山的衣钵,谋为南中国的首领。
先是,中山决定北上时,曾指派大元帅府秘书长胡汉民为“代帅”。然汉民先生一介书生,无拳无勇,声望又不足以服众,其处境的困难自不待述。在这种情况之下,惟一有资望有实力、足以承继中山的名位的,便是云南的唐继尧。继尧为云南东川人,日木士官学校毕业。袁氏当国时,继尧继蔡锷为云南都督,后以云南起义,反对帝制的首功,为国人所钦仰。嗣任军务院抚军长,代行总统职权,俨然是护国运动时期的中国元首。唐氏素来自命不凡,自刻图章曰“东亚大陆主人”,志大言夸,雄心勃勃。护法之役,中山当选为军政府大元帅,继尧被选为元帅,名位仅次于中山。其后军政府改为七总裁制,继尧竟和中山并驾齐驱同为总裁。民国十二年春间,陈炯明被逐出穗,中山重组大元帅府时,曾请唐氏为副元帅,继尧居然不就。在他想来,论名位渠原与中山并肩,论实力则渠远在中山之上。他那时名义上拥有滇、黔、川三省地盘(实际只有滇、黔两省),有精兵十余万,所以不愿屈居中山之下。
如今中山病危,南中国一时无主,唐继尧不禁食指大动。盖中山如死,南方便无人再足以驾凌唐氏。论资望,论实力,孙死唐继,实是天经地义。
所以正当中山病笃之时,唐氏忽然通电就副元帅之职,并拟自淇、黔两省派三路大军,假道广西,前往广州视事。
那时驻在广州的滇、桂各军,对唐氏都表示欢迎。桂军总司令刘震寰且亲往昆明促驾。其他的地方实力派如桂林的沈鸿英、东江的陈炯明,盘据钦、廉、高、雷一带的邓本殷、申葆藩都暗中向唐氏输诚,表示一致拥戴。
不过唐氏大军入粤,广西的西江水路实为必经之途。然这条咽喉孔道则在我军控制之下,我如果和他人一样,输诚拥唐,则号称十万的滇军,不出一月便可越境抵达广州。我们若和唐氏龃龉,则必首当其冲,遭受攻击。因此我们如为个人利害着想,盯衡全局,似应和唐氏妥协。但我一再考虑,对唐氏的为人和作风,实感深恶痛绝。因唐氏封建思想极为浓厚,他的卫士号称佽飞军,着古罗马的武士装,手持长枪大戟。每逢唐氏接见重要僚属或贵宾时,他的佽飞军数百人,在五华山联军总司令部内排成层层的仪仗队,族旗招展,盔甲鲜明,传帅令,开中门。唐氏本人则着戎装大礼服,踞坐于大厅正中高高矗起的黄缎椅上,威仪显赫,侍卫如林。想古罗马帝王接见大臣的仪式,恐亦不过如是。
如果这样一位封建怪物,率大军进入广州当起大元帅来,恐怕正在改革中的国民党,和正在滋长中的中国共产党,以及一切工农运动,黄埔军校,乃至蒋先生等一干人物和鲍罗廷、加仑等势必被一锅煮去,什么革命,民众运动,北伐等等,将全成画饼无疑。
当时唯一足以为唐氏障碍的便是我们。但是我们在广西的力量和唐氏比真是螳臂当车。所以唐氏也料定我们不敢说半个不字。为使我们平易就范,唐继尧不惜威胁利诱一时俱来。早在民国十三年冬,唐氏即派一代表文俊逸前来南宁和我们接洽,可见唐氏的东来,早有预定计划。文君为保定军校毕业,和黄绍竑、白崇禧以及我们军中若干将校都有同窗之谊。文君到南宁后,住在最华贵的“南宁酒店”,挥金如土,竟摆出令人作呕的钦差大臣的气派。并携有大批名贵礼物,分赠熟识将领,与我方高级军政人员酬应无虚夕,气势颇有咄咄逼人之概。
文君来拜访我时,即传述“联帅”意旨。文君说联帅不久即去广东就任副元帅之职。联帅抵穗后,当和西南各省军政首要拟订北伐大计。并已缮具委任状交其带来,委我和黄绍竑各任军长之职。倘若同意,唐氏允送云南鸦片烟土四百万两(约值七百万元)以为酬庸。一俟烟土运到南宁,希望我们便通电就职,以昭信守。联帅并表示此次大军取道广西入粤,因为广西是一贫礴省份,渠无意干预省政,沈鸿英虽派使节表示竭诚拥护,但沈究系绿林出身,难当大任,故广西省政设施,一切照旧等语。文君更以“四校同学”之谊劝我说,联帅东来,势在必行,我们如踌躇不决,或妄图反抗,均属无益。言下大有“有平西王的典例在,唯执事实利图之”之概。
我听了他这番话之后,觉得唐氏十分可鄙。唐平时的生活方式和封建作风,我早已有所闻,其滇军以往在川、黔横征暴敛的情形,路谤犹在。况且昔日中山先生委他为副席,居然不就,今乘中山抱病北上之际,忽然就职。用意所在,昭然若揭。倘一旦唐氏野心得遂,为祸之烈,将不知伊于胡底!因此我便告诉文君说,值此中山北上之际,唐总司令忽欲率大军赴粤,恐难免不招致物议;况两粤久苦兵燹,民困待苏。唐总司令既有意北伐,何不迳在昆明召开军事会议,然后分道北伐,又何必劳师远戍,前往广东?如此则北伐未成,内哄已起,为国为民,均属下策,本人实不敢苟同。盼为复电,代达鄙意。
文某见我辞色俱厉,不敢多言,只唯唯诺诺说,当遵督办之意,拍电联帅,俟有回音,再来谒见,遂索然告辞。
文某去后,我以此事关系重大,乃飞电梧州黄绍竑速来南宁会商大计,并先召集在南宁的高级干部密议。会上,我首先痛斥唐继尧的封建与腐化;继述其乘中山北上,图谋攫夺本党领导权的不仁不义,我们断难听任其野心得逞。说了遂分请到会各人各抒己见,不必隐讳。
我首请参谋长白崇禧发表意见。白参谋长对我批评唐氏的话完全同意,至于如何应付唐氏,他感觉兹事体大,不愿轻作主张。以下将官发言最多的是俞作柏。作柏主张纵令我们不受唐氏委任,可否先取得他的四百万两烟土后,然后决裂。因为本军饷糈支细,七、八百万元的巨款,对我军实有莫大的裨益。其他将领有赞同俞的意见的,也有反对的,莫衷一是,会议无结果而散。所幸黄绍竑已在来邕途中,我拟俟黄氏到后,再开会决定我们或迎或拒的大计。
不料刚过四天,这位文代表又来见我,说已奉到联帅的复电,接着就把唐继尧的电报高声朗诵给我听。大意是说:“本帅大计已定,师行在途,未便中止,仰该代表即转饬李宗仁、黄绍竑知照”等语。电文十分傲慢,似乎我们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一般。而这位文代表更是神气活现,说的一口极重的云南土音,开口联帅,闭口联帅,力促我勿庸迟疑,迅速表示态度,拥戴“联帅”,以免引起干戈,作无谓的栖牲。同时,他说四百万两烟土已在运桂途中,并将电报交我阅看。
这时我为正义感所驱使,深觉头可断,志不可辱。我如再和他敷衍,必然夜长梦多,足以动摇军心而偾大事,不如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段,立刻和他摊牌。当文某还在说他的联帅、联帅之时,我顿时把桌子一拍,骂道:“什么联帅、联帅,唐继尧这东西,乘中山北上,企图趁火打劫,不仁不义,到了极点。一个封建军阀,不自度德量力,不知悔过,居然想承继做大元帅,还想拖我们革命军人和他同流合污,实属无耻之尤。……”语毕,我立刻招呼副官,把这姓文的代表拘押起来。
这时,文代表已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战栗,跪到地下哀求说:“自古两国用兵,不斩来使,还清督办饶恕我罢!”我对他坦白地说,我们谊属四校同学,并且这事也非你之过,我绝不加罪于你。不过你既是军阀唐继尧的代表,今后你在南宁是不能有行动自由的。语毕,副官便带了卫兵数名,把文某押回南宁酒店,看管起来。这一来,整个南宁都为之震动。因为文某初来之时,气派十足,谁知昨日的座上客,今朝忽为阶下囚,外界不知底细,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文某被扣押的当日下午,总值日官忽来报告说:“广州大元帅府胡代帅有代表来见。”我闻报便招呼“请进”,同时即自办公室走到会客室的门口,以表示欢迎。那位代表正由总值日官陪同,向我迎面走来,距我尚有数丈之地。大概副官已告诉他我就是李督办,所以他一见我便笑逐颜开,高举双手,大声说:“李督办,我这次来,不辱君命!不辱君命!”热情洋溢,大有不胜雀跃之概。
这位代表名董福开,是江西人,携有胡汉民给我的亲笔信前来看我。他到南宁已有好儿天,也住在南宁酒店,但是只开了一间三等房间。他看到唐继尧代表文某那一股仆从如云,往来冠盖不绝于途的“钦差大臣”气派,以为我们已接受唐继尧的委任,故尔不敢暴露身份。今晨忽然见到文某房前站着卫兵,被看管了起来,不免喜出望外,立刻到督办署来看我。
据董君说,此次胡代帅原拟请林森(子超)先生为代表前来看我的,但是林子超先生殊觉为难。他告诉胡代帅说,此次去南宁的目的是要稳定李氏,使不受唐继尧的诱惑。然欲李拒唐,无异以卵击石,我们如要强人所难,至少应予李督办等以相当接济,才能要人家去牺牲。今日我们不持无一枪一弹的接济,即少数稿赏款项也无法筹措。我一人空头跑去,于情于理,俱有不合。因此子超先生不愿担这个任务。
胡代帅不得已,才改派董君。董君也是同盟会老同志,追随总理有年。据董君说,那时大元帅府同人伙食都成问题,他动身前夕,旅费尚无着落,最后胡汉民向私人借了两百元,才能让他成行。然胡代帅以中央对我们无丝毫接济,故不好意思明白地要求我们作“螳臂当车”式的牺牲。所以在胡氏致我的亲笔长信中,只将当前局势及总理的革命理论阐扬一番,并将宵小想乘火打劫的困难环境,作概括的诉苦,并征询我对时局的意见,希望有所条陈。
董先生到南宁后,原拟悄悄住下,如事不可为,他便打算潜返粤垣。谁知出其意料之外,他的使命竟然全部完成,其喜可知。
我们谈话之间,董君对我的断然拒绝唐氏,不计今后成败的魄力与作风,佩服得五体投地。当时我所以断然出此,多半是出于青年军人的血性,尤其是受到中山先生革命理论的薰陶使然。一心只觉得唐继尧作风下流,不仁不义,非和他拚一下不可,结果如何,却未遑计